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我虽然之前大概知道警署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大的事他们也能只手遮天。”何文泽双眼下视,看着地面,叹息着摇摇头。
柏皓霖感觉他整个人都没有朝气,像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他耐心地等待他整理头绪。
何文泽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水杯,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和你分开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小昱的验尸报告,法医告诉我小昱死于窒息,死亡时间是当天早上八点左右。当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小昱怎么会死于窒息?所以我找警校的校友、老师帮忙打听,终于打听到那五名支援警察的下落,他们竟全部在第二天以不同的理由调离了本市!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其中的两名警察,他们给我的答复都是一样的——在我们走后不久,李望龙要求打一个电话,大约一小时后,我的上司彭警长就来接手了,小昱也交给了他,之后他们就不知道了。”
果然是彭涛!柏皓霖在心里叫道,难怪文泽要跟踪他了!
“我当时很生气,就去找彭警长。”何文泽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柏皓霖知道以他的性子,言语间对彭涛肯定有不客气,“彭警长当时还对我说此案尚未有定论,让我不要乱说话,我气得说出法医验尸报告中的问题和五名警察的证词,他却告诉我凡事都要讲证据。”
“这怎么不是证据了?我手机中还有当时的影像,现在人证物证都有,这都是铁证!”柏皓霖也有些恼怒。
“我知道,我当时也明白过来了,彭警长一定与李鹰勾结,我担心一时冲动露了自己的底牌,就退了出来。我心中不服,又不想把你在场的事说出来,就又去了木屋,想找到李望龙与此案有关的证据,路才走了一半,就被拦了下来,说是前面塌方,过不去了。我只得弃车而行,想穿小道过去,可是到了木屋附近才发现,他们已经派了人在此把守,看来对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我只得离开。”何文泽万般无奈地说,“我原本是打算找你一起提审李望龙的,但我刚进警署,就被彭警长了叫住了,他居然破天荒地说请我吃饭。”
“是什么时候的事?”柏皓霖问。
“三天前。”何文泽答道。
三天前的傍晚,柏皓霖去看望他的母亲,错过了这场好戏。
“我推拖不过,只得去了。我们去的是全市最好的酒楼,除了彭警长和李鹰外,其余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其中有总警监、检察官、法官、律师,总之全是些官衔头衔一大串的人。
我很不自在,想离开,但彭警长把我拉住了,硬让我坐在了李鹰的旁边。李鹰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犬子受您的照顾了’;我说:‘好说好说,除暴安良是我们做警察的责任’。”
“哈哈,想必李鹰的脸定是难看得很。”柏皓霖为何文泽的直言快语叫好。
“没有,笑容反而更灿烂了,然后向总警监夸我,还说要给我升职的机会。”何文泽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这顿饭虽然全是山珍海味,但我全吃不下,等他们吃饱喝足后,我原想总算是解脱了,没想到他们又说去好好放松一下,又带我去了最高级的洗浴中心和KTV,那天可把我折腾得可呛。
晚上彭警长开车送我回家,在车上他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大概意思是李家有权有势,不是我一个小警察能够扳倒的,如果我识趣的话,跟着他们就有好日子过;如果我不识抬举,就别怪他们。然后他给了我一个东西。”何文泽从衣服内包里拿出一张文件的复印件。
柏皓霖接过,细细端详。
这是彭涛的结案报告,上面写的与他刚才在电视中看到的大同小异,只是李望龙的名字并不在犯罪嫌疑人栏上,而是在证人栏。
“李望龙什么时候变成证人了??”柏皓霖冷哼道。
“说是他发现了小木屋,报告了警察。连报案电话的录音都有,新闻发布会后还会授予他荣誉公民。”何文泽摇头苦笑道。
“彭警长在支援部也有帮手吗?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篡改了证据?”柏皓霖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哈,你太抬举支援部了!说难听一点,支援部根本就是形同虚设!现在警察审案的方式还处于极为原始的屈打成招!”何文泽激动起来,“我刚进警署的时候,有前辈对我说,警署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捉到嫌犯先关一天小黑屋再说!”
