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日记- 第13部分

　　看到一个朋友能有这样的变化，本应该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黄涛现在却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而且一股莫名的凉意已正在他的心底慢慢升起来。

　　刘动望向黄涛，但他的目光却似乎是穿透了黄涛的身体，望到了天边的夜空。

　　他徐徐地道：“是的，今天的夜空的确很黑。”

　　他略停了停，又道：“这样的夜晚，总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黄涛苦笑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的确很不舒服。”

　　刘动又道：“这样的夜晚，岂非也同样不适宜出门？”

　　黄涛再次苦笑，再次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他无话可说。

　　刘动接着道：“既然今夜又让你觉得这么不舒服，又不适宜出门，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黄涛这次已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刘动道：“我是罪有应得，杀了人总是要伏法的。你说对不对？”

　　黄涛道：“对。”

　　刘动酸涩地一笑，道：“既然对，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

　　黄涛用掌心轻拍着窗棂，淡淡道：“因为我还有些事情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刘动的语声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之意，话音还未落定，头已再次垂了下来。

　　黄涛道：“你为什么要杀夏雪舟他们？”

　　刘动突然惨然一笑，道：“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又何必明知故问。”

　　黄涛转头再次望向夜空，他的目光仿佛也如这黑夜一般沉寂了。

　　半晌，才缓缓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够完成如此精细的外科手术，将他们的内脏都完整的取出来。”

　　

刘动认罪了（二）
刘动有些凄楚地道：“在家乡的时候，因为乡医疗社条件很差，人员十分缺乏，所以每逢节假日我就会去帮忙，也就见过不少次手术过程。”

　　刘动停了停，接着道：“那时候我十分向往从医，所以经常在屠宰牲口的时候，拿牲口练习看到过的手术过程。”

　　黄涛略略点头，神色却显得愈加迷离了，喃喃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刘动慢慢抬起头，将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讥诮一笑道：“你现在又何必做出这样惊讶的表情来，其实你早就已经怀疑我了，不是吗？”

　　黄涛微微一诧，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动道：“那天晚上，你在旧教学楼那里看到我的时候，岂非已开始怀疑我了吗？”

　　黄涛苦笑道：“原来你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刘动道：“我的确知道，我们在一间屋子里生活了一年多，对于你的声音，我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黄涛道：“所以当你听到我叹息的声音时，便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刘动点头道：“不错，的确是这样。”

　　黄涛道：“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便失踪了。”

　　刘动道：“不错。如果不这样，难道还等着你带警察来抓我不成！”

　　“你错了。”黄涛苦笑，半晌才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哦？”刘动嗤笑道：“我哪里错了？”

　　黄涛道：“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从不曾怀疑过你。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你会是杀害夏雪舟他们的凶手。”

　　刘动蓦然抬起头，凝望着黄涛的双眼，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已变得很奇怪。

　　黄涛继续道：“因为在我的心里，你始终是我的朋友，我从来不愿意怀疑自己的朋友。”

　　刘动依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头已又垂了下去。

　　而这一次却显得更加疲倦了，那是一种一直渗透进血液和骨髓中的疲倦，那一瞬间仿佛令人觉得，他已连呼吸的气力都快要没有了。

　　黄涛走过去，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道：“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刘动的身子正在微微地颤抖，可是这种颤抖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他便已再次平静下来。

　　虽然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可是仅仅一刹那的工夫，他的整个人似乎都已发生了令人无法置信地变化。刻骨的疲倦已被坚定和勇气所替代，就连佝偻的身躯，此刻看上去，也突然变得挺拔了起来。

　　黄涛的目光愈加惊诧，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究竟来源于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刘动发生如此惊人的改变。

　　此时刘动已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再次变得坚定有力：“我是杀人犯，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是杀人犯。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同样，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得了我！”

　　黄涛酸涩笑道：“你知道你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吗？”

　　刘动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他冷冷道：“死！”

　　“不错，是死！”黄涛用力捏着自己的额头，面容痛苦地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你真的不怕死？”

