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书- 第10部分

第五章　在“中国花园”相撞（6）
九月初，沙洲商驼在驼主昆仑的率领下聚集到喀什。
　　斯坦因对马继业充满感激。那一时刻，他忽然觉得无端怀疑古代“文书”过于草率，这里的人们诚恳，纯朴，怎么可能做出制造赝品的事来。看来，自己多虑了。
　　大夏与沙洲商驼中的弟弟八荒久别重逢，喜气洋洋。八荒看到斯坦因的玉璧，说：“我有块玉璧，一面是素的，另一面也是大象和日月！”
　　“‘驼唇纹’呢？像不像？”
　　“好像一样……又不太像，不过不要紧，蒋师爷回来后就给你看。”
　　斯坦因记得马继业提到过这个人，问：“他干什么去了？”
　　“……嘿嘿，都说他崇拜英雄夸父而不是他父亲夸父，他喜欢裸奔，每过几年都要从和田跑到敦煌，就这样把当官给耽误了。”八荒笑得像个孩子，“不过，上次他跟随潘大人来到新疆后，就再没有裸奔过。这次，他是送同乡阴无忌的尸体回湖南老家，不是裸奔。”
　　斯坦因觉得“裸奔”这个词很刺耳，皱皱眉头，转换话题：“按照中国人的传统，玉不离身，你怎么借给别人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蒋孝琬身体太瘦，走那么远的路，需要神玉的保护。哦，他是秀才，知道很多古代的事情，他要来，讲给你听。”八荒说。
　　“他会讲突厥语？”
　　“是我教的。”
　　“他是新疆人吗？”
　　“不，湖南湘阴人。”
　　“我第一次知道中国内地人也能讲突厥语。”斯坦因想，这个蒋孝琬懂得中国历史，又会讲突厥语，做自己的中文秘书最合适不过，只可惜，这个人现在“云深不知处”。斯坦因不喜欢马继业推荐的贾船，他身上那股吸食大烟而时刻萦绕的臭味尚可忍受，但眼神中透露出对白种人的蔑视却让他非常恼火。白种人向来就有强烈优越感，而这些东方有色人种却视欧洲人为不知文明的“蛮子。”为了弄清古代文书的准确出土地点，他不得不强忍内心厌恶，接近他。可是，这个卑鄙小人虚于应付，每次答案都在变化，令斯坦因无所适从，他被迫请马继业出面询问，还是没有结果。
　　“不要与中国的下人一般见识，”马继业说，“他没有受过考古专业训练，不可能把出土地点记得那么清楚。”
　　“难道连大概地名都记不住？这就奇怪了。”
　　马继业说：“亲爱的朋友，与这些人打交道要有足够耐心。何必着急，他把你带到地方就行了。不过，我得提醒你，斯文·赫定在给我的信中说，他发现了几处古代遗址，这意义非同小可，现在，你紧紧跟在这个探路先锋的后面，而其他探险家却没有这个幸运。”
　　“哦？他都到过哪些地方？”
　　“好几处重要遗址。斯文·赫定对所到之处都绘制了地图，并且赠送我一份，我特意留着。我觉得，你应该在这些‘处女地图’的引导下，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古代文化遗址的考察上，而不是被寻宝人牵着鼻子走。”
　　“谢谢你的提醒和礼物！我当然会很好地把握这件事。”
　　五蕴忧心忡忡地带着和田寻宝协会会长杜笛来见斯坦因。
　　杜笛说：“老朋友，你们不是要寻宝吗？请雇用寻宝协会的驼队。沙洲商驼只会运输，对在沙漠里如何找到古代佛寺却一窍不通，而且，骆驼客从来不动手挖掘古墓。”
　　“我们已经预订了沙洲商驼，不能临时改变。”
　　“洋大人！看在五蕴花两个月时间陪你从克什米尔走到喀什的分上，就雇用我们吧，工钱比沙洲商驼少得多。”
　　斯坦因为难了，“要不，从你们中间挑选一部分人，跟考察队进沙漠，好不好？”
　　“没有那个行规。”
　　“那就非常遗憾了。五蕴值得信赖，只要可能，我会帮助他，何况，您是他父亲。”
　　“如果您雇用沙洲商驼的驼队，五蕴就不能跟你进沙漠。”
　　“为什么？”
　　“他不能跟沙洲商驼的人搅和在一起，这也是行规。”
　　斯坦因望着五蕴，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去吗？”
　　五蕴尴尬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这不是由他能决定的事，”杜笛傲慢地说，“即便我同意了，寻宝协会也不答应！”
　　

第六章　玄奘脚印（1）
蜜蜂裸奔花朵酿成蜜，
　　骆驼裸奔沙漠成了仙，
　　丝绸裸奔欧洲使人狂，
　　夸父裸奔大地喝干水，
　　乐僔裸奔信仰无牵挂，
　　张骞裸奔西海胳膊长，
　　戈特裸奔戈壁风暴起，
　　寻宝人狂叫：裸奔！裸奔！
　　大沙丘狂叫：裸奔！裸奔！
　　蒸汽机狂叫：裸奔！裸奔！
　　来复枪狂叫：裸奔！裸奔！
　　罗布泊狂叫：裸奔！裸奔！
　　胡杨树狂叫：裸奔！裸奔！
　　木乃伊狂叫：裸奔！裸奔！
