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瑰,你在家吗?〃邙僮大声问道,声音在小院中飘散,四周安静得可怕。
门开了,弥漫出一股白色暖雾,湿雾中夹着玫瑰花香。
梅瑰穿着厚厚的绵睡衣出现在厢房门口。
色彩越绚丽、开得越灿烂的花儿,其凋零往往更招人垂泪。两个月没见梅瑰,她似乎变得憔悴,虚弱了许多。也许是第一次看见梅瑰不穿白大褂的形象吧,邙僮觉得她变了一个人。
两个月来,邙僮无数次想象过和她再次见面的场景,无非是再见到那幅友善,温和但保持一定距离的微笑,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和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眼前的梅瑰却向邙僮展示了一副全新的形象……一头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胸前,厚实的睡衣包裹下的身体显得那样软绵无力,
梅瑰接过鲜花,笑笑说了声〃谢谢〃,插在在桌子上花瓶里,领着邙僮,穿过诊疗室,走进里屋。
邙僮还是第一次进入除诊疗室之外的另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起居室。起居室布置得相当简朴但不失雅致,宽大的沙发,色调柔和的长毛地毯。左边是一间小餐厅,右边是书书柜,中间有还有一扇门,紧闭着。
梅瑰看见了邙僮盯着卧室门的表情,说:
〃里面是卧室……大河睡着呢。〃
邙僮用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反应过来,大河,是这家的男主人……世界上最能睡的男人。
雪眠
梅瑰给客人沏上一杯花茶。
暗红色的花瓣漂浮在蒸汽里,透明的水杯中可以看到茶叶和干花瓣半悬半落。花朵在水中由漂浮到沉底,由干燥紧缩到润泽绽放,最终变为残渣。
喝一口,一股暖流遍布全身。
〃这花茶,如同一个女人的生命历程,所谓〃从来佳茗似佳人〃……〃。热茶暖身,邙僮谈兴上来,预备来一番关于花茶与女人的演讲。虽然邙僮学理科出身,但读书涉猎广泛,有足够的聊天资本。
梅瑰喜欢听邙僮说话,这男人身上的味道深深地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女人的心弦,这个家伙是谁?她感到好奇。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什么?离别三个月,她想念这个男人,又害怕再见到这个男人,此刻,她又可以仔细近距离看邙僮那张风采依旧的脸孔。她心底最害怕的事情很快将变成令人恐惧的现实。
◇欢◇迎访◇问◇。◇
第7节:断桥(4)
她的腹部肌肉开始收缩,她的面颊开始着火。 不,不行,她思忖着,不是这里,不是现在。
邙僮的话题却被突然打住了,打住他的不是女人的语言,而是女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邙僮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深不见底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被穿透灵魂。
〃梅瑰,我想你……。〃邙僮喃喃地说。
〃是想跟我在一起,对吗?永远?〃果然,梅瑰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开口,直逼主题。
〃是的,永远……〃
女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柔和得很模糊,渐渐的,女人的整个脸庞都模糊了……甚至,女人的身体,身后的窗,窗外树梢的积雪都模糊成一片迷茫。
〃好吧,我成全你……〃隐约听到女人这么说了一句,邙僮也搞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只是觉得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向深渊。
尸体上的红玫瑰
邙僮坠落在云端,红色的云层托住了他的身体,柔软而舒适的云朵,鲜红色的云朵,散发着芳香的云朵……云朵不是红色的,只是云上开满献花,是红玫瑰,鲜红艳丽的玫瑰从云层上绽放出花朵,芬香袭人。
邙僮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看见被刷满红油漆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呀?谁会把天花板刷成红色呢,莫非我刚才看到的红玫瑰就是天花板……也不对啊,分明有花香嘛……〃邙僮抽动一下鼻翼,顺着香味侧过脸,果然,看到了一片绽放的玫瑰,从白云上绽放出的玫瑰。
不,那不是白云,是一具人体,高挺的鼻梁,浓密的黑发,雪白的脖子、肩膀、胳膊……是一个侧影英俊,肌肤细腻的男人,鲜花挤破他的皮肤,从身体不同角度往外绽放。
邙僮使劲眨了眨眼镜,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四肢已经被皮带禁扣在床铺四角。
