么看都会以为是一个精疲力尽的男人在啜饮加了冰块的酒。
我喝了几口茶,抽着烟专心读着摆在吧台内酒瓶上的标签。
想不到天文这么不守时,我已经等了二、三十分钟了。我眯着眼凝视着标签,脑袋缓慢却确实地转着。
在我盯着劳夫洛伊的标签的当儿,酒保用手指敲敲吧台把我点醒。我坐在高脚凳上转过头去,天文和夏美正好走进店里。
“为什么得这么拐弯抹角的?难道我会算计大哥吗?”
甫看见我,天文就用北京话数落一阵。一对在角落调情的年轻情侣惊讶地抬头张望,接着便点头交换了个眼神,仿佛在说有个粗野无知的中国人破坏了他们的情调。
我故作姿态地皱个眉头,向天文招了招手:“小声些也听得见啦!小文,这可是家安静的酒吧!”
听我用日语这么一说,天文像是受了伤害似地一撇嘴,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夏美在他身后看着我,耸了耸肩膀。我对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帮她拉出另一边的长脚凳子。
“不是叫你别再叫我小文了吗?到什么时候才改得过来呀?”
天文这下用日语说道,可是仍然又快又大声。
“我自己也没时间瞎晃,你却……”
“想喝什么?”我打断天文的话问道。
“啤酒吧!”
“我想喝点鸡尾酒。”
天文和夏美同时说道。天文仿佛这下才注意到夏美,移开瞪着我的双眼,并小声向她致歉。
“不必在乎我,我也听说过你和健一很亲。”
夏美厚着脸皮说完,便撒娇似地搭着我的肩膀。我厌烦地叫酒保过来:“麻烦给这家伙一杯啤酒,给这位小姐一杯鸡尾酒,哪种都行。”
“马上来。”酒保殷勤地敬个礼,头发仍旧是一丝也不动。
“大哥,终于准备安定下来了吗?”
在等酒保调理酒的时候,天文用北京话向我问道。可能是在意一旁的夏美吧!说话的声音很小。
“你在说什么?”
“我是指这个女人啦!还带来让我看看,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对不对?”
夏美的手很随意地勾在我肩膀上。我瞥了她一眼,她则假装专注地看着酒保调酒。
“没这回事,待会再向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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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看就是这么回事。谁会相信大哥会和女人搭档做事?”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呢。”
酒保像影子一样走过来,把一杯啤酒放到天文面前。天文把杯子凑到嘴边,一口气喝掉了一半。酒家又继续走到夏美的面前,带着节奏摇着调酒罐。依偎在我身边的夏美高兴微笑首,看着酒保的动作。不过,看得出她一直在注意我和天文的对话。
“倒是富春的事后来怎样了?”
天文喷着沾在他嘴上的啤酒泡沫问道,这次说的是日语。
“那个傻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到歌舞伎町来,元成贵逼我找他。就这么回事。”
天文听了怀疑地望着我。
“别说笑了,砸‘红莲’场子的就是那家伙吧?为什么富春要搞这种事呢?一定有问题。”
“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想些什么。”
“假如这话是别人说的我还会相信,大哥说的可就不行了。
跟我说真话吧!歌舞伎町发生什么事了?”
天文直盯着我的眼睛摇头,像个在教训撒了个笨谎的学生的老师。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出来他茶褐色的眼里掺杂着几许关怀,与不再受我骗的决心。
我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视线,啜了一口乌龙茶。我早就决定要向他透露多少了,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
“你知道多少?”
“哪知道什么啊?只听说了元成贵的手下从两、三天前开始就红着眼在找吴富春,还有吴富春昨天砸了‘红莲’,还杀了人,就这么多了。”
我点点头。天文不是那种撒谎也能面不改色的人,即使是在社会上打滚,有了点年纪后变得有些自命不凡,至少对我还不会说谎。
“从杨伟民那儿听到些什么吗?”
天文抿着嘴,摇了摇头,好像是在叫我别提到杨伟民这个名字。
“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你和杨伟民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不过是发现杨伟民爷爷虽然表面上是正经的生意人,实际上还不是和流氓没有两样。”
“你发现得太晚了。”
“有什么办法?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嘛!”
