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
我转身走向玄关,感觉到富春仍然在我背后笑着,便不觉回过头去。富春只是一脸困惑地把玩着黑星,好像已经把我的存在全给忘了。我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57
我从中央线转搭丸之内线,在四谷三丁目下了车。在靖国大道上往新宿的方向走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中午靖国大道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即使我突然止步往后方张望,也没发现有人跟踪。不过,这股不祥的感觉仍挥之不去。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我已熬过了许多危机。虽然每次都因为时间紧迫而破绽百出,但是运气一直都算不错。看来要是现在开始走霉运也没什么稀罕了。虽然我的直觉没准过几次,不过小心一点是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我左转走进从四丁目的十字路口数过来的第二条巷子,进了一家柏青哥。客人只有四成,而没有调成早晨幸运奖台的那排机器前,更是一个客人也没有。我随便打了一下,换到了正好值一万圆的珠子,在计量器旁换了张收据,拿到奖品交换亭去,换了一副便宜的墨镜、一件抢眼的黄|色T恤、乐多队的棒球帽、与印着某电视节目标志的薄外套,接着便走进厕所换衣服。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下,发现那把黑星的轮廓从质料很薄的夹克下透了出来。我用原先的T恤仔细地擦枪,接着便用牛仔夹克与T恤把枪包起来,丢到了垃桶里。已经没有时间珍惜任何东西了。
走出了柏青哥,我便从靖国大道走回三丁目,又穿过红绿灯再度往四丁目走去。我利用等十字路口红绿灯的时间,迅速审视了一下夏美所在的咖啡厅周围,没看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交通号志灯一转绿,我便混在人群里穿越了马路,从咖啡厅前走过。
围着落地窗的咖啡厅,连店里的情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夏美就坐在一张离收银台不远的四人桌旁,眨着带睡意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并没有注意到我。店里除了夏美以外,还有一桌客人。其中有两桌是正在谈生意的上班族,一对是一个酒家小姐与她那吃软饭的男人,剩下的两桌看来像是学生。
我继续走过咖啡厅,走下楼梯到了新宿御苑车站,打了个公用电话叫夏美出来。
“是我。你现在离开咖啡厅,往新宿御苑车站走。就是刚才往秀红弟弟家的方向。”
“好。然后呢?”
夏美应对自如,要是她去当秘书一定很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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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宿下车,转乘往中野或三鹰的黄|色中央线,记得坐最后面的车厢。到了东中野就下车,出了收票口后左转,下了楼梯以后,左手边有一条巷子,里面全是些破料的小酒馆,你就走进巷子里去。”
“黄|色的中央线,在东中野下车,出了收票口左转。”
“待会儿见。”
挂下了电话。在售票机买了车票,通过了剪票口,在楼梯前垃圾桶里翻出一份体育报。我走到了月台中央,靠在杂货亭后方的墙上摊开报纸看着。虽然有长椅和告示板遮着,但还是不妨碍我盯着下楼梯的人。我便看着竞轮的那一版等着。
约五分钟后,夏美出现了,自信地踏着步伐走下了楼梯;一双谨慎踏着楼梯的长腿突显了夏美的存在。夏美迅速左右张望,确认了电车行进的方向以后,就大步朝我这里走来。虽然经过的时候朝我看了一眼,但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酒家小姐与那个吃软饭的男人也走下了楼梯。女的穿着一件粉红色紧身背心与白色热裤,脚穿凉鞋,手里拿个小皮包。长长的卷发扎在后脑勺上,只涂着粉底与口红的细长脸上戴着一副浅色的墨镜。在她使劲嚼着口香糖的动作里,充满了对象征太阳光的万物的嫌恶。那吃软饭的男人穿着脏脏的球鞋与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印着红黄花朵的蓝底夏威夷衬衫。说不出长相有什么特征,倒是鼻翼向两边塌。
从两个人的长相都看不出他们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说来也可能是韩国人。
他们俩在月台边止步,吃软饭的男人迅速转个头,确认了夏美的位置。
好吧!我得保持镇静才行,突然觉得很想抽支烟。
往荻窕方向的电车搅拌着闷热的空气驶进了月台,从车门里放出了许多穿短袖的男女上班族,把月台的空气弄得更加混浊。
一看到夏美上了电车,女人与吃软饭的男人便钻进了最后一节车厢。我折起报纸,等开车铃响才冲了进去。我倚着关起的车门,又开始看起报纸。车子里并没有爆满,但也说不上很空。我可以看到夏美在隔壁车厢拉着手环站着。
很快的,女人和吃软饭的男人挤开其他乘客朝这里走来。吃软饭的男人已经不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了,只是眯着眼睛、探着头寻找夏美的位置。他在经过我,准备打开连结隔壁车厢的门时,发现了夏美。
吃软饭的男人朝后方伸出手止住了女人,又一次确认了夏美的位置以后,对女人说了些悄悄话。车子的噪音使我听不出他用的是什么语言,但由嘴唇的动作看来应该不是日语。酒家女噘起嘴来左右张望,眼神十分锐利。
我又把视线移回报纸,心里怀疑他们是不是想盯着夏美来找上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两个人的脑子和经验也未免太缺乏了。要想跟踪一个人,光凭两个根本不够。命令他们俩跟踪夏美的人,一定也相当匆忙吧!
