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尝了尝汤的味道,那副吃相实在不雅,与其说像个军官不如说像个水兵,“真该死,”他说,“我们在‘老波尔’号上吃的伙食比这还要差。”
“不过在塔希提吃得不错。我听说你们又要去拜访南太平洋的印第安小妞了。”
“是啊,要去很久,光在那儿装载面包果树就得好几个月时间。”
“我是在伦敦听说你们出海消息的。是给西印度群岛奴隶搞廉价食物去的吧?要是我能和你们一同前往就好了。”
“凭心而说,我真希望你能一道去!我担保你不虚此行。”
“印第安女人是不是像库克描绘的那样漂亮?”
“她们确实长得挺俏,如你对棕色皮肤不存偏见的话。她们体态优美,风韵十足,就是再挑肥拣瘦的男子也会为之*。约瑟夫到过那里,他断言,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找不到这样俊俏的女人。”
主人痴情地叹息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听你这么一形容,我仿佛觉得你倒像个端坐在棕榈树下的傲慢官僚,前后妻妾簇拥。恐怕连苏丹本人也要吃醋哩。”
刚才目睹的那个令人心悸的场面,至此仍使我感到恶心。我只好假装在吃饭。两位长者谈话时,我一直默不作声。布莱首先将话题扯到刚才的鞭罚上。
“那家伙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了?”他问。
科特尼舰长搁下葡萄酒杯,眼睛心不在焉地朝上望着。“喔,你说那个受鞭罚的家伙啊,”他说。“他是‘无敌’号舰长艾利森手下的一个前桅楼员,听说他是个很精明的水兵。他擅离职守,到朴次茅斯的一家小酒馆去,当他从里面出来时,恰好叫那位还记着他长相的艾利森看到了。这家伙想溜,可是艾利森一把揪住了他胳膊。真该死,好一个狗胆包天的桅楼员!这个蛮横的家伙竟然动手打起艾利森来,那时正好有一队水兵经过那里,就把他当场扭获。接下来的情况你们都已看见了。嗨,我们才只是第五条舰;在这之前他已挨了九十六鞭了。艾利森手下有个副水手长,是个左撇子,他抽起鞭子来都是成十字形地落到身上,而且抽起来特别有劲。这可真是个手艺啊。”
第二章 海上的刑律(7)
布莱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科特尼说着,一面赞同地点点头。“竟敢动手打他的舰长,嗯?”他说。“罚得好!我看他是活够了,怎么罚都不过分!在所有法律中,就数那管束海员行止的法律最公允。”
“有必要这么残忍吗?”我再也憋不住了,不禁脱口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吊死那个可怜的家伙,却要那样残忍地折磨他呢?”
“可怜的家伙?”科特尼舰长不胜惊讶地转向我。“你要学的东西多着哩,小伙子。在海上干过一两年后他会坚强起来的,对不对,布莱?”
“对此我确信无疑,”“本特”号舰长说。“不要这样,拜厄姆先生,你可不要对那些恶棍滥用同情心哪。”
“记住,”科特尼插了进来,口气充满友善的忠告。“记住,正如布莱先生说的,在所有的法律中,就数那管束海员行止的法律最公允了。不仅公允,而且必要;无论是商船还是战舰,纪律不可没有,叛乱行径和海盗行径应该受到无情*。”
“说得对。”布莱说。“虽然我们的海洋法是严厉的,然而许多世纪以来却一直是至高无上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它已逐渐变得更加人道了,”他不无惋惜地侃侃而谈。“那种把人用绳子缚在船底拖的刑罚除了法国人还在用以外,其它国家都已废除。舰长再也无权给自己手下的船员定罪或判处死刑了。”
饭前那个触目惊心的场面使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很少吃菜,却破例地超量饮酒。这两位长官象水兵一样谈得眉飞色舞,一会儿谈起故友的下落,一会儿讨论起帕克海军上将,一会儿又扯到了多格滩之战。然后当他们海阔天空地聊天时,我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无语地坐在那儿。布莱和我乘艇回到“本特”号上时,已是下午三点钟了。退潮时,我看见一条小艇搁浅在不远的平滩上,一伙水兵正在泥地上挖掘一个浅穴,他们正在埋葬那个可怜家伙的尸体……那具在人死以后还在整个舰队面前鞭鞑了一遍的尸体。他们就这样悄悄地把尸体掩埋在潮标线之下的沙地上,连宗教仪式都没举行。
英国军舰“本特”号全体官兵名册
威廉·布莱上尉 舰长
约翰·弗赖厄 总管
弗莱彻·克里斯琴 大副
查尔斯·丘吉尔 纠察官
威廉·埃尔芬斯通 副纠察官
托马斯·哈根 军医
托马斯·莱德沃德 助理军医