　　刘动冷笑，他只是冷笑，什么都没有说。

　　他是不想说，不屑说，还是不敢说？

　　千古艰难惟一死，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不怕死，又有几人真的视死如归？

　　很多时候，不说只是因为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对。

　　可是无论说不说，该来的还是一样会来，该要面对的，也一样早晚会来到面前。既然如此，那么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黄涛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没有再说话。

　　他已经无话可说。

　　刘动用力咬着嘴唇，仿佛已有绯红的鲜血从唇缝中渗出来。

　　绯红的鲜血仿佛一直渗到了他的眼中，一丝丝纠结在一起，夺目得如同毒蛇的红信，渗透出有一种莫名的狰狞与诡异。

　　此刻刘动的脸已变成了铁青色的，眼中的血丝愈加显得赫然夺目，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他们都该死，他们每一个都该死！”

　　黄涛凝望着他，虽然他直到现在依然无法相信，刘动就是杀死夏雪舟他们的凶手。但是这一刻，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刘动心中对于他们的恨确然如此深刻。

　　以至于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就连黄涛都不禁骇得向后退了一步。

　　这种恨就好像一团炽烈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刘动的心里灼烤着他的心和身躯。直到有一天，这团火焰会将他所恨的人烧毁，同时也将他自己燃成灰烬。

　　刹那间，黄涛突然觉得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倦意袭入心头。他背靠着墙壁，身子慢慢地滑落下来，直到虚脱般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其实地面并不冰冷，只是此刻对于他来说，任何东西仿佛都已是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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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动认罪了（三）
夜仿佛更黑了，天空依然无月。

　　陈警官的办公室并不十分宽敞，陈设也略鲜陈旧。

　　然而当三盏日光灯同时打开的时候，屋子里已亮如白昼。这种纯白色的柔和的光芒就好像能够一直照进人的心底里，将所有阴霾全都照亮。

　　黄涛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胸口的积郁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

　　黄中堂将一杯热茶送到他的手边，道：“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黄涛勉强一笑，侧目环顾四周，此刻陈警官并不在，办公室里只有他和黄中堂两个人。

　　黄中堂立即会意，道：“陈警官刚才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便立即离开了。”

　　黄涛迟疑道：“他走了？今天还回来吗？我还想向他询问一些关于刘动的事情呢。”

　　黄中堂浅浅笑道：“他接的是内线电话，我想是被其他部门的同事叫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黄涛若有所思地“哦”了声，稍稍沉吟，道：“你们真的相信刘动的话？”

　　黄中堂的面色顿时显得有一些尴尬：“这个，我也说不准——”

　　他接着轻咳嗽了声，立即转移了话题，道：“对了，刚才刘动对你说了些什么？”

　　黄涛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夜色中迷朦的光印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似乎也变得充满了迷离之色，语声幽邃地仿佛来自天边的远峰，令人有一种飘渺的感觉。

　　他淡淡道：“屋子里实再太闷了，你不觉得吗？”

　　黄中堂仿佛也被他的神色所感染，幽幽颔首道：“的确很闷，透透气也好。”

　　黄涛接着道：“昨天和今天都很热，你知道有多少度吗？”

　　黄中堂稍稍诧异，他显然不明白，黄涛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来。

　　但他依然答道：“昨天虽然下了雨，但一样十分闷热，最高温度达到三十九度。今天略好一些，但也有三十七度。”

　　黄涛沉声道：“那么在这样的气温里，要是让你待在一间既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的房间里，你会受得了吗？”

　　黄中堂略略沉吟道：“那要看是为什么了。”

　　黄涛道：“说得详细一些。”

　　黄中堂又想了想，道：“比如说要完成工作上的什么任务，更具体的来说，比如埋伏、蹲点守侯之类的。在无论什么恶劣的情况下，也必须坚持下去。”

　　黄涛轻微地“哦”了声，示意黄中堂继续说下去。

　　黄中堂道：“另外，又比如某些特别的精神与情感上的支撑，都可以使人克服许多恶劣的客观环境因素。”