　　这是大夏在喀什翻译出的原来书写在羊皮纸的佉卢文《十四行诗》。斯坦因很失望。诗中不但没有丝毫关于脚印绿洲的信息，而且，还反复提到他忌讳的词……裸奔。这两个字像火车在铁轨上疾驰时碰撞出的刺耳音符，不断敲击耳膜，皮肤，心脏，肝胆。骆驼沿着大商道向和田稳步前进。骆驼在古典轨道……丝绸之路南道上没有踩出任何声响。它们连屁都不放一个，撒尿也憋到晚上。看见骆驼放射出一道道冒着骚气的水柱，听见瀑布般的水柱冲击沙滩，斯坦因觉得被火车推着在钢轨上裸奔。夜宿沙漠，万籁俱寂。他点亮酒精灯，分别给艾伦、霍恩雷、布勒、父亲、兄长、嫂子等人写信，告诉他们，他现在正像将军那样率领考察队行进在丝绸之路南道上。这条古代商路向东穿过一系列绿洲城市，在楼兰与丝绸之路北道汇合，然后继续前进，到达中国西部桥头堡敦煌。
　　行进中，不管多晚宿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艾伦写信，然后通过邮差寄往英国。虽然艾伦从未回信，但他一如既往，从不间断。他不相信艾伦真的会嫁给阿杜尼。
　　《十四行诗》没有提到玄奘。根据搜集到的信息，很多古代文书从脚印绿洲发现……那个地方得名是因为保存着玄奘当年取经时留下的脚印。
　　出发不久，斯坦因就问出土古代文书的地方。
　　贾船故作神秘，说：“别着急，到了我会告诉你。”
　　三天后，到一个岔路口，他说：“就在前边。”
　　“你能够确定吗？”
　　“应该没错。”贾船含含糊糊地说。
　　驼主昆仑反对：“那条路要翻越很多巨大的沙丘，最后还得回到大商路上来。”
　　“沙漠里有什么建筑？”斯坦因问。
　　“好像有一座古庙。”
　　“那就试着走走吧，在进入真正的沙漠前，我得积累点经验。”
　　驼工为难地望着昆仑。
　　昆仑说：“听他的。”
　　离开大道，拐向荒芜的沙丘。驼队呈“之”字形跋涉到沙脊顶部，远处赫然耸立更大更陡的沙山，似乎在展示某种实力。好在骆驼自信而从容，没有丝毫畏惧表情，缓步向前。它们下到谷底，又向对面高耸的沙山迈进……沙州商驼中的骆驼不像其他驼队那样用绳索连接起来，而是自然排列成队。最初，斯坦因怀疑骆驼会带着行李物品跑进沙漠，使考察队陷入困境。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多余。
　　翻过几座大沙丘，四周全是连绵起伏的荒丘，凝固的狂涛像巨浪一般，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方位。这样的死寂地方，谁会想到制造假文书？干脆，辞掉贾船算了，这个无赖总找机会诱惑骆驼客赌博。斯坦因打算宣布自己的决定，忽然，前面平缓的沙地出现一排破旧屋舍。他指指前方，问：“是不是哪里？”
　　贾船虚情假意地眯眼睛看半会儿，说：“大概是吧。”
　　到跟前，他马上反悔，“错了，这里不是古庙。”
　　驼工走过来，“你来过古庙吗？”
　　“当然来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它在哪里？”　。。

第六章　玄奘脚印（2）
贾船很肯定：“还在前边。”
　　“大白天的，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地方就是古庙！”驼工狠狠地瞪他一眼。
　　斯坦因睁大眼睛，望着沙堆间残破不堪的荒废居民区，“这里？古庙？在哪里？”
　　驼工说：“很多年前就被沙子埋到地下了，只有名字流传着。”
　　斯坦因愤怒地揪住贾船：“可鄙的小人！你到底来过这里没有？”
　　“来过，忘了。”
　　“我要把你的手脚捆绑住，留在这里，好好去想吧！”
　　贾船涎着脸，说：“别这样，大人，你怎么跟我一般见识？”
　　“你为啥要欺骗我，让驼队走冤枉路？”
　　“我……”
　　“为什么？”斯坦因声色俱厉。
　　“大人，如果你不来，我就没有这份苦差使，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跟上这帮骆驼客出入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图个啥？升官？发财？都没有意义！”
　　“你可以选择不来，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想，你没有见过沙漠，思量着要让大沙丘把你吓回去。谁知道，你不怕……”
　　“你交给马大人的那批古代文书，究竟从哪里发现的？”
　　“过去几年了，谁还记得？你到寻宝协会问问，谁记得去年到过的地方？”
　　“发现那么多文书，难道你没有一点记忆？”