“我们不是生活在法治社会吗?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柏皓霖惊诧不已,这与他在学校听到的完全不一样,教授们告诉他们的都是某某法官如何鞠躬尽瘁、某某检察官如何大义灭亲、某某警官如何以身作责。
“法治?我们不是法治,也不是人治,而是治人!”何文泽冷笑道,“皓霖,你在学校学到的和现实中的根本不一样!虽然我一直不想对你说这些,你要记住,这里不是你的乌托邦!至少现在不是!你可别带着这种天真的想法走进法院!”
柏皓霖盯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何文泽,似乎不敢相信如此悲观绝望的话会从一个原本朝气蓬勃、极富激情的青年警探口中说出,可是现在发生的事,却让他不得不信,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社会还有没有救的时候,他将话题引回正题——
“你的意思是说彭涛要篡改证据很容易?”听何文泽这么说,柏皓霖觉得彭涛若是要趁乱调换了遗留在现场的子弹壳,并非难事。
“是的。检察官和法官李鹰也都已经打点好了,就算铁证如山又怎么样?他们同样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所以你准备放弃了?”
“我还能怎么办?我无力改变他们。我不怕死,更怕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他们那样,”何文泽长叹了口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肯现在就出去被一个傻蛋开车撞死!”
“哈哈哈!”柏皓霖被何文泽的话逗乐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何文泽涨红了脸,孩子气地叫道。
“文泽,我会帮你,”柏皓霖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我的父亲是一名法官,七年前他……”这时他竟有一种想将心里的秘密与何文泽分享的冲动,但却在最后一刻更改了说辞,“去世了。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和他一样的法官,即便是现在,你告诉了我这么多,我自己也看到了那么多,我依然相信还有救。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我们这么想,早就不存在彭涛、李鹰之流,正是因为世人的逃避心理,都想明哲保身,才助长了歪风邪气!”柏皓霖诚恳地说,“我始终相信,正义必被伸张,这也是我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与君共勉。”
何文泽看着柏皓霖,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吁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这辈子才会遇到你!”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差点就当了逃兵,幸好有你!”
“旁观者清嘛。况且就算你真的辞职了,他们也未必肯放过你。”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我这两天也暗中监视过彭警长,发现他非常老练,出去应酬也从不会与人同进同出。”何文泽有些为难。
“李望龙那条线看来是不行了,不如走迂回路线,”柏皓霖停了停,道,“我这些天去警署的时候有一些发现。”
“什么发现?”何文泽的身子不由向柏皓霖这边靠了靠,迫不及待想知道。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怎么会不记得,难道你又想起什么了?”
“嗯,这两天我去警署,无意间看到一辆车和从案发现场离开的那辆车异常相似,”柏皓霖道,“只是这几天都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就没告诉你。而彭涛,你知道,我对他没有好感,自然不会告诉他。”
“是什么车?”何文泽急忙追问。
“车牌号是TP…Z784的黑色大众,不过只是有点相像,我并不太确定。”柏皓霖强调道。
“这好办,署里的车都装有GPS,只要查一查就知道那辆车有没有在现场了。”何文泽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署里的车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使用。”柏皓霖故意道。
“我倒记得彭涛有一辆黑色大众,也是署里配给他的,”何文泽道,“如果真是他的车,那说明他当时也在现场,为什么他不说?难道,他是凶手?!”何文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对方只是一个私家侦探,怎么会和他结下梁子?”
“奇怪,按理说,警方不是应该查一查有没有潜在的凶手,比如确定一下谁有动机什么的?”这是柏皓霖很早以前就想对何文泽说的话,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我和前辈去过他的侦探社,可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丢失了很多资料,已是无从查起。”何文泽解释说。
“能查到他最近接了什么案子吗?他的助手也不知道?”柏皓霖清楚地记得私家侦探说过他是因为彭涛的妻子雇他查彭涛有没有外遇,才发现七年前的那桩血案,如果何文泽能查到彭涛的妻子就是他的最后一个委托者,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查到彭涛身上了。
“哈,助手?他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哪来的助手?”何文泽笑了。
“电话记录呢?对方委托他,肯定会有电话记录的!”柏皓霖继续道。
“对啊!这个我们没有查过。”何文泽如梦初醒,“唉,我早说了,你不做警察真是警界的一大损失。”
“旁观者清嘛。”案子总算有一些进展,柏皓霖也如释重负,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何文泽慢慢地引入他设计好的道路上。
何文泽是个急性子,他匆匆道别后离开了柏皓霖的居所,送走他后,柏皓霖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自从他的父亲被害后,他的母亲由于受了严重的打击得了自闭症,从此他就早早地走向独立,不仅要照顾母亲,还要兼顾学业,很是辛苦,根本没有时间交朋友。可以说,何文泽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朋友,可是他却在利用他!