电车放慢了下来,吃软饭的男人往前方车厢窥探了一下。电车完全停住之后,他看到夏美完全没有移动,才松了口气摇摇头。酒家女轻蔑地朝他望了一眼,墨镜下的双眼可能还散发着更强烈的目光。
怎么都记不得曾经看过这两张面孔。歌舞伎町的中国人流动率很高,就算是我也不记得他们全部的长相,但是和自己打过交道的人可不同了。我的脑袋里记录着几乎所有流氓的长相,就连和流氓有关系的人也不例外。因为情报是随时都可能转换成金钱的。可是这两个人是新面孔——也就是说,某个我不认识的、或我没料想到的人,也采取行动了。我浑身是汗,但这并不只是因为车子里冷气不够而已。
乘客陆续上下车,女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吃软饭的男人则拉着女人面前的手环站着,不安的眼神频频望向前方车厢。
电车才驶开没多远就慢了下来,我折起报纸,转过身子面向门。黝暗的隧道前方出现了一道朦胧的亮光,随即就扩散了开来。车门一开,我就溜上了月台,很快的确认了一下两个人还没下车,就朝着楼梯跑去,拨开人群奋力冲向JR线的十四号月台。
爬上楼梯之后,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但还是跳上了正要驶开的电车。我从慢慢开始加速的电车里往月台望去,并没有看到夏美与两个跟踪着的身影。
出了东中野车站,左前方有一块小酒吧汇聚的区域,让人联想到小便横丁。我打开其中一家的门锁,走了进去。这是一家叫做老贞亭的小酒馆,店主是一个年近六十,名叫山冈贞男的日本人。
第一次看到山冈贞男,是因为他误闯“加勒比海”。他和在我之前经营那家店的妈妈桑曾经相好过,在吵架分手之后,就有几十年没联络了;那次只是一时怀念,想来同她叙叙旧。山冈贞男不知道为什么和志郎很投缘,好像每个月总会来光顾一次。爱边听志郎现买现卖的拉丁音乐边喝点小酒的山冈,倒还蛮受那些人妖常客们的欢迎。虽然这并不是原因,但对山冈这么个正经的日本人出入我的酒店,我从来没干涉过。
山冈的老家在熊本。在他父亲死的时候,他问我能不能让志郎帮他看一个礼拜店。他说家里的人几乎都已过世,长久以来都只和父亲相依为命,无论如何,想陪陪老人家一个星期。我没拒绝他的要求,反正那段时间我也比较闲,就算志郎不在,“加勒比海”靠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过,由于志郎不会调理食物,而我至少也能煮些简单的中国菜,所以就代替他去了老贞亭。虽然因为不习惯而十分辛苦,但还是得到了相当的报酬。山冈没向我讨回钥匙,还让我在白天里自由利用他的店。
因为我不喜欢把善良老百姓给拖下水,所以并没想过会用到老贞亭来干什么,可是也没有把钥匙还给他。像我这种人,毕竟该替自己多留些后路才对。
店里和我在这里帮忙的那一个礼拜几乎没什么两样,我打开灯,钻进了狭窄的吧台,从排列的砧板上的刀里挑出了一支小菜刀,七公分长的不锈钢刀刃闪闪放着光芒,这应该就够了。我撕开一页手上的报纸把刀刃包起来,藏进了夹克的袖子里,再用夹克的袖子把摸过的地方仔细擦了一遍,就走出了店里。然后在巷子里的空啤酒箱坐下,又一次摊开报纸等待着。
巷子里没半个人影,只闻到灼热的阳光烘烤着附着在柏油路上的小便与呕吐物的味道。虽然这里和小便横丁很像,但毕竟不是新宿,即使距离没多远,但这一带并没有从大白天就泡在酒馆里灌酒的人。
电车通过车站的低沉声音从地下传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拿着报纸的手在颤抖。我掏出一支烟叼上,正准备上火的时候,巷口冒出一个人影。
夏美出现了。
夏美以询问的目光朝我望了望,下巴轻轻一比,表示后面有人跟踪。我继续假装看报纸,任由夏美从面前大步走过。夏美走过了四、五公尺之后,那两人就出现了。虽然那吃软饭的男人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仍然装做没看见,继续看着报纸。
夏美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才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吃软饭的男人就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他拉着女人的手,快步要从我面前走过,但被我一伸腿给绊倒了。
那吃软饭的男人跌了个狗吃屎。我亮出小菜刀站了起来,用力往他的肚子上踹去,紧接着把正要尖叫的女人一把拉过来,扣住她的嘴后用刀子抵住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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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否则杀了你。”
我用北京话对酒家女说,然后又在那吃软饭的男人肚子上踹了一记。他弓起身子想开溜,但只能不断呻吟着。看他逃不了,我又赏了他一脚。