“连小孩子也知道杨伟民和流氓有瓜葛。那我呢?我也跟流氓打交道啊!”
“大哥不一样。至少大哥会关心我,也不会要求什么回报。
可是伟民爷爷只是为了要利用我……别再说这个了,把吴富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想不到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天真。”
我点了支烟,烟头微微的颤抖着。真该把天文这傻瓜臭骂一顿才是。
“元成贵威胁我,假如找不到富春就要宰了我。”
“怎么可能……伟民爷爷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呢?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人任凭别人摆布?”
我喷了一大口烟,把身子转向吧台,等了一阵子后说道:“杨伟民把我给出卖了。”
天文并不惊讶,只是像个碰到预想中最糟状况的学者,铁青着脸望着吧台的一角。看来我的第一颗炸弹是成功的命中目标了。
“不会吧?他敢把大哥给卖了……那个老头子在想些什么啊?”
“杨伟民这两、三年也不好混喽!现在台湾人越来越少,上海和北京的家伙却像老鼠一样越来越多。”
“这话是不错啦……”
“没关系啦!我也没说杨伟民的不是,都怪自己和富春那傻瓜扯上。不管怎么说,我得把那家伙给找出来就是了。哎!就像欠了债得还钱一样。”
“假如找到了吴富春,一切就能圆满解决了吗?”
“没错。歌舞伎町会变得比较安静,我也好办事。小文,能帮我一个忙吗?杨伟民已经靠不住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这还用说嘛!大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即使走的路不同,但打从我一到歌舞伎町来,你就是我的大哥了,还客气个什么。”
看来我的炸弹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天文已经被对杨伟民的憎恨与对我的怜悯所蒙蔽。不过,天文对我的追随本来就是很盲目的。
“富春砸了‘红连’的场子,已经把元成贵给惹火了。我得尽快把他给找到。”
“吴富春为什么要搞这种事呢?他应该也知道‘红莲’的黄秀红是元成贵的女人吧?”
“那家伙搞错了嘛!”
“搞错了?”
我把喝着酒保调配的樱桃白兰地的夏美一把拉过来。
“她是富春的女人。那家伙以为这个女人被元成贵给抓起来了。”
夏美惊讶地皱着眉,看看我又看看天文,接着,她朝天文吐了吐舌头。
“你好,我叫夏美。”
天文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美的脸。
直到我把香烟塞进烟灰缸里,天文才把盯着夏美的视线移开,一脸百思不解的表情。
“那么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这还用说!?我想让富春干掉元成贵。”
我若无其事地丢下第二颗炸弹。当然,这句话是用北京话说的。心里直祈求夏美不要做出什么笨拙的反应。
“大哥……”
天文说不出话来,只是打量着我的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夏美做了什么,直到现在,她一直很配合我的即兴表演。天文不过是听到夏美是富春的女人,感到很不安罢了。
“等到元成贵一死,再让孙淳什么的把富春给做掉,那就万万岁喽!”
“真的还是假的啊……吴富春以前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这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可是,要想干掉元成贵也实在太乱来了。”
我凑近天文,用和他说话时一样快的北京话低声说道:“不做不行,元成贵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抓住我的尾巴。假如我乖乖把富春交给他,就会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被他给做掉,我才不希望落到那种下场呢!所以元成贵非死不可。”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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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无法理解,可是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干掉吕方那次也一样啊!小文。富春和元成贵两个都是瘟神,站在我的立场,元成贵是非杀不可,而且得用富春那双手。”
天文的喉结上下振动了好几下。他把杯里剩下的啤酒喝干,一脸生气的模样,用力把空杯子递向酒保。酒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接下酒杯,补满啤酒后放在天文的面前。这段时间里,天文一动也不动。
“无论如何都得干吗?”天文两眼直盯着啤酒的泡沫,担心地问道。
“对,无论如何都得干。”
我说着,又点上一支烟。只是这口烟很呛喉,味道一点也不好。
“真是糟糕……”
天文喝起闷酒,说话已不没有平常般快速,只是拖着嗓子用疲惫的声音说话。
“你知道自己在向我说些什么吗?”
“废话。我是在拜托一个好弟弟帮助大哥脱离险境嘛!”
