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啊,人也不多。’我说,来店子里的都是些老主顾,如果几天不开门,就会少了许多客人,说不定
还砸了招牌,我爸便相信了。”
“唉!如果骗自己能像骗别人一样容易,那该多好?”她又说。
“真正爱你的人,他是很容易就理解你,原谅你的。人活着就够累了,何必还管那些不相关的人怎么看呢?比如我,虽然有时候冷酷着脸,可其实我很快乐,因为我对什么都无所谓嘛。”
“你这个骗子,想骗住我啊,刚进来的时候,看你那可怜样,我都想哭。”
“那等一下你就好好可怜一下我啊!”
“你讨厌,色鬼!”
“你看,我没有骗住你吧,这说明骗别人也不容易。”很快,我又后悔说出了这句话,
只好补上一句:“无所谓一点嘛!”
“你骗不住我,只能说明你笨,而我很聪明。”
“这倒是个事实。”
“不过,我觉得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有多大?怎么我自己都看不着?”
“坚强,你很坚强。不,这坚强放在你的身上,也显得软绵绵的了,应该是钢强,就像
钢一样强硬。”
“可是,当温度够高时,或者是撞击力够大时,这钢也挺不过来。你说坚强是软绵绵的,事实上它就是这样,只有软的东西才是最强硬的,因为它可以包容比它强硬许多倍的东西,可我怎么
也容不下有些东西。”
“我觉得啊,这个世界里的错误,并不是哪几个人或哪一类人造成的,只是我们每个
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罢了,其实,天地万物,只不过是命运与死神对弈的棋子,有时后命运会让它们春风
得意,可最终都免不了被死神吃掉,而命运和死神,它们也未必开心,因为它们必须要按照某种规则
来下棋,而且还必须就那样一直地下。人把一切都看透了,就会觉得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既然是可有可
无,那自己有与没有,有很多与有很少,那又有何妨呢?唉!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无奈的。”
“大师一定潜心研究过佛学。”
“正被施主说中了,有时候过得无聊,就信手拈来一本,随便研究研究。”
“可我还是觉得恩怨分明的好,就拿一根棉花树来说吧,它受着阳光,土地,空气,雨水
的恩惠,可又受着害虫的掠夺和剥削,难道它就应该忍受着,让害虫随便吃?它不在乎自己没关系,可它
怎么对得住那些给了它恩惠的东西呢,另外,它死了,它养肥了害虫,让害虫们儿孙满堂,那这些害虫会
跟着它死吗?当然不会,它们会爬到另一根棉花树上。”
“看来我并不是大师。”她这次没有笑了。
“是我愚笨,不能受大师的点化。”
(低头沉默了几分钟后)
“做个妓女其实也蛮不错啊,还可以遇见你这种可爱的嫖客。”她说。
“你醉了,你的身体没醉,你的话醉了。”
“我醉了?又没喝酒,什么醉不醉的。”
“酒只是醉的一种方式,它先让人的身体醉,再让人的话醉,于是就会很累。”
“那我又是被什么灌醉的?难道是被爱情?那才真叫见鬼呢!”本来,她的一边脸是撑在左臂上的,而眼睛则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被右手玩着,且已被橙汁填满过四次的杯子,现在,因为要尽情
地笑,于是一只手准备着捂嘴,还一只就自然地放在桌下面。她的神情总会在一瞬间发生突变,可无论
哪种神情,都瞧不出有半点的伪装。
“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见到鬼了。”
“是啊,以前见过,所以就知道自己现在见到鬼没有。”
“以前见过?见过几次?”
“好多次呢!见过大头鬼,饿死鬼,吊死鬼,等等,而现在,我又见到了一只色鬼。”
“我很色?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常常很色的人都是很高兴女人说他好色的,你现在一脸高兴的样子,不正好吻合吗?”
“受不了你,什么都能让你看透。”
“你少给我灌迷汤啦,你这人,表里不一的,同你聊了半天,你有过几句真话?全是些
信口开河。现在,我要你给我讲讲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你已经知道了一半,就是从你见到我到现在,还有一半就是我杀人的时候,可
那会很恐怖的。”
“你以为我还是喝奶的?我现在每天都吃饭呢,还怕你那杀人的故事?”