　　“……哦，对了，好像在皮山绿洲。让我想想，经过一个村庄，穿过一片死去的胡杨林，再向沙漠深处走两天，就到了。但是，谁都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
　　“在皮山有没有与你同去的人？”斯坦因大声问。
　　“有，只是不清楚现在能不能找到。”
　　斯坦因怒视着眼前这个丑恶的家伙，恨得心里直痒痒，真想让骆驼客拿上皮鞭抽。忽然，他想起了霍恩雷的嘱托，便镇定一下，努力换上生硬的笑容，温和地说，“只要你带我去那个地方，我赏你一个马蹄银。”
　　“真的吗？没问题，我肯定带你到那里。”
　　离开古庙遗址，队伍重新回到大路。穿过一片漫长的灰色碎石荒野，就到达叶尔羌。这里生活着很多印度人，而且还有专门开辟出的移民区，居住着历史悠久的克什米尔人、吉尔吉特人、罕萨人和其他边境地区的人。他们早就得知考察队要来，提前半天在城外等待。因为“白人老爷”到来意味着巨大商机降临……他们以放高利贷为生。
　　斯坦因被安排到夏宫住宿。晚上，叶尔羌知县周易派人送来两只烤全羊和几筐新鲜瓜果。第二天，斯坦因受邀赴宴。周易通过临时请来的英语翻译礼节性地询问一些情况，然后，大家慢吞吞品尝层出不穷的菜肴。斯坦因询问有关古代文书在本地的发现情况。
　　“那帮刁民变成职业盗墓贼，他们主要目标不是文书，而是金银玛瑙和玉器。”周易不屑地说，“他们还编造谎言，说母羊能变成骆驼，拉的粪便是玉器和珍珠。”
　　“前几年，南疆发现了一批古代文书，异常轰动，您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据说是贾船发现，他因此在马大人那里谋到师爷位置。”
　　斯坦因觉得揪住了什么，“你知道吗，从什么地方挖出的？”
　　“据卑职了解，到大沙漠里寻宝的亡命徒从来不说实话，这似乎是他们的规矩。怎么，难道大人对中国古代文书有兴趣？”周易警惕地问。
　　“哦，不，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会见结束后斯坦因给周易全家照相，作为感谢。
　　回到夏宫，几位印度人反客为主，正在院子的凉棚下品尝瓜果。看见斯坦因，他们热情地围过来：“老爷，我们一直在恭候着您！”　。。

第六章　玄奘脚印（3）
“什么事？你们兑换现金的利率太高，我已经派大夏回喀什去兑换。”
　　“是贷钱的事情。”说着，他们指了指躺在芦苇凉席上睡觉的贾船，“师爷昨晚代表您给驼队贷了很多钱。”
　　“笑话，我根本不需要贷钱。”
　　强悍的印度人拎起贾船，扔到斯坦因面前，“蠢货，你来向他说吧！”
　　贾船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大人，我想，考察队肯定要在叶尔羌购置食物，而你没有足够现金，我就做主贷了钱。”
　　“钱呢？”
　　“嘿嘿，不好意思，昨晚全输掉了。”
　　斯坦因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别生气，你不是说带你到发现古代文书的地方，就赏我一个马蹄银吗？就算是提前预付，好不好？我对天发誓，一定把你带到！如果食言，就五雷轰顶，烂心而死！”
　　斯坦因懊恼地对印度人说：“这次的账，我认了。但是，下不为例。以后，谁再敢给驼队人贷钱，我立刻报告马继业大人，让他不再保护你们！”
　　印度人连声答应，拿上钱，喜气洋洋地走了。
　　考察队启程。两天后，大夏从后面赶上，带来中国银元和一小包金卢布。
　　经过叶城，进入皮山绿洲。斯坦因软硬兼施，迫使贾船说出发现未知文字书写的文书及印刷品的确切地点。那种文书进入印度的时间是1895年，最初在克什么米尔的古物摊上被学者发现，随后几年，这种文书源源不断地涌向需要它们的收藏家手里。数量最多的一批通过马继业运到印度，进而轰动欧洲学术界。只要寻找到可靠证据，不管证明那些文书是真还是伪造，都有重要价值。这才是他对此事一直比较关注的根本原因。
　　贾船过足烟瘾，一改往日无精打采的样子，呈现出猎犬般的机警，目光变得敏锐起来，看见散布残砖断瓦的地方就兴奋地跑过去，然后对照四周的荒滩、矮树林等景象来帮助他恢复记忆，并且嘴里反复念叨：“黑湖墓地……黑湖……”
　　斯坦因耐心地望着这个演员投入地做戏，并不急着打断。贾船最后还是否定了这个地方。看来，这个智商低下的大烟鬼脑子确实处于混乱不堪的状态。
　　队伍意外经过一个半年前才形成的小村庄。村民建造了露天纸厂，用桑树皮造浆制纸。斯坦因拿起新生产的纸张仔细揣摸，并且与随身带着的样品对比。新旧差别很大。也许，桑皮纸经过近千年时光的浸泡才能形成这种成色。假如中亚沙漠里存在一个秘密造假基地，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