虽然他的利用并没有恶意,可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为了为父报仇,为了将彭涛他们送进监狱,他不得不这么做!柏皓霖知道自己本不应该把何文泽拉进来,可是以他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实在很难有所作为,何文泽就像是他的眼、他的手,是延伸到彭涛所在的黑暗世界中的一部分。
刚才柏皓霖是多么地想把自己全部的真实告诉何文泽,他知道以何文泽的品性,一定愿意鼎力相助——可是他不能,他知道人心是这世上最古怪的东西,也许今天他们焦不离孟,明天说不定就刀剑相向!这是他的底牌,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只要把将彭涛和他背后的黑手一起送上审判庭,我一定好好向文泽道歉,就算他会怪我也无所谓,只是现在……”柏皓霖对自己说,“对不起了,文泽!”
对自己说了几遍后,柏皓霖心里好过了一些,他重新打开日记本,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
反目
反目
7月1日 小雨
文泽查了那名侦探的所有资料,都没有找到与彭涛有关的证据,是他们已经将证据销毁了吧?目前暂没有办法接触到到彭涛车里的GPS,文泽这边正陷入瓶颈。
昨天文泽原本想去询问宫婷,但被我拦住了,现在若是打草惊蛇一切便前功尽弃。彭涛对我有戒心,我不方便正面与他交锋,倒是文泽,他清楚李望龙案件的真相,对方非旦没有将他灭口,反而极力拉拢他,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可是我要如何去给文泽说让他佯装与他们交好?!文泽性情直率、冲动,不喜欢做偷偷摸摸的事,即使只是逢场作戏,恐怕他也忍受不了。所以只能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开口,虽然对不起文泽,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计划姑且放置一边,宫婷没有见过我,由我跟入较为妥当。
不过有一点非常奇怪,我也在木屋的事竟没有一人提及,当时除文泽和李望龙外,还有那五名警察,他们也对我作了笔录,既然彭涛等人有能力将他们调走,并颠倒是非,就一定拿到了他们所做的笔录,可为什么他们事后选择了拉拢文泽,却对我不闻不问?
已经准备将我除去?
不太可能,这种事当然越早下手越好,可是至今他们却迟迟没有动作,是在等什么吗???
TMX市南柳街,上品一城高级公寓。
宫婷牵着她和彭涛仅有五岁大的儿子离开公寓,准备和往常一样步行到前方两百米远的一家私立幼儿园。她刚走出公寓前,一名学生打扮的青年上前递给她一份制作精美的传单,她原本不想接,但传单上的宣传语吸引了她,上面写着:
您为您的婚姻烦恼吗?原本应该相互信任、许下永不分离诺言的爱人最近却令您没有安全感?您是否也考虑过求助于私家侦探?可是您又极愧疚地打消了这个想法?您的婚姻是否还能回到以前幸福美满的快乐时光?
里面的每一字每一语都深深地打动了宫婷的心,这家心理咨询所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地一样,宫婷看看地址,正好离她居住的公寓不远,她顺手将宣传单放进了手包里。
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宫婷根据宣传单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心理咨询所。
这家咨询所似乎刚开张不久,装修风格简约,前厅仅有五平米,放置着一张桌子、两张三人座的并排椅和一个书报架。坐在前台的女子见宫婷推门进来,起身相迎: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她看起来二十来岁,还有些学生气。
“我看到了你们的宣传单。”宫婷见惯了豪华奢侈之物,对咨询所简单的布置有些失望。
“谢谢您对我们的支持。医师正好有空,我带您进去吧。”
“呃,不用了,我还是回去吧。”对方的热情令宫婷更是望而却步。她正欲转身离开,女子的一席话令她改变了主意:
“您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