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和大夏对这些数量很大的木简束手无策。从现场痕迹考察，当时的官员离开时对文件进行过整理和归档，打算返回时处理遗留的公文。这种迹象与出土佉卢文木简的大房子包含着相同的信息：尼雅人将最珍贵的东西带走，似乎等着躲过突如其来的灾害后就回来。谁知，一去不复返。斯坦因想，在那种情况下，没人会想到把垃圾也卷走，而垃圾中必然有很多能反映他们真实生活情景的东西。可是，在这茫茫沙海中，要找到当年的垃圾堆，谈何容易。下午，他抱着侥幸心理到较远地方散步，期望发现古代尼雅人的垃圾场。仔细分辨古城遗址后，他把注意力放到一个隆起的沙堆上……即不像沙丘，也不像被掩埋的建筑物，周围也没有杏树、果树的残枝剩干。他拄着从官署大厅里出土的古老拐杖，走过去。到跟前，看见一块晒得发白的木牍，字迹经过烈日暴晒，已经模糊不清。
他弯腰捡起，正要仔细打量，忽然，距离较远的挖掘点上传来激烈骚动声，接着，有人高声大喊：“老爷！出人命了！”
斯坦因循声跑去，只见一个民工狂叫着持刀追杀卡特，众人都惊恐地躲闪，不敢上前劝止。卡特绕着墙址、树干、沙堆逃跑，最后逼进大房子跟前，再没退路，抓起一根木棍与持刀者拼命。他快步走到跟前，抡起拐杖朝两人中间一阵乱打，才使他们分开。
第十五章 无贼城（3）
“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人中邪了吗？”
持刀者盯着卡特，眼里喷着怒火，似乎随时扑过去。卡特爆发了难得的勇气，像鲁斯塔姆一样勇敢地迎接着对方攻击。他质问：“可恶的野毛驴！你为啥凭白无故污蔑我？”
“就你长得那包子样，扔给狗都不吃，还想睡女人，呸！”持刀者怒气冲冲，“告你的密吧，我不怕，反正，金币是我发现的，属于我！”
斯坦因一愣，问：“什么金币？快拿出来！难道忘了规矩？”
“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这里是我祖先的领地，我得到金币理所当然。”持刀者气急败坏，“卡特在嫉妒我，因为，他没有能力同娇娇裸奔。”
站在人群中的拉姆冷冷地盯着两个表演者，一言不发。谁也没注意到他暗暗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那是他在部队服役期间担任警卫的光荣象征。突然，拉姆嚎叫一声，握住短刀向民工猛扑过去。斯坦因急忙让大夏抱住。几个骆驼客上来，夺掉短刀，拉他回帐篷。然后，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解除民工武装，并搜出四枚金币。斯坦因凭着深厚的钱币知识，很快就辨认出是公元四到六世纪的罗马金币，它们是君士坦丁二世、君士坦茨、狄奥多西和查士丁尼金币。佉卢文钱币就是贵霜王朝的统治者摹仿罗马金币创造。
斯坦因研究一会儿，正要问清金币的准确出土地点，却发现那个民工正试图用驼毛绳勒死自己。他命人制止住，并捆绑起来，拴到曾经拴狗的那个柱子上。其他人继续干活。
那个民工精神失常，一会儿喊说魔鬼找来了，一会儿又说不想活了，要自杀。斯坦因没工夫理会，匆匆到拉姆帐篷里。半年来，这个有顽强拼搏精神的测量员沉默寡言，兢兢业业，很少与人交流。没想到，荒凉沙漠地区的过度寂寞使他发生精神问题。现在，拉姆脸色苍白地躺着，在无知无欲的甜美梦乡中尽情享受心灵的宁静。
走出帐篷，见娇娇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壁画残片，便走过去，冷冷地问：“私藏金币的民工是不是为了你？你是不是用每天晚上或白天的睡觉权诱惑他们犯罪？”
娇娇从壁画中回过神，茫然地摇摇头。
“你和卡特钻进胡杨树洞，我看见了。你让民工们没有心思挖掘！”
娇娇羞涩地笑了，“大人，你看不上我，让善爱陪你，好不好？”
“善爱？陪我干什么？”
“男人离开女人，进沙漠太久，会出事……”
斯坦因愤怒地盯着她，觉得受到极大侮辱，“无耻！下贱！”他转身快速离开。娇娇手里拿着壁画残片，噙着泪水，呆呆地站在原地。
必须用悬赏的办法加快民工挖掘速度。同时，在对“白木牍”的试探性考察中，发现那里确实是古代垃圾堆。他立刻组织民工翻检。半小时后，三十片写字的木简出土，有趣的是，其中两片一面写汉文，另一面写佉卢文。这是两种文字书写同样内容。大夏通过佉卢文猜测，汉文意义应该为：“裸奔人数达到2651900。”接着，出土整整两捆光滑的羊皮佉卢文佛教经典。佛教禁止杀生，可是，是什么让信徒冲破戒律在动物皮革上书写？
正当他指挥民工奋力挖掘时，善爱从远处跑来，说：“大人，快躲藏到房子里，沙尘暴！两小时后沙尘暴要来了！”
