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问她为啥这么说吗?”
“我当然问了,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她的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冷冷地说她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回了卧室。”话落,三人陷入了沉默。
离开茶社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头顶上仍旧悬着大朵大朵浓郁的云,空气也湿湿黏黏的,仿佛那里藏着一场大雨,随时会倾盆而下。
回去的路上,老陈一边开车,一边说:“真是不好意思,小茹这人平常说话也是絮絮叨叨,不分主次的。”
李小渔宛然一笑:“我倒觉得她挺可爱的。”
老陈轻舒了一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小茹的故事对你是否有什么帮助,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这一刻,一股纤细的暖流灌进了心田,李小渔甚是感动地说:“老陈,你这么做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起码下周例会上我有选题可以报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老陈一直紧绷的脸倏地舒展开来,他笑盈盈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他将李小渔直接送回了公寓楼下,她下了车,不忘说道:“回头我请你吃饭吧!”他应了一声,摇上车窗,便出了小区。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她心中默念着:他是一个好人!
5
其实,李小渔早有心理准备,周一例会成为她的专场批判会。
整个新闻频道第二小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一桌,李小渔再次成了刘发的攻击对象,原因仍是报送的选题不够新颖。
其实,在开会之前,李小渔曾偷看了林桂桂的选题报告,那是一个被报道了无数次的烂题材,刘发却连眼都没眨地通过了,相反,她的空巢老人题材却被打了回来。虽然刘发没有“兑现”诺言,将她调到其他小组,这却让李小渔的抵触情绪达到了极限,心情亦是跌入低谷。
下班的时候,李小渔忽然接到了梅阿姨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小渔,大海今天晚上要回来了!”
心被无由地揪了一下,呼吸也在那个瞬间被扼住了,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您说的是真的吗?”
梅阿姨在电话那头连连应声,还说要她一起去接他。挂断电话,李小渔匆匆回家换了一身衣服。
那是一件绿色连衣裙,她犹豫了好久,才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下来的,她只是无意中听梅阿姨说起过,他喜欢绿色的东西,这让他能够想到灿烂的夏天。
李小渔打车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梅阿姨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上车后,梅阿姨便问道:“小渔,大海没有通知你他今天回来吗?”
好似有一枚针刺到了痛处,心底本能地“哎哟”了一声。
她一脸尴尬地点点头:“都怪我不好,最近工作太忙了,忘了和他联系。”
梅阿姨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小渔啊,你不要替他辩解了,我知道肯定是他没有主动联系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强。不过你放心,阿姨会代你好好教训他的。”
李小渔连连摆手:“阿姨,我知道您疼我,不过这确实不是大海的错,只是这段时间我们的工作都太忙了。”
梅阿姨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嘱咐道:“好孩子,阿姨已经老了,也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不过阿姨知道,爱情有时候还是需要主动的,是不是?”
李小渔凝视着她的瞳孔,用力点点头。
说起李小渔同梅阿姨的关系,只能用缘分二字来形容了。
那是去年,李小渔刚刚进入新闻频道工作,她做了一期节目,街头随机采访了几个路人,其中一个便是梅阿姨。次日,梅阿姨主动来到电视台,找到了她。
梅阿姨性格爽朗,她说自她见到李小渔的第一面起,就深深喜欢上了这个清秀的姑娘。对此,李小渔有些受宠若惊,她来自农村,在这个城市毫无背景,却意外受到了梅阿姨的喜爱。
自那之后,每隔一段日子,梅阿姨都会邀请李小渔来家里吃饭,她的拿手好菜是金丝南瓜饼,当李小渔轻轻咬下去的时候,竟尝到了些许家乡味。虽然梅阿姨将李小渔视如亲人,不过在她心中,却有一道隐隐的屏障,始终无法跨越。
梅阿姨有一个儿子,名叫季大海,今年二十八岁,一广告公司艺术总监。他高大帅气,待人也是彬彬有礼。说实话,李小渔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有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奇妙的情愫。
是喜欢,或者爱吗?
