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么一说,崔虎就闭上了嘴。奔驰在内堀大道上左转,朝着九段驶去。我紧紧抱住夏美,眺望着皇居的护城河。笼罩着车内的,只有微弱的引擎声与夏美的啜泣声。夏美的眼里充满了憎恨。我明白,这双眼睛正在唆使我把崔虎给干掉。我轻轻点点头,内心深处也燃起了冷酷的憎恨。
“真不知道你还这么有种。”
在奔驰驶进靖国大道,再度朝新宿开去时,崔虎终于开口了。
“你这点子不错,我高兴得都快尿裤子了。上海帮的人实在太霸道了,也该咱们转运了吧!不过还是有个问题。咱们没法子保证那个叫吴富春的家伙真能杀了元成贵。”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所以有件事想拜托你。能不能调把霰弹枪?”
“你想在大街上开霰弹枪?这可是会把路人都给轰了喔!”
“被车压死、被流弹打死,还不都一样是意外。”
我说道,自己的声音正如期待的如同钢铁般冰冷坚固。
“还真敢说,不过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忘了是什么时候了,电视机上有次胡诌说,这个国家五十年来没淌过战争的浑水。真搞不懂这国家的人是傻子还是瞎子。新宿的战争老早就开打了,假如哪个傻瓜糊里糊涂跑进战场吃了枪子儿,自己得负责。”
奔驰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旁边是一辆载了一家人的本田,车里一个头上绑着红缎带的小孩把脸贴在车窗上朝这里望着。崔虎注意到她,便扮了个鬼脸朝她挥挥手。那小孩一朝他回礼,崔虎就笑得更开心了,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对话中还充满杀伐之气。
“觉得很傻吧?”
崔虎边逗着小孩边问,我什么都没有回答。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个家伙背叛了崔虎,一家大小都被崔虎给逮着。那个叛徒有个小孩,才刚出生没多久,崔虎当着他的面把孩子给杀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我手下也劝我别下手,可是我一看到孩子就是忍不住。这些小家伙实在太可爱了。”
交通号志灯转绿,我们乘坐的奔驰被右转车给困住,载着小孩的本田则顺利随着车流驶去。崔虎依依不舍地目送本田的车尾灯,最后疲倦地把身子埋进座位里,用懒洋洋的声音继续说道:
“正好,我那儿好像还有把截短的霰弹枪。你拿去吧!”
“子弹呢?”
“那还用说?有九颗,就是那种吓死人的玩意儿,美国的疯子最常用的那种。”
我点点头。崔虎说的大概就是猎鹿用的加力枪弹吧!我对霰弹枪并不熟悉,但是也听说过那种子弹的威力惊人,应该能把元成贵和保镖一起轰个粉碎吧!有了霰弹枪和那种子弹,就算富春再笨,应该都不会失手才对。
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崔虎闭着嘴,看来好像不打算再开口。而夏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奔驰在户山的一栋公寓前停了下来。司机一从崔虎手上拿了锁匙,旋即消失在公寓里。等了五分钟,司机就提着纸袋走了回来。
“咱们明儿个……噢!应该说是今儿个了,今儿个不会出手。
你好好干,搞砸的话,元成贵那家伙绝不会饶了你,可不是我。”
坐在副驾驶座的保镖下了车。打开了崔虎那边的车门。
“我知道。”
“送你一程,剩下的路就自己走吧!反正你有这么个好女人,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儿吧!”
夏美仍然睡着;想不到她竟然这么悍,实在让我无话可说。
“真是个好女人,我还真想把她抢过来。”
崔虎虽然脸上笑着,我可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他的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总有一天,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会管不动她的。等你察觉时,五脏都给她掏空啦!到那时候,我再来好好品尝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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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虎说完就跨出了奔驰。门一关上,奔驰就静静驶了开来。
这时夏美突然睁开了眼睛,就像以前电影上看过的复活的吸血鬼。
夏美抱住我的颈子,把我搂了过去,我的耳垂感到一阵微微的疼痛——是夏美的——接下,一股温暖的吹气震动着我的鼓膜。
“杀了那家伙。”夏美小声却清楚地说道。
50
“喂?”第一声都还没响完,富春就接了电话。
“是我。我和黄秀红谈过,事情已经有点眉目了。”
“真的吗!?”好强的气势,几乎可以听到富春的心跳声。
“嗯!她对元成贵已经厌烦了,再加上很感谢你放她一条生路,所以答应帮我们忙。”
“那家伙……小莲不好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还活着吧!”