　　黄涛再次陷入思索之中，半晌才缓缓道：“那么刘动呢？刘动又是因为什么？”

　　“刘动？”黄中堂仅仅诧异了一瞬间，立即已明白了黄涛的意思。

　　他恍然道：“不错！马随炎是昨天中午失踪的，而他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今天下午的一点到三点之间，那么也就是说，他和刘动在那栋大楼里整整待了一天。”

　　黄涛点头道：“刘动已经向我承认，昨天中午是他将马随炎约出来，然后骗到刚刚建成的大楼内。一直拘禁到今天下午的时候，终于将他杀死。”

　　黄涛略略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刘动为什么要等整整一天之后才杀他，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待一整天，无疑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刘动本没有任何必要让自己受这样的罪。”

　　黄中堂频频眨眼，显然也和黄涛一样，对此深深感到疑惑不解。

　　黄涛又道：“还有一点，楼道和客厅里都出现了泥泞的脚印。如果是刘动将马随炎拘禁在大楼内，那么马随炎必然不可能有行动的自由，而那些脚印也就一定是刘动留下的。”

　　黄中堂道：“从当时的情形来看，的确如此。”

　　黄涛接着道：“客厅中的脚印十分凌乱，显然当时刘动的心绪曾经一度十分混乱，并且在客厅中不停徘徊了很久。你认为是什么样事情，能够让刘动感到如此困扰？”

　　“这——”黄中堂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立时呈现出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就好像嘴里含了一只蛤蟆，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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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动认罪了（四）
过了半晌，他才重重甩了甩头，神情沮丧地道：“我本来以为会有很多可能，可是现在才发现，我根本连一件都想不出来。”

　　黄涛道：“你的确想不出来，而且我也一样想不出来。”

　　黄中堂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黄涛继续道：“因为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如果刘动仅仅是刘动，那么无疑有太多事情可以令他困扰和不安。”

　　“如果刘动仅仅是刘动……”黄中堂轻声地重复着黄涛的话，这本来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可是黄中堂却显然未曾感到丝毫诧异。

　　黄涛又道：“可是现在，刘动却是一个手段及至凶残的杀人凶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顾一切的复仇者，向所有欺辱过他的人进行报复。那么究竟有什么事情，竟能够使他的情绪如此混乱与不安？”

　　黄中堂十分认真地听完了黄涛的话，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力地摇着头，道：“看来事情远非我们所想象得那么简单，即使刘动真的是杀人凶手，其中一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需要我们继续探究下去。”

　　“不错。”黄涛道：“还有沈若水的照片，不知道马随炎是不是也有一张相同的照片，如果有的话，那么我想值得我们调查的问题真的还有很多。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完全看不出，刘动杀死夏雪舟他们与沈若水的自杀，还有那张照片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黄中堂道：“你说得不错，的确需要查一查马随炎的遗物。如果再次发现那张照片，至少说明了这一系列谋杀中都出现的了沈若水的照片，并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黄涛“恩”了一声，道：“刘动一直声称自己是为了泄愤才杀死了夏雪舟他们，可是我始终并不十分相信他的说法。”

　　黄中堂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和陈警都同你一样，从一开始便并不认为刘动是凶手。可是现在刘动一口认定自己杀了人，的确很难办。”

　　黄涛道：“即使真的是刘动杀死了夏雪舟他们，我也坚信他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绝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黄中堂不住点着头，显然也十分同意黄涛的看法。

　　正在这刻，门口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吱呀”一声。

　　黄涛和黄中堂一齐转头望去，陈警官已脸色阴郁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黄中堂立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警官并没有回答黄中堂，却向着黄涛道：“杜言平是不是你的老师？”

　　“是啊。”黄涛点头道：“夏雪舟死的时候，我和他一起来过警察局，不是也同你见过面吗？”

　　他显然并不明白陈警官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神色略有些诧异。

　　陈警官突然苦笑道：“是啊，我们的确见过面。”

　　黄涛并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看得出，陈警官一定还有话要说下去。

　　陈警官果然立即继续道：“你和他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算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