斯坦因抬头望望晴朗的天空，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善爱肯定地说：“‘神驼’把头伸进两腿之间的沙地里，发出奇怪的吼叫声，这是强大沙暴来临的信号，‘神驼’不会撒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五章 无贼城（4）
“好吧，那就休息吧。”他叫人将出土古物全部转移到大房子，并且将帐篷加固。刚忙完，西边传来万马奔腾般的巨大吼声。各种怪异的声音交织，仿佛无数野兽在互相撕咬，呼啸，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地面颤抖起来，大房子顶部的沙尘像黄色小瀑布，断断续续地流泻。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光线逐渐变得暗弱，仿佛魔鬼用巨大的黑布对天地实施包裹。斯坦因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的天气，绑紧毛毡门帘，静静等待灾难般的风暴来临。不久，巨大的吼声降临古城上空。帐篷里变得比夜晚还黑暗，风像鞭子，一阵猛似一阵地抽打着树干、墙面、帐篷以及裸露着的一切突出物。特制的羊毛帐篷虽然封闭良好，大量沙子还是被大风强行灌进来。
他担心民工们利用这种天气前来抢宝，拿起枪，守候。大风整整刮一夜，第二天上午才停止。烈风使拉姆精神恢复正常，他来看望斯坦因，见没事，默默回去。
空气中的尘埃还没散去，太阳无奈地在黄色雾幔背后喘息。
斯坦因的羊毛帐篷被风刀割破多处，大房里积聚厚厚一层沙子，几乎将安放整齐的木箱掩埋。古代垃圾堆再也找不到了……沙尘暴风完全改变周围环境，原来的沙丘不复存在，新的沙堆在墙壁外隆起。古城址又恢复到考察队抵达时的状态，看不出丝毫挖掘痕迹。现在，必须离开这座昔日的王城。即便大家齐心协力，有信心将填回的沙土清理出去，时间、给养也不允许这样做。还有几处重要遗址等着他们去勘察。他找到昆仑驼主，要求按照传统方式将骆驼用皮绳串起来，以防驮贵重的文书走失。
“系上缰绳，骆驼就不会走路了，”昆仑笑着说，“放心吧，它们从来不乱跑。”
斯坦因忧心忡忡，“万一要走失了呢？”
“不会的。”昆仑很自信。
斯坦因只好宣布明天启程，继续向东。
突然，善爱大哭着跑来，说娇娇不见了！
“昨天晚上，我亲眼看着她进了你帐篷！”昆仑因为愤怒眼睛变得异常明亮，他似乎在极力克制情绪，但胸部还是轰然起伏着。
“……昨天晚上，她好像说过要去洗澡。”善爱努力回忆着。
“洗澡？这么冷的夜晚，这么干裂的河床，洗什么澡？”昆仑虽然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坚强有力，仿佛能把岩石撞出洞来。
善爱低下头，难过地流泪。
“洗澡……河床……”昆仑喃喃自语着，目光停在与田野一起荒废的古河道上，若有所悟地说，“那傻女子要么沿着河道向南去昆仑山，那就太不幸了。我祈祷她顺河床而下，向北进了沙漠。我觉得她应该走的是这个方向。她一定沿着尼雅河河床寻找水源去了。大夏，留够你们够吃的食物和水，剩余的全部集中到两匹骆驼上。”
大夏说：“我跟你去。”
“我自己去，多个人就多份消耗。”昆仑沉静地望望他，“你一定要带好考察队。”
骆驼客个个表情严肃，装载货物。
收拾整齐，昆仑走到斯坦因跟前，说：“大人，对不起，按道理，我们行业有个规矩，只找宝，不找人。就是亲兄弟走丢了都不能找，因为沙漠里魔鬼太多，根本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骆驼客眼睛里只能有财宝，看见魔鬼，或听见他们哭喊说笑，都不能理睬，不然，就被迷惑住，永远出不了沙漠。”他顿一顿，叹口气，“可是，我必须把娇娇找回来。” 。。
第十五章 无贼城（5）
斯坦因对八荒说：“你陪老驼主去吧，我们在这里等待。”
昆仑和八荒牵上两匹骆驼，顺着干河床走，不大工夫，就与沙漠、骆驼颜色融为一体，进入茫茫尘埃中。他们发现野骆驼吃过白草的痕迹。昆仑仔细观察，确定野骆驼是沿着干河床进了沙漠。于是，两人循着踪迹前进。三天后，干河床完全与大沙漠融合在一起，大风把野骆驼的踪迹吹得干干净净，四周是高高低低、连绵起伏的沙丘。
“现在，只能让骆驼带我们走向有泉水的地方。”昆仑说，“我们挨个找。至于会不会错过，就要求驼唇仙人保佑了，再就是你的鼻子。”
“我的鼻子？”八荒若有所思。