有些微微的甜,又透出一丝酸意。
有一次,梅阿姨约李小渔来家里做客。闲聊中,梅阿姨问她有没有谈朋友,李小渔摇摇头,梅阿姨便兴奋地说要帮她介绍一个。虽然对于相亲颇为排斥,不过毕竟这是梅阿姨的一番好意,李小渔也不好推辞。
她没有想到,梅阿姨为她介绍的相亲对象竟是自己的儿子季大海!虽然,在李小渔心中非常仰望和爱慕这个优秀的男人,不过她知道他身边追求者甚多,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根本毫无胜算。
有些事情,明知道无法实现,奢望只是一次次地自我伤害罢了。
李小渔做梦也没有想到,季大海竟然同意了与她交往。在他眼中,总有一簇深邃的蓝,一闪而过,再次没入了无尽的心海。
在梅阿姨的“撮合”下,李小渔同季大海成了恋人。没过多久,她便察觉到这并非是预想的爱情。虽然他们也会像其他情侣一样约会,看电影或外出游玩,不过关系却始终停留在这个阶段上,最多只是牵牵手罢了,亲吻或是更加亲密的举动,她从未体验过。
李小渔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有一天能有一个男人牵住她的手,给她温暖。现在,她将手交给了这个叫季大海的男人,手心也有了些许温热。不过,却始终无法透过薄薄的皮肤深抵心田。
在旁人看来,李小渔是一个找到优质男友的幸运女孩。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的种种罢了。
终于有一次,李小渔忍不住问了季大海其中的缘由。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小渔,我知道这样或许对你不公平,你可以怨我恨我,也可以选择与我分手,请不要埋怨我的母亲。”
这一瞬间,他眼底那抹沉寂的蓝终于扩散开来。
从他口中,李小渔得知了所谓的真相:原来梅阿姨患了癌症,已至晚期。医生说,她的生命最多还能维持一年半,在此期间,她不能受到任何重大刺激。
梅阿姨得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后,并没有太多哀怨。她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在她死后,季大海照顾好远在异地的外婆,二便是季大海能在她死前找到合适的伴侣,让她安心离去。
梅阿姨无意中遇到了李小渔,一眼便相中了她,之后的种种举动不过是给他们创造机会罢了。季大海早早猜透母亲的心思,便没有拆穿,
甚至在母亲将李小渔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也违心地同意了与她交往,只为换得母亲的心安。
这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成全一方的同时,必然要对另一方做出伤害。
当李小渔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好似掏空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也由着毛孔迅速逃逸了。她本该将季大海臭骂一顿,然后潇洒离开的。5㈨㈡Ьοοк。cοм
毕竟,他利用了她的感情。
不过,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纵使心中早已卷起了滔天巨浪,外表却还是佯装着若无其事。脆弱的皮囊已然被戳得千疮百孔,她依然死死支撑。
良久,李小渔才缓缓站起身,平静地说:“原来是这样。”
季大海低声道:“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可以选择离开,日后我也会尽我所能补偿你,真的很抱歉。”
一声冷笑。
这笑干瘪瘪的,表皮缩成了一团褶皱。那些自诩为情爱高手的男女,说穿了,都是些不折不扣的傻瓜吧!
“放心吧,我暂时不会离开,既然我们已经开始了,就继续下去吧,即使是演戏,也要坚持到梅阿姨过世。”话落,她拖着一副落寞的影子离开了。
其实,当她做出这个决定时,心中已经泛起一阵阵酸楚。她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让那个老人走得安心罢了。
当然,她还残存着一丝不甘的爱意,那种她第一眼见到他时的奇妙情愫,纵然渺小得可怜,却拥有掀翻心海的魔力。
6
车子准时到达了车站,李小渔搀着梅阿姨下了车。
自从她知道“真相”后,便对于这个母亲充满了同情,不过,这同情并非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而是一块有血有肉的青春。
随着广播提醒车子已经进站,李小渔扶着梅阿姨向前靠了靠。短暂的等待后,她们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季大海,笑容还没有来得及舒展开来,便又匆匆冷掉了。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他们一面推着行李,一面谈笑着,像热恋中的情侣。
那个瞬间,心倏地被凝成一块硬生生的冰,再难融化了。梅阿姨也发觉李小渔的脸色有些变化。
季大海没有想到母亲和李小渔会来接自己,脸色也有些尴尬,他快步上前:“妈,您怎么过来了?您的身体不宜劳累的!”
梅阿姨眼中射出浓郁的敌意,冷冷问道:“她是谁?”