大卫·纳尔逊 植物学家
威廉·佩科弗 枪炮长
约翰·米尔斯 副枪炮长
威廉·科尔 水手长
詹姆斯·莫里森 副水手长
威廉·珀塞尔 木匠
查尔斯·诺曼 木匠助手
托马斯·麦金托什 木匠下手
约瑟夫·科尔曼 枪匠
见习军官:罗杰·拜厄姆 托马斯·海华德 约翰·哈勒特 罗伯特·廷克勒 爱德华·扬格 乔治·斯图尔特
军需官:约翰·诺顿 彼得·兰克莱特
乔治·辛普森 助理军需官
劳伦斯·莱勃格 帆匠
塞缪尔先生 书记
罗伯特·兰姆 屠夫
威廉·布朗 园丁(花匠)
伙夫:约翰·史密斯 托马斯·霍尔
二等水兵:托马斯·伯基特 马太·昆特尔 约翰·萨姆纳 约翰·米尔沃德 威廉·麦考伊 亨利·希尔布兰德 亚历山大·史密斯 约翰·威廉斯 托马斯·埃利森 艾萨克·马丁 理查德·斯金纳 马太·汤普森 威廉·马斯普拉特 迈克尔·伯恩
第三章 出海(1)
第三章 出 海
十一月二十八日黎明,“本特”号起航,缓慢行至圣海伦斯(在英格兰南部。),在那里抛了锚。我们先后被逆风阻遏在圣海伦斯和斯皮特黑德将近一个月,直到十二月二十三日才顺风行至英吉利海峡。
四十多人挤在一条经常抛锚的小船上,简直度日如年。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在此期间结识船友并专心致志地学习新工作,反而觉得日子过得太快。“本特”号共有六名见习军官,由于该船不象战舰那样在编制上配备教官,所以布莱上尉和总管就分担了教我们三角、天文和航海等课程的义务。在布莱的指教下,斯图尔特、扬格和我三人的航海课程长进很快。若如撇开一名军官其它方面的品质之优劣而不论,那我不得不说,当时找不出比布莱更强的海员和航海家了。我的两个见习军官朋友都是成年人:乔治·斯图尔特是奥克尼群岛(英国北部的一组群岛)的一个良家子弟,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在此之前曾出过好几次海;爱德华·扬格是个身体粗壮的家伙,看上去颇有点海上生活经验,长得面目清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门牙几乎都掉光了。他们两人都早已是很象样的领航员了,所以我发奋努力,争取赶上他们,免得落个笨伯的名声。
水手长科尔先生和副水手长詹姆斯·莫里森,教我航海术。科尔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派水手,古铜色的脸,沉默寡言,梳着一条长辫,对水手业务无所不通,其它工作也都样样拿得起来。莫里森则是个截然不同的人……他出身豪门,因为立志于航海,所以曾经当过海军见习军官而来到“本特”号上。他是个出类拔萃的海员和领航员,是一个皮肤黧黑、个子细长、智力发达的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他这个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从不出口伤人,在船上职微行高,深得人心。莫里森对水手的活儿从不吹毛求疵,也从不急不可耐地摆出一副水手长的架势挥鞭打人。虽说他平时随身总带着一根笞鞭(确切地说是一根多结的绳子),然而只是对明目张胆开小差的水手,或在布莱冲着他喊叫“给我抽那小子”时才迫不得已地使用它。
海上阴晴莫测,冷暖多变,气候一直非常恶劣,不过终于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傍晚开始放晴,风向转东。第二天天没亮,我就听到水手长的哨音和莫里森的喊声:“全体水手!起床干活啦!全体注意了,起床干活啦!大家听着,系绳的系绳,扯帆的扯帆!”
我来到甲板上时,星星还在天边闪烁,东方仍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接连三个星期,雨雾交加,猛烈的西南风一直刮个不停。因为下了霜,天气十分寒冷,强劲的东风呼啸着从法国海岸刮来。布莱上尉和管事费赖尔先生站在后甲板,克里斯琴大副和埃尔芬斯通副纠察官跟水手一起在船首。甲板上人声鼎沸,水手长的哨音响彻整条船。起锚机房传来水手的叫喊声,克里斯琴的声音高出众声之上:“起慢点,伙计!”
“忪开中桅帆!”这是弗赖厄的声音。克里斯琴把这个口令传开去。我的岗位在后桅,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解开了束帆索并用帆脚索扣住了小帆。束帆索的结头被冰霜冻得死硬,搞前桅帆的人进展很慢。布莱不耐烦地朝桅杆高处看看。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怒吼道。“你们是不是在前桅楼上睡大觉?站在帆桁上的大桅楼员给我下来,快点,你们这些磨磨蹭蹭的家伙!”