这是一个没有封闭的房间,也许有窗户,但被拉上了厚厚的暗红色金丝绒帘子。
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两张床,那个(不知该说那〃具〃还是那〃个〃)开满献花的男人在一张大床上,而我躺在一张医用床上。
床边有个活动医工作台,白色搪瓷盘上整齐地摆放着手术刀、钳子、镊子、酒精灯、木签和脱脂棉等医用工具。
房间活脱脱是一个手术室,寂静得又如同地狱。
珠泪催情
耳畔传来开门的声音。
〃醒来了?亲爱的。〃梅瑰说话的声音。
▲虹桥▲书吧▲BOOK。
第8节:断桥(5)
梅瑰还是穿着棉睡衣,进来后关上门,伸手摸摸邙僮的面颊。她的手柔软湿润,绵若无骨,男人的血一下子涌上来,他真希望那手再稍稍用力一些,好让他感觉到她的真实存在。
〃你不是说想永远跟我在一起吗?我成全你……〃梅瑰幽幽的说。〃哦,对了,给你介绍一下,大河,我老公……他说要一辈子给我种花,我成全他了,你呢?你想一辈子为我作什么?〃
邙僮眼前闪现出一座大桥瞬间坍塌的情景,车辆行人,坠入急流。人的生命是那么不堪一击啊。
邙僮再度试图挣脱束缚,但很快放弃了,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你这个变态女人!〃也生生咽了下去。
邙僮合上了眼帘,他需要冷静的分析一下目前的状况。
邙僮想到了想巷口的花桥。很少有人知道,这座七百多年前建造的石拱桥每过一百九十七年便会坍塌一次,原因是桥墩下沉。
假如一座桥梁即将倒塌,懊悔与咒骂是无济于事的,唯一的办法是迅速找到设计时的漏洞和施工时的缺陷,迅速查出桥体材料最薄弱的环节才可以防范危机。
还好,我现在还活着,就如同一座尚未坍塌的危桥。。
邙僮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必须用科学手段拯救自己,也许,还可以拯救这个女人……这个自己深爱了相当一段日子的女人。
邙僮鼻子一酸,一颗眼泪滚落眼角。邙僮不会演戏,这滴眼泪为的是自己的痴情。这滴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突然令邙僮想到了酸雨。
酸雨对钢铁桥梁构成巨大威胁,貌似柔弱的雨点儿能加速金属腐蚀,使出现空洞和裂缝,强度降低,桥梁损坏。
眼泪就象酸雨,比眼泪更具有心灵摧毁力的,是催人泪下的深情。
想到这里,邙僮睁开了眼,一字一顿的说:
〃我能给你一个拥抱。〃
比疯子更疯
梅瑰点着了一枝香烟,在这之前,邙僮从来没见到过她吸烟。
邙僮的冷静态度让玫瑰深感意外,特别是这句〃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几乎催下了女人的眼泪,原本设计好的台词和计划中的措施竟然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挤到了死角。
寂静,死一般寂静,一间陈列死尸的房间,两个会呼吸的人,沉默成为一场对抗比赛。
邙僮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任何多余的话都会激起她的狂躁,况且,她是一名外科医生,见惯生死。
最终还是女人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气氛,率先打破僵局:
虹←桥书←吧←BOOK。←
第9节:断桥(6)
〃拥抱,当着我丈夫的面?〃
天啊,丈夫,这分明是一具死尸,不知被外科医生用什么变态手段处理成的一具干尸,哦,不能,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梁是经受不住超载车辆穿行的,邙僮咬了咬牙关,没再开口,大脑迅速搜索记忆库底层收藏的心理学知识,把它们拼凑成合适的语句。
〃嗯?回答我,你就忍心当着我丈夫的面抱我,亲我?和我莋爱?〃女人的语调开始升高,弯腰向邙僮俯下脸庞,室内暖气充足,光线明亮,可以清楚的看见女人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火花。
一座桥梁只有在承受不了压力时,才会发出巨大响声;一个人的声音分贝变高,也就意味着底气降低。邙僮相信自己赢得了第一个回合。
〃……我,我可以和他决斗!〃邙僮开口了,声音分贝不高,但吐字十分清晰。
〃哈哈哈哈……你这个疯子!没看出他已经死了吗?〃邙僮的回答显然再次令梅瑰意外,实际上,是再次击败了梅瑰。
这家伙简直太好玩了,简直比我还疯狂,低估他了,梅瑰想。
邙僮突然想笑,还有什么比被疯子骂成〃疯子〃更好笑的事呢,不过,他没笑,他知道还不到笑的时候。
让梅瑰亲口承认丈夫已死这个事实,就是最大的胜利。邙僮决定乘胜追击。
〃我也可以死!为你而死……方式由你来选择。〃说出这段话,邙僮紧张得心跳加速,有汗水渗出脑门。
〃你撒谎了,邙僮。〃梅瑰用镊子夹了一块药棉,轻轻擦拭着邙僮的额头:〃瞧你这满头大汗,任何人撒谎都是这样的反应……的你没那么勇敢吧,想哄我开心而已,说吧,有什么诡计?想哄我放你走?〃