那个女人甩了甩头发,一脸笑靥地说:“阿姨您好,我叫Sandy,大海的朋友。”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在梅阿姨后面还站着一个女孩。
李小渔用一种近乎阴翳的眼神盯着这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栗红色的大波浪,露肩洋装,镂空的镶钻高跟鞋,恰到好处的香水味儿,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轻熟气质。
相较之下,李小渔感觉自己简直逊毙了,那本该出彩的绿色连衣裙却成了致命的缺陷。
那女人好似也察觉到了梅阿姨的敌意,笑盈盈地说:“大海,那我们回头再谈广告的事情吧!”话落,便拉着行李离开了。
梅阿姨面色铁青:“那个女人是谁?”
季大海连连解释道:“她是Sandy,我们这次广告设计的委托人。”梅阿姨本还想说些别的,她忽地意识到李小渔还站在身边,便拉着她的手说:“小渔,我们回家吧!”
李小渔掸掉了脸上的不悦,微微颔了颔首。
那天晚上,梅阿姨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说是给季大海接风,实际上却都是李小渔的最爱,荷叶肉、焦溜里脊,应有尽有。
李小渔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
她顾自夹些青菜,鲜艳的饭菜被机械地送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酸甜苦辣,一瞬间,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梅阿姨用胳膊杵了杵季大海,他才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了李小渔碗里。她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谢谢。”
谢谢?
谢谢他给的伤害吗?
饭后,李小渔谎称还有工作便先行回去了。临别时,梅阿姨握着她的手,道:“孩子,你是不是不开心呐?”
鼻子一酸,瞬间拉扯着泪腺分泌出浓稠的泪,她强忍着没有让它们滚落下来,莞尔一笑:“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有些劳累而已,休息一晚就好了。”话落,便转身下了楼。
季大海将她送出了小区门口,他思忖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小渔,今天的事情,我想你误会了。”
李小渔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多想,你们只是工作伙伴而已。”
季大海咬了咬嘴唇:“如果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
她看出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道:“放心吧,我会尽量配合你演好这出戏的,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转身的一刻,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声喊道:李小渔,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这么说,真的很卑微很下贱啊!
眼泪滚烫滚烫的,皮肤仿佛都被灼伤一般,由着两颊,滑进了嘴里,麻痹了舌头,继而是嘴巴、喉咙,最后是整个体腔。
白天的那一幕明明被丢进了垃圾箱,此刻却像着了魔一般疯狂回放。
其实,当季大海同那个女人一同走出车站的瞬间,她本想愤怒地转身离开,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留了下来,她不想让梅阿姨陷入困境,她不想让这个不久于人世的老人再次失望。
这个念头一直迫使着她不断妥协,不断退后,不断自我戕害,伤痕累累之时,她也已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离开季大海,肯定会加速梅阿姨的死亡进程,继续卑微留下,只是让自己愈伤愈深,愈痛愈伤。
李小渔从未想过,当初她只是无意间向爱恋的黑洞里望了一眼,便被什么吸引着,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好像一枚石子,随着“咻”的一声,便再没了任何回音。结局,也被悬在了空中。
7
季大海回来后不久,梅阿姨的身体状况便恶化了。每次李小渔过去,她总是拉着她的手,声音沙哑地说:“好孩子,委屈你了。”
李小渔摇摇头:“您好好养病。大海说了,等您身体好些了,我们就举行订婚宴。”
梅阿姨浑浊的眼中旋起一洼纯净,不过只有短短一瞬,便再次消散得干净了。
回去的路上,李小渔只是落寞地看着窗外,心中却荡起涟漪:为了这个近乎荒谬的承诺,搭上自己的时间、青春甚至是幸福,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抑或不值得。
还真是一个可笑的问题呵!
很多时候,我们也总是这么问自己,不过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答案。很多事情,我们不去做,永远不知道结局。
她刚刚回到公寓,便接到了老陈的电话。
她忽地记起了前几天自己承诺请老陈吃饭的,这两天因为工作和梅阿姨病情恶化的事耽搁了。
她按下了接听键,没等她解释,老陈便急匆匆地问道:“小渔,你人在哪里?”
“我刚刚回到公寓?”
“你在那里等我,我现在过去接你!”“发生什么事了?”
心忽地扑通得厉害。
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老陈吞了吞口水:“小茹的丈夫今天早上突然回来了!”
“真的吗?”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那他父亲呢?
此时,谜团化成了无数条绳子,将她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