第三章 出海(2)
中桅帆撑足了,帆桁系得紧紧的;“本特”号起锚时左舷航向加速。尽管刚才布莱发过一通火,可是船却移动得稳稳当当。他精神抖擞,许多泊在海岸附近的船只对我们的起航射来妒忌的目光。只听得“用力卷啊!”一声吆喝,铁锚就被卷了起来,挂在锚架上。
一个声音高叫着:“松开前横帆!”但不一会儿当船体开始向阵风刮来的方向倾斜时,又传来“挂起大帆!”的命令。帆布被风刮得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船台叽叽嘎嘎地响声大作。转帆索拉得慢了点,布莱就怒吼起来:“扯住大帆的上下角!”水手们一面卷绞盘,一面唱起号子:“卷啊,嗨,快快卷啊!哟,用力卷啊,嗨!”大帆的气象帆耳徐徐低垂至排水口,船体向右舷倾斜得很厉害。这艘船头平直的小舰顺着避风的小路快速航行,开上了通向公海的航程。
太阳升起在万里晴空……真是个难得的冬晨,视野开阔,寒风凛冽,阳光灿烂。我站在舷墙旁,呵出来的气象轻烟一样拖着长尾飘散而去。船飞快地驶过索伦特海峡,不一刻,又顺利经过尼德尔德礁石。“本特”号扬起上桅帆,象骏马奔驰一样,飞速向公海驶去。
当晚,风力转为大强风,海面上波涛汹涌,然而第二天天气却比较宜人,总算让我们愉愉快快地欢度了圣诞节。掺水烈酒端将出来。伙夫一边给葡萄干去核准备做葡萄干布丁,一边不停地吹着口哨。陆上的人也许不会想到,吹口哨并非出于高兴,而是为了告诉别的伙夫:葡萄干没有放进自己的嘴里。
在这段时间里,我继续结识船友,“本特”号上的船员若不是因为热切向往远足南太平洋而来,就是被总管和布莱船长亲自挑选来担当一定职务的。船上的十四名二等水手个个都是名副其实的老练水手,不像皇家海军的许多舰艇把那些混迹酒吧、进出囚牢的无赖痞子抓来滥竽充数;船上的军官几乎个个都经验丰富,精明强干;就连我们的植物学家纳尔逊先生也是约瑟夫·班克斯先生推荐来的,因为他曾随库克舰长去过塔希提岛。假如布莱先生答应所有想在“本特”号上谋个职位的人,那他足可以收罗一百名见习军官。现在我们一共是六个见习军官,而原先的编制只有两个位置。斯图尔特和扬格都是海员,两人都很和善。哈勒特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子,看上去一副病态相,眼神游移不定,嘴巴瘦小且带怒色。廷克勒是弗赖厄先生的堂弟,年纪比哈勒特还小一岁,尽管他以前出过海,可是他干活冒失,屡屡出错,所以他有一半时间只是当个桅顶了望员。海华德是个相貌清秀、脸色愠怒的小伙子,我第一次进舱时曾跟此人打过一个照面。他年纪才十六岁,但身材比他的实际年龄长得高大、壮实。由于以前曾在一艘装有七十四门炮的军舰上干过两年,所以颇有点自以为是,一心想当我们住舱的头儿。
海华德、斯图尔特、扬格和我同住下甲板的一间住舱。在这个弹丸之地,晚上我们四个人把吊床吊起来,吃饭时用一只箱子当餐桌,其它箱子当座椅。船上每星期六晚上可以自由约人同饮掺水烈酒。遇有这样的机会,二等水手亚历山大·史密斯总是我们的座上宾。而水手中最年轻的托马斯·埃利森则总是去帮厨,这多半是为了减少船上互相往来的缘故。克里斯琴先生包办见习军官的伙食。和其他见习军官一样,我在刚上船的时候也向他交纳了五英镑。他用这些钱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如:土豆、洋葱、荷兰球状干酪(见习军官管它叫“酸苹果”)、茶叶、咖啡、食糖以及其它美味。有了这些私藏的食品,我们可以一连好几个星期吃到很丰盛的伙食,这是个秘密。就连最刁钻的年轻的汤姆·埃利森也没发现。至于饮酒,船上是不干涉的,克里斯琴甚至没有专门给我们作过规定。接连一个多月,船上的每个水手一天可以得到一加仑啤酒,等啤酒喝光了,每天就以一品脱西班牙出的密斯泰勒烈性烧酒取而代之……这种烧酒水兵都很爱喝,他们风趣地管它叫做“泰勒小姐”(密斯泰勒mistela的读音近似泰勒小姐Miss Taylor。)。等到密斯泰勒也喝光了,我们就不得不饮用最后一种藏酒……掺水烈酒,这种酒多倒是挺多,可是喝光了就再也没有其它藏酒了。船上有个很出色的吹横笛手……一个独眼的爱尔兰人,名叫迈克尔·伯恩。在“本特”号出海之前他一直把自己的一只瞎眼瞒着别人,很显然,布莱先生对此是极为恼火的。然而当他第一天为大家喝酒助兴而吹奏起《南希·道森》这首曲子时,人们忘却了他是个独眼龙。我们大家以前都听人吹奏过这首活泼感人的古曲,可没有谁能象他那样把这么丰富的颤音和节奏加进曲子中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出海(3)
圣诞节的第二天,我们遭到了一次强大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