我把嘴从听筒边挪开,点了支刚买的烟。代代木车站前行人稀少,经过的车子也是屈指可数。停在几公尺前的BMW车窗开了,夏美探出头来朝我挥着手。
“万一,小莲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会放过你。”
“知道啦……话说回来,你会用霰弹枪吗?”
“霰弹枪?扣扣板机不就成了?别把我当傻瓜。”
“以前用过吗?”
“没用过,为什么要问这……”
“不确实把元成贵给干掉不行。”
“喔!你想说的是这个啊!包在我身上。又不是小孩儿,哪有可能失手!”
“那就好。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可别轻举妄动。”
不等富春说什么,我就挂上了电话。再次将电话卡插入后,我按下了另一个号码。
“喂?”
“我找元成贵。”
“你哪位?”
“我是刘健一。”
之后对方就没回答了。我抽着剩下的半截烟消磨时间,抽到只剩下滤嘴才把烟头扔到脚边。夏美闭着眼睛伏在全开的窗框上,好像正在享受优美的旋律。我无法想像夏美听的是什么音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情歌。
“是我。”元成贵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找到富春了。”
“在哪儿?”
“先别急。只是和他通过电话而已。明天我约了他碰头,之后就会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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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相信电话那头的元成贵正拼命盘算着吧!
“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找到那家伙了,就连杨伟民也不知道。”
“你该不会耍什么手段吧?”
“什么手段?”
“哼!算了。那么,我明天几点可以看到那个臭家伙?”
“还不知道,不过白天应该不太可能,晚上吧!我一确定就通知你,先把时间挪出来。”
“健一啊!”
“什么事?”
“好样的,果然不辜负我的期望。”
我差点啐了一声,幸好及时给止住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办得到。”
“是吗?再说了。”
我静静挂上听筒,而且是小心翼翼的,否则可能会按捺不住地把它给摔个稀烂。
点上了烟,慢步踱回了车里,一握起方向盘,我就感到心情好些了。
“现在又得上哪儿去?”
夏美靠在窗边问道。我点头应了一下,踩下了BMW的油门。首先得把那把霰弹枪处理好,可不能在这里就出纰漏。
我开着BMW,笔直朝新宿西口驶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停下车后,我便把夏美留在车里,提着装了霰弹枪的纸袋走进地下道。
一股刺鼻的馊味传来,醉汉的体臭、散布各处的呕吐物、带有小便的臭味,笼罩着新宿的地下空间。我朝味道最强烈的地方走去,眼前出现了一片被堆积如山的肮脏纸箱所包围的空间,连醉鬼都得皱着眉头才能通过。这就是流浪汉——最近被改称为游民的那些家伙的窝。
一来到这片纸箱堆成的山,把头探进隙缝里,我的脸被一股闷热的空气包围,立刻浮起了汗珠。从外边看不出来,这座山里的空间竟然是如此宽阔。里头的流浪汉们随意躺着、或翻阅着漫画与杂志,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
“次郎在吗?”
我一出声,坐最前方的家伙马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个时间,他大概在哪里?”
“谁知道。”
“别闹了。你说了我就走。”
“吵死了。”
那家伙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平常我大概会把他拖出来踹一脚,但是身上带着手枪和霰弹枪的时候可不成。
“有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我放弃了这家伙,又朝里面喊了一次。这次终于有人回话了。
“是健一先生吗?”一个嘶哑而带着乡音的声音问道。
“是康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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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乡音的男人,灵巧地从其他流浪汉之间蹭了过来。虽然他那张皱纹里仿佛积满了污垢的脸看来有一把年纪,却一滴汗也没流。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大家只称他做康先生,是这一带流浪汉的老前辈。
“真是的,早点说您是健一先生不就得了?”康先生皱着满是污垢的脸笑着。
“这一带的人也换了不少嘛!看到的尽是些新面孔。”
“没办法,年头不同了嘛!这一年来没搬出去的,大概只有我和次郎了。”
“说到次郎,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万圆钞票,递给了康先生。刚才背对着我的家伙,马上露出掺杂着惊讶与后悔的表情望着康先生的手。
“说过多少次了,对人要亲切。”
康先生把他当傻瓜似地训了一顿。在他说话的时候,视线都没有离开过我。就算是狗,大概也没有一只像他这么忠实的。
“每次都承蒙您照顾。健一先生。次郎那家伙刚刚才出去,说是去乘个凉。大概正在中央公园偷窥吧!”