昆仑盯着他的眼睛，“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远离绿洲的沙漠腹地，空气很纯粹。八荒家族玉雕传人都有异常敏锐的鼻子，能够嗅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以外地方玉的气息。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泉水都来自昆仑山，而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带着玉的香味。在干燥的沙漠中，骆驼能找嗅到远处的水味，你应该可以嗅到玉的馨香。”
“我明白了，”八荒说，“那是一种心灵的感觉。”
几天后，找到两处泉眼，都结了冰。周围有很小的一片干芦苇，没有人和其他动物到过的痕迹。虽然是碱水泉，苦涩难咽，他们还是补充了一些冰块。
早晨，阳光照射到帐篷上，睡梦中的八荒捕捉到一丝微弱气息。他猛地惊醒，穿好衣服，走到帐篷外面。沙丘柔美的脊梁上，霞光万道。八荒闭上眼睛，敞开双臂，让纯洁透明的阳光尽情地进入身体各个角落。接着，他似乎听见远处浪涛拍岸的强大声音，一浪一浪的冲击波送来阵阵熟悉而又缥缈的玉香味。如此强烈的气息，只有非常大的*纯玉才可能产生。难道在这浩瀚的沙漠中埋藏着玉器？
昆仑煮好奶茶，喊他过去。
八荒建议一直往东北方向走。昆仑说：“我觉得水源在西北方向。但是，我更相信你。”
两人匆匆吃过早饭就出发。遇到巨大沙丘时他们也不躲开，直接艰难地翻越过去。八荒觉得离玉器越来越近，气息也越来越浓；同时，一团疑惑从脑海里升起：心灵感觉明确告诉他，前面确实有一件巨大的羊脂玉器，按常理，它应该安放在一个固定地方，可是，为什么气息在移动？如果说是一件庞大的玉佩，只有巨人才能够佩戴。
两人像充满激情的野马，跨越沙山，涉过碱滩，不知疲倦地向前，向前。终于，黄昏时分，爬上最后一座沙山。八荒扔掉行装，跑在最前面。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谜底即将揭开：要么是神话般的奇迹出现在眼前，要么，被虚无缥缈的感觉欺骗。到沙山顶部，八荒闭着眼睛喘一阵气，心里默默祈祷：愿驼唇大仙保佑！然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几座沙山围成的峡谷底部，玻璃般镶嵌着的冰面上，一匹金黄色的野骆驼正在用嘴拱冰面上的幼驼。发现沙山上的人影，它们都回过头，像两尊雕塑，凝望良久。
八荒惊讶地发现，强烈的玉香气息来自两匹野骆驼。显然，幼驼在吃冰时滑倒。经过长时间努力，它们已经精疲力竭。
昆仑喘着粗气爬到沙山顶部，忽然，他指着峡谷，大声说：“看！有人影！”
八荒从野骆驼刺目的光芒中移开视线，才看见冰面边缘的干芦苇丛中，有个人影匍匐前进，向两匹野骆驼爬去。要干什么？难道想趁机猎驼？这两匹野骆驼毛色纯正，香味浓郁，一定是在昆仑雪山出生的神驼，千万不能伤害！ 。。
第十五章 无贼城（6）
八荒大声喊，远处的人影无动于衷，继续向前爬。他急了，抱住头，沿着沙山坡面翻滚到底部，不顾疼痛，挣扎着站起来，趔趔趄趄，跑过去。人影似乎越来越有劲，速度也越来越快，不大工夫，就到了幼驼跟前。
“不能伤害神驼！那是雪山的使者！”八荒绝望地喊着，拼命跑到跟前……这个衣服破烂的人是娇娇！她面容憔悴，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
昆仑吃力地用藏刀在冰面上凿着小窝。娇娇抚摸一阵幼驼头颅，然后从胸口处取出玉貔貅，拴到它的脖子上，之后，她蠕动干裂的双唇，用梦幻般声音说：“戴上它，以后就不会有灾难了……”
母驼和幼驼望着她，眼睛奇亮，似乎能看见洁白的雪山姿影。它们的额头上有白色的驼唇纹，那是传说中神圣的雪山神驼的标志。
“玉驼！那是两匹神圣的玉驼！”八荒默默祈祷。
昆仑背来一羊皮袋沙子，撒到幼驼身下冰面上。幼驼试着踩到一个冰窝，努力几次，终于站起来，在母驼保护下，小心翼翼走出冰面，走向沉落的太阳。它们上到沙山的脊梁上，回过头，伫望一阵，就默默地消失在沙山后面。
“两匹神圣的玉驼！”八荒喃喃说，“愿它们吉祥如意！”
娇娇痴痴地望一阵野骆驼消失的地方，说：“也许，她们是‘金玉神驼’的妻子和孩子！”
他们到避风处，迅速扎好帐篷，生起火。八荒将碱水冰与淡水冰溶化在一起，让娇娇喝了。之后，在温暖的帐篷里，她进入了沉沉梦乡。昆仑割来一段芦苇，做成芦管，吹奏着古老的乐曲。
第三天早晨，娇娇才醒过来。她迷惑不解地望半会儿，猛地拉住昆仑的手，问：“是你吗？昆仑驼主？”
“是我！”昆仑微笑着。
“这是在梦中，还是亡灵相见？”
“我们都好好地活着。”
娇娇眼里涌出泪水，想说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