天文求助似地看着我的眼,我只是默默地抽着烟。这么简单就让天文屈服了。
“……那么,大哥要我做些什么?”
“我要你对元成贵施压。”
“施压?怎么施压?”
“很简单,就是赶快先把纠纷解决。另外,想到需要我做什么的话,跟我说就好了。这或许没办法让元成贵回心转意,但是至少也可以让他着急一下吧!”
“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会和元成贵谈谈。还有呢?”
“假如出现了什么紧急状况,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个女人藏起来。要拜托你的就这些了。
天文一脸狐疑地眨着薄薄的双眉。我假装被这表情所动摇,继续说下去:“还有……万一我挂了,能不能替我杀了杨伟民报仇?”
“大哥!”
“可以吗?”
“大哥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会死的。”
“不一定要你亲自下手。可以吗?”
天文在杨伟民手下的时间也不短,应该认识一两个职业杀手。
“……知道啦!”
“这才乖,小文。”
天文没有回话,只是驼着背,用忧郁的眼神凝视着啤酒杯。
“夏美。”我换着用日语对夏美说。
“什么事?”
“这家伙是我的结拜弟弟周天文。好好记住这张脸。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就去投靠他。知道了吗?”
夏美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的背,把脸凑近我的肩膀。
“知道了。一切就拜托你了,天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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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佐滕夏美,拜托你了,小文。”
“喔!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会尽快和你联络。”
天文从皮夹里掏出名片递给夏美。名片正面印着天文店里的地址与电话号码,背面则印着联合会的。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店里,找不着就打到联合会那里。”
夏美看了名片的正反面几次,接着用力点了下头,便把名片插进胸前的口袋里。
“有没有想到什么找吴富春的法子?”天文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用北京话问道。
“喔!总会想到的。他现在还能避一避,再下去就变不出把戏了。在东京,那家伙能依赖的也只有我一个。”
“即使是全世界,那家伙能靠的也只有大哥一个人。大哥现在是在陷害这样一个人喔!”
“那你要我怎么做?要我替他换尿布吗?”
“……大哥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什么都没看出来罢了。”
“说不定是这样,我还真是个孩子,不过,我以前对大哥还是很尊敬的。”
天文无力地背对着我。我对着他的背影投下了最后一颗炸弹:“不,不对。你只是可怜我罢了。你只是像捡到一只被弃养的狗似地想照顾我,事情不过如此。只是我一直不吃那一套,你才会拼命想吸引我的注意而已。是你的自尊心逼你这么做的,对吧?小文?”
天文的肩膀剧烈一震,仍旧背对着我,挤出声音说道:“你居然……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
“你只是在还我一个人情罢了。小文,别放在心上。”
夏美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天文好一阵子不动,紧绷着那对包在质感很好的黄|色薄夹克下的肩膀。说不定他已经松了一口气。
“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不过,和你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
天文仍旧背对着我,丢下这句以他来说算是很没创意的话。
亏他死的双亲还希望儿子将来能成为作家或学者,才给他取了“天文”这个名字。
天文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集中精神感觉着夏美手心的温暖,凝视着他离去的大门。
37
“是真的吗?”
夏美开口了。我们俩离开By You,在早稻田大道上走着。
夏美勾着我的左腕,紧贴着我。
“什么是真的?”
“让富春杀元成贵的事。”
“喔!是真的,否则没有其他办法。”
“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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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会成功的。因为富春以为你被元成贵抓住了。我只要在元成贵那边煽动一下……其他的就不必再想了。”
后方传来一声脚踏车铃声,一个把购物袋放在置物篮里的中年妇女,用简直比走路还慢的速度慢吞吞地骑过我们的身边。我们被挤到了人行道的边缘走着,在角落有间芳邻餐厅的路口右转。
“可是,元成贵的手下不会放过你吧?”
“不知有多少人想抢元成贵的宝座呢!很快就会发生一场权力斗争的。假如大家看到凶手富春的尸体,没有任何人会再追究。”
虽然脑海里浮现了孙淳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睛,我摇摇头把它赶走。
“……假如情况不对,就让天文来背黑锅。”
夏美倒抽了一口气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