“谢了,康先生,多保重。”
我急忙把话说完,把头从纸箱堆里缩了回来,因为康先生正准备张开大口哈哈大笑一阵。我可不想被他那满是蛀牙的嘴里喷出来的口水给喷得满脸。
我把纸箱区抛在身后,穿过了地下道。大概是因为末班电车也开走,行人并不太多。我从京王饭店旁走出地下道,穿越了中央凯悦饭店前的马路,走进了中央公园。
中央公园里的长椅,有一半被没钱进跟前的旅馆开房间、却已经欲火焚身的情侣给占领,每对都肆无忌惮在调情。这些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似乎使得公园的气温比周遭要高出两三度。
我慢步走着,眯着眼四处观望。有一对注意到我的视线的情侣狠狠瞪着我,我对他们置之不理。我并不是来偷窥的,而是来找个偷窥的人。在瞪我的情侣后方不远处就有个正在偷窥的家伙,这些两腿之间湿湿胀胀的家伙却毫不知情。
走了十分钟左右,终于让我找到了次郎。这里有个卷起迷你裙的女人,正骑在一个穿着西装、裤子褪到膝盖的男上班族身上,上下扭动着身子。在他们后方一公尺处有棵大树,次郎就躲在后面专注地窥视着这对情侣表演。看到那灰色工作服下摔跤选手般的体格,与扎成辫子的长发,我就知道一定错不了。
我穿过步道走出这对情侣的视野,悄悄走近他们背后那棵树,火热的喘息声马上传进了我耳朵里。我用指头戳戳次郎的肩膀,虽然他的身子震了一下,但还是动也不动,只是在屁股边挥着手,示意我滚出他的地盘。
虽然就这样陪着次郎偷窥也很有趣,但是我已经很累了,再加上才和夏美搞过那么多次,对Zuo爱也有些腻了。于是我吸了一口气,假打了个喷嚏。
这时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叫,那对情侣的动作就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女的先发现次郎,男的马上转过头来,随即便呆住了。
“你在干嘛?偷窥吗?”
男的喊道,但是一注意到次郎的体格,马上放下女人,以膝盖上拉起裤子,挟着女人逃开了。女的脚踝上还缠着一块小小的白布。
“妈的!”
次郎终于回过头来了,一张脸气得通红。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注意到眼前的是我,马上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
“原来是健一先生,你真是的。”
“不好意思,没时间等你看完。”
“好的,都已经好久没看到现场的了。”
次郎用好像并没有那么悔恨的口吻说完后站了起来。这么一来,我要想看着他的眼睛,就得像望着天似的抬起头才行。次郎比我要高出一个头,少说也有一米八五吧!
次郎本来是四谷分局的条子,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现在这么壮硕,只是个高瘦的年轻人。在他开始在黄金街里的大巡逻亭警察岗哨执勤的时候,黄金街的人妖总是争着替他送些东西。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次郎是个认真的条子,就连闯个红灯也不放过——换句话说,也就是个最糟的条子。不过,这样的次郎,现在也沦落到在新宿地下街的纸箱堆里睡觉的田地,而在中央公园里偷窥就是他唯一的乐趣。怎么看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浪汉。
次郎堕落的经历很老套,大概就连现在连续剧也不会演出这种剧情吧!他迷上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嗜钱如命的坏女人。那女人的姘头是个连黑社会都进不了的小混混,平常卖卖甲苯之类的迷幻药,本行则是吃软饭的。那女人是为了她这个小白脸才接近次郎的。次郎并不知情——不,应该说他虽然知情,但是不想承认。为了那个女人,次郎开始泄漏条子的情报。但一个站岗警员能得到的情报是屈指可数,只好铤而走险,接着就被逮到了,还被革职。那女人对已经不再是条子的次郎一点也没兴趣,所以次郎就砍了她,接着马上到她姘头的住处,把那家伙也给砍了。随后,他就在监狱里蹲了一阵子。
理所当然的,警界不想公开这件事。一来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搞不好还会害得上面的丢官。次郎因此接受了一场秘密审判,虽然他砍了两个人——但小白脸和那女人没死,就只被判了不痛不痒的两年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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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听了次郎的审判。并不是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认识他。我知道次郎是大学毕业,在学校里主修中国文学。当时只是认为说不定哪天次郎能帮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