邙僮摇摇头:〃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离开,除非你跟我一起走……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没关系,我就死在这儿好了,得不到你,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额头不再流汗,但身体开始颤抖,因为邙僮所说的这段话不是临时编排的台词,而是这三个多月来,反复萦绕在他脑海中,贯穿在肺腑里的真实想法。
古往今来,多少热恋中的男女会用〃死〃字来表达自己的爱情誓言啊,邙僮也不能免俗。
梅瑰再度陷入沉默,男人的眼光和颤动的身体证明,他没撒谎。
〃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邙僮突然念了两句诗词。
〃什么?〃梅瑰没听明白。
〃我欲升天天隔霄,我欲渡水水无桥……唐代诗人顾况的诗句。〃邙僮念年轻时,特别喜欢唐诗宋词中有关桥梁的词句,也是因为这个爱好而选择了桥梁工程设计专业。
虫工木桥◇BOOK。◇欢◇迎访◇问◇
第10节:断桥(7)
交颈同眠
梅瑰沉默了。从邙僮的角度,可以看到女人剧烈颤抖的肩膀和微微振荡的腰肢,邙僮觉得她很可怜,这么多年了,难过的时候连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承当着,太辛苦了。
她哭得无奈很无助,邙僮好想过去抱抱她颤抖的双肩,告诉她。其实我懂。懂那因爱而。生出的极端行为。
〃梅,过来,爬我身上哭。〃
梅瑰听话的转过身体,爬在邙僮身上继续痛哭。哭得双肩颤动,哭得痛彻入骨,最后化作了抽泣,抽泣到悄无声息。最后,变成了轻轻的鼻息声……这女人居然趴在男人身上睡着了。
邙僮虽然全身酸胀,四肢麻木,但心里还是踏实了许多。
虽然隔着绵睡衣,女人柔软的身子依然让邙僮感到一丝丝甜蜜。交颈同眠,相拥而卧,这不正是邙僮所梦寐以求吗?
尽管此刻深陷囹圄,但邙僮对这个女人的爱强烈得足以与死亡抗衡。
他的心脏不再狂跳,室内空调很暖,他们的身体靠在一起,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长发散落在他的胸膛上,发丝摩擦着他赤裸的皮肤,他的皮肤散发出热量,一直渗透到她的棉睡衣中。女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女人娇柔的呼吸着气散发着花香味扑鼻而来,她的身体以缠绕的姿态覆盖着他,如同一架紧贴水面的浮桥。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像浮桥散架的后果,任自己她在怀中休憩,这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他想,她疯了,我也疯了。
邙僮进入迷茫状态。
花尸噩梦
睡梦中,邙僮听见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睁开眼睛,霎时间他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
〃你醒了!〃梅瑰说。
邙僮试图动弹一下,可浑身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梅瑰正在邙僮身上忙活,好象是用一枝记号笔在邙僮皮肤上画框框。
〃我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让你与大河决斗的方法……剥开皮肤,剜出肌肉,填进泥土,然后栽种玫瑰,血液与脂肪是最好的护花营养,这么些年来,大河就是这样给我养花的,我让你俩比比,看谁身上开出的花儿最多,最鲜艳,就算谁赢了,你说好不好?
邙僮听得头皮一整发麻,汗水从额头上瀑布般飞泻,侵湿了枕头,脖子上他张嘴大声呼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才发现,喉管已经被割断,床上流淌的,是他自己的鲜血。
←虹←桥←书←吧←。
第11节:断桥(8)
〃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做梦!〃邙僮挣扎着,想挣脱噩梦。
〃做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是梅瑰的声音。
邙僮睁开眼睛,还好,真的是在做梦。
〃梦见什么了?〃梅瑰侧身坐在床头,还是穿着那身棉睡衣,还是那副仪态万端、温柔体贴的模样。
〃做了个噩梦……〃邙僮开口说,还好,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瞧你这一头汗……〃梅瑰手上多了一副镊子,镊子夹着药绵,轻轻在邙僮额头上擦拭。虽然邙僮很愿意享受梅瑰的关爱,这种体贴方式令他很不自在,联想到刚才的梦境和眼下自己的境遇,他觉得梅瑰纯粹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
〃快放开我吧,梅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