“其实我是怕你羡慕,因为杀人的确是一件乐趣横生的事情,就单杀人的过程来讲,它会令我忘记一切的不快,让我享受那一瞬间射出,然后就毁掉一个生命的快感,特别是我在握住枪的
那一刹那,更是要痛快千万倍——因为自信会忽地在我体内膨胀,使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觉得
自己就是神——死神。而在我杀人之前,拿枪之后,我那身上固有的独特的杀手气质,会迷倒美少女一大片,从
而使我免费地得到又一种奇特的快感——她们无法想象自己被怎样的一种奇特的气味迷住了,又因为
年轻,纯洁,可爱,她们不得不恋上这种高傲的杀手气味,她们幻想着自己能被这种气味拥抱,缠绕,可这又是一个妄想,对于我来说,那也是一个妄想,但由于我是一个特殊的人,是一个一流的杀手,
所以,我能够受着这种妄想的不可成真的痛与苦,而她们又未必,因为她们的内心脆弱嘛,于是我又
有点同情她们——唉!反正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感受,无法说清。”
“你说得够清楚了,天生的幻想狂,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我发现你这个人还很虚荣。”
“为什么?”
“一个虚荣的人总是对他自己擅长的或拥有的东西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满足,而对于其它他不感兴趣或不具备的东西就不屑一顾。”
“实际上,在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不满足,也无法满足,而现在我倒觉得很满足,照你这么说,我的确是个虚荣的人。虚荣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你还很残忍,很变态,把杀人描述得那么美。”
“我是指单杀人这一过程来讲,刚才我还特意强调了呢!像我这种孤独的人,能开心时就尽量
开心吧,所以我常常是要么感觉非常好,要么就感觉非常的不好。”
“最不好到哪个程度?”
“无法忍受,当然也就无法描述。”
“想过自杀吗?”
“没有,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自杀呢,你想想,当初我毫不推辞地从别人那里把命领来,
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用,一用就是这么多年,如今,我活腻了,不想活了,就随随便便地把它扔掉,那多
不够意思。一个人,他赚了钱,钱就是他的,他娶了老婆,老婆也就是他的,他买了房子,那房子也
就是他的,可这命,怎么来怎么去,都不能算成是他的,明明就是别人给他的嘛,别人的东西,永远就
是别人的东西,既然他如今又无法还回去,那他就得好好保存这件礼物,直到他把这件礼物真的用完了,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嘛!”
“你是在开导我吗?”
“没有啊,这是我年轻的时候拿来开导自己的,你知道,人年轻的时候
总喜欢左想右想,不肯安分,内心又脆弱,就难免会脑袋里乱成一团——想
不开,而像我这种孤儿,没有一种强大的亲情作支撑,当然就需要自己来开导
自己。我的这个开导是不是很愚蠢啊?”
“没有啊,不过我也不喜欢它,我觉得它很讨厌。我总是什么时候
都感觉不好,大概是我独而不立吧。”
“不要总是这个样子,乐观点。”
“我还没有可怜到那种程度,不快乐,却偏要装作快乐,没有看到希望,却偏要认为希望就在眼前。”
“可一个人装作快乐后,他第一眼看上去就会显得很快乐,那别人也就
不会可怜他了。”
“那倒是,可我才懒得管别人怎么看呢。”
“就是啊,所以你是独立的嘛。”
“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专横,蛮不讲理的,总是你想怎样,你认为怎样,你就把它说成怎样。”她的语气倒像是在数我的迷人之点。
“我只是想把那些绝望的枯草,讨厌的污泥,迷惑人的杂碎统统
去掉,如果下面没有了真实的东西,那也就无所谓嘛,如果有,我就会给它涂上
自己喜欢的颜色,再往它上面放点鲜花,使得它看起来浪漫,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地讨厌。不过,我以后可以对你唯命是从。”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女王,我也不想做女王。”
“可你已经是我的女王了。”
“拜托,不要这么肉麻嘛,像我这种女人,听了肉麻的话,也常常就是肉麻一
下。”
“那可真是浪费。”
“你也用不着这么小气嘛!其实,相对来说,我的自我感觉也有很大的变化,保守一点估计
吧,我早上的感觉要比晚上好一百倍。”
“有这么大的区别?为什么?”