消失在巷子那头的夏美折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很严厉。
“到这里来。”
我压低声音喊道,还不断踹着那男人的肚子。夏美跑了过来,我一把推开酒家女,把刀子交给了夏美。
“看着她,如果她想大叫或想开溜就砍她。”
我仍旧用北京话对夏美说。酒家女顿时脸色发青,看来她完全听得懂。夏美一脸凶样地点了点头。我转身面向那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的男人,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给硬拉起来,接着又推开酒店的门,把他拖了进去。
“夏美。”
我边向外招呼,边用膝盖顶着男人的肚子。他被打得呕着酸水在地上爬。
夏美也用刀抵着女人走了进来,随即把门关上。才这么一下子,店里就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谁叫你们来的?”我把倒在地上的男人揪起来问道。
“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看到那吃软饭的男人皱着眉头装傻,我马上用额头往他脸上撞去。只听到呼的一声,他就又倒下了身子,他那被打得更扁的塌鼻子喷出了鲜血。看到血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谁叫你们来的?”我问道,声音颤抖得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
那男人左手撑着地板,右手后着鼻子摇摇头,我又一脚朝他脸上踹去。他的脸猛一仰,喷着血朝后方倒了下去。
“谁叫你们来的?快说!”
那男人一动也不动。我跪下了身子摇了摇他的肩膀,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他的门牙掉了两三颗,整个鼻子也都扁了。看来是下手太重了。这家伙并不耐打。
我朝夏美与女人望去,饱受惊吓的女人交叉看着我和夏美。
我感到肚子里有股怒气,好像是有双饿猫张牙舞爪在里面撒野似的。
“谁叫你们来的?”
我慢慢朝女人走过去。在幽暗灯光下,她好像碰到恐布片里的怪物似地睁大了眼。
“快说!”
酒家女摇了摇头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
我打了她一记耳光,她的脸随着清脆的声响一歪。
“是谁!叫你们来的?”
女人抚着脸颊抽泣着,大概以为一抬头看我又要挨巴掌吧!
我揪着她的头发,让她面向我,又给了她几记耳光。
“不要!!”
“谁叫你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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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说吧!你不想活吗?”
夏美插了一句话,然后把刀子递给我,抓起女人的双手瞪着她。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看到你的男人被打成什么德性了吧?
这个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放过你。
女人无力地看着夏美,接着又看看我,然后死了心地低下头去。
“是叶晓丹。”
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身子里的血液一股脑儿地全消退了下去,肚子里那只撒野的猫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叶晓丹是个在歌舞伎町经营几家柏青哥的老台湾人,应该已经快九十岁了吧!平常不太抛头露面,除了逃税以外,也没耍过什么花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干非法生意。他累积了大笔财富,是个从杨伟民父亲那一代就和杨家有来往的老狐狸,一年里总要和杨伟民吃一次饭。杨伟民之所以能支配歌舞伎町,也是因为他能自由动用叶晓丹的资金。
我有一次陪杨伟民出席叶晓丹的饭局。虽然满桌都是一辈子没吃过的山珍海味,但那时根本没心情细细品尝。饭桌上,叶晓丹一直用能看透人似的视线盯着我,还突然用冷冷的声音问道:
“伟民,你养这个杂种想做什么?”
虽然杨伟民当时并没有回答,但是叶晓丹冷酷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这个叶晓丹也有动作了——一定是杨伟民搞的鬼。为了天文而看似动弹不得的杨伟民,大概把事情告诉叶晓丹了吧!不管怎么说,这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