“早上醒来的感觉大概就是——啊,我又活过了一天,而晚上呢,
应该就是——唉!我又活了一天!”
“那为什么又是一百倍?”
“我算过,如果把早上度过一分钟的感觉当作成一分钟,那晚上度过的一分钟我就觉得
它是一百分钟,慢得让人窒息,长得叫人发疯。”
她又说:“你现在一般怎样安慰自己,开导自己?”
“后来我年纪大了,痛苦的时间久了,就离不开痛苦,就爱上了痛苦,好比你说的,等
时间慢慢过去,就一切都习惯了,至于死,死又不痛苦,死了更不能痛苦,所以我就很讨厌死了。”
“你怎么知道死不痛苦?”
“因为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不像怀胎,还要十个月呢,那再怎么痛苦,也就一晃便过,
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感觉也没有。”
魔鬼与天使(41)
“不是怕死吗?”
“不是,只是不喜欢而已,比如我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就这样。”
“也许是你怕白色啊。”她这时的声音很轻了。
“我怎么会怕白色呢?”
“那也说不定,你觉得自己不怕,是因为在白色的周围还有许多的颜色,如果把你放进一个
只有白色的世界里,你敢保证自己不怕?”
“也倒是,我还从未这么想过。但或许是这样:如果死也能有很强烈很持久的痛苦,那我就
喜欢他。”
“我只是觉得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情感——喜欢和害怕,一个人他不觉得自己害怕某种东西,又不喜欢,这只是由于那种东西缠在他身上还不够多,就如你,你不怕痛苦,是因为你喜欢痛苦。其实,一个人怕死,那是件好事,因为他怕死的真正原因是害怕‘死’夺取他的一切,包括他已经拥有的和未拥有但已经以希望的方式存在着的东西。”
“我现在觉得我是怕死的了,因为我有一个正以希望存在着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写一本杀手的日记,记下自己多年来的生活,我想再过几年我的语文能力就差不多了,到那时就能写下来。”
“我也有一个心愿,有时我觉得它可能会实现,有时却又觉得它实不实现也无所谓。”
“是什么心愿?”
“可以不告诉你吗?或者是以后告诉你,总不成我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告诉你吧,那以后
我们还聊什么?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对我没兴趣了。”
“当然可以,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一件珍贵的珠宝对于收藏它的人来说,时间越久,就越显得
珍贵,越令收藏它的人感兴趣。”
她低下了头,又玩弄杯子。我望了一下房间里的别处,觉得和我刚进来时的很不一样。当我
把注意力又放在她身上时,就觉得她是那么地高贵而不可接近,而等我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就觉得自己也很陌生了。
(一两分钟后)
她真是个勇敢的女人。她把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就那么一直持续着。我总是与她对视不了多
长的时间,好像是因为害怕,又好像是因为不自信。
“你干嘛这样地看我?”
“我从小就喜欢观察动物,现在这里没有其他的动物,所以就只好盯着你啦。”
“唉!”
“你叹什么气?不高兴被我观察?”
“不是,我是为有件事情感到遗憾。”
“什么事?有多遗憾?”
“这个世界里一直没有快速检验真爱的方法,就连爱的最高境界——做爱,也很大程度上是
因为人的原始兽欲。”
“你很担心这个吗?要不你为我们大家想出个方法?”
“方法还谈不上,方式到有,比如制造一种化学试剂或者是物理设备,在做爱的时候拿来检验,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那如果谁运气不好,脑子又糊涂,岂不要同许多的人做爱,才有可能找到真爱?”
“肉体是外在的,并不怎么重要,其实眼睛一闭上,每个女人的肉体又真能有多大区别?
何必在意那些外在的东西呢。”
“你很讨厌!看你笑得这么丑,一点都不认真,人家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对待某件事时我都会笑,比如我杀人时也笑啊,笑得很认真,对我
来说,笑就是一种认真,一种严肃。”
“是很认真地笑吧。”
“这和笑得很认真有区别吗?”
“当然有,‘很认真地笑’是一种手段,即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笑,而后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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