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呀,你可别用这话去问广东人,会挨打的。人家红线女是大艺术家,百年不遇的粤剧名伶。到现在快一百岁了吧,还有很多粉丝。
说到粤剧老牛小丁都哑口无言,他们虽然来深海的时间也不短了,还像空降兵一样,对本地文化了解甚少,也难怪,深海本身就是个空降之城。
马莎指指窗外说,三十年前这里还有个很著名的农业经济模式,叫“桑基鱼塘”,就是说农民挖塘养鱼,在塘基上种桑树,利用桑叶养蚕,再用蚕沙喂鱼,含有鱼屎的塘泥作肥料又铺到塘基的桑田里,形成一个闭合的生态农业链条。
老牛首先赞道,这个不错,无污染不浪费,可惜我们老家那里没有水,养不了鱼。
马莎说,现在这种农业也几乎消失了,到处都改建成工业区了,再差的工业区都比农业挣钱。
三人替国家、农民和环境叹息了好一阵,不久就来到了林四平家所在的派出所。
派出所所长亲自带着他们驱车来到林四平家。
林家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早已盖起了高达七八层的楼房租给附近工厂的工人居住。看起来林家的确是不差钱。
林家父母和一帮亲戚早早就等在门口迎候了。林母看出马莎是几个人里的头儿,说话都紧盯着马莎,好像放松一点儿子就会真的消失似的。
马莎跟他们略为寒喧,就切入正题,问他们是不是为林四平安排好了出国事宜。
林家父母听到她问这个,对视了几眼,低下头不说话,众亲戚更是大眼瞪小眼,把目光都投到林家父母身上。
马莎想,有了,看来是来对了,这里肯定有突破口。
马莎也不催,心想,最着急找儿子的就是你们,她相信林家父母会开口的。
果然,林父林母和众亲戚用马莎一句也听不懂的四邑话商量了后,终于告诉马莎,是他们一手操办了林四平出国事宜。
林母说,四平从小就爱看书,跟我们这里别家小孩不一样,村里的小孩都说要快点长大好接手老窦的生意,我家四平说要是考上大学,就要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去。后来高考没考上,他也不跟我们要一分钱,去镇上的堂哥学厨师,学完就到深海去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他回来帮手,他又不肯,打工才挣那么点钱。我和他阿爸商量,也不知他是不是怨恨我们,怪我们没有给他好的条件,但是农村就是这样了嘛,我们除了挣钱,又不懂别的。
去年好像是这个时候那样,我娘家一个外甥女回来探亲,说是外甥女,是出了五服的啦。外甥女在巴西长大,继承了她爸的一家中餐馆,她那个外国人老公经常打她,她就离了。回到村里,听说我们四平的情况,就说四平想出国她可以帮忙,条件就是和她结婚,一起经营中餐馆。
我们跟四平说了,他开始不理不睬。他那个表姐又真的看上他了,等了他好长时间,四平都不肯回来见一面,表姐就回巴西去了。
过了两个月,四平又回来了,人瘦得厉害,很没有精神,整天躲在他房间里抽烟。我们又不敢问,问了他就要生气。后来他从屋里出来了,问我那个表姐还有消息吗,我们都以为他想通了,就帮他联系。他就回深海去了。
从那以后,他有时打电话回来叫我们别办了,他不会去巴西的,有时候又说接着办吧,他想走得远远的。我们也不知他想不想出去,就想还是先办下来再说咯,办下来不去到时候解释一下。要是一下子想去,却是没可能很快办成的。现在什么都办好了,他却失踪了。
林母说到最后哭起来,但很快被林父制止了,马莎听懂了林父的话大致意思是,儿子现在只是失踪,这么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马莎问他们知不知道林四平在深圳的住处地址,林家人都说不知道,他们送东西去时都是送到林四平工作的菜馆,还从来没有人去过他住处。
马莎要求看看林四平的房间,林母就带她上楼,一直走到光线最好的那间屋门口,说,就是这间。
马莎推门一看,非常意外。屋子里布置得十分雅致,整个房间以白色为基调,床上、桌上这些男生宿舍通常最乱的地方也都收拾得很整洁,墙上只挂了一幅明末一个什么画家的画作的印刷卷轴,最显眼的是靠墙有两个大书架,马莎走上前去一看,一个书架上摆的是古今中外的名著,还细心地隔出“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西方文学”等,另一个书架上则以文学杂志居多,《人民文学》啦,《十月》啦都有,也有《读者》、《书城》这样的期刊。
马莎已经大致能猜出林四平是个什么样的青年了。
马莎走出屋门,问林母,林四平有没有从小玩得比较好的小伙伴,林母想了想说,有,村东的强仔和四平一起玩泥巴到大,感情一直很好,四平每次从深海回来,只要强仔在家,一定会找他玩。强仔接手的是家里的生意,开的是一个规模很大的鱼苗场,四平总爱说只有强仔还像村里人,其他人都变了。一条村长大的男仔有很多现在还在村里,但是他的朋友只得强仔一个。
听了林母的话,马莎更想见到这个强仔了,她请林母尽快和强仔联系。
强仔正在镇子上协助一个江西的客户办理远程运输的事,林母在电话里跟他讲了事情的原委后,他答应马上回村里。
这段时间,马莎请林母找找林四平有没有日记什么的,林母有点为难地说,四平不让动他的东西的,回来发现翻他的日记一定会恼的。
听了林母这话,马莎还没开口,林父就狠狠地大骂起林母来,马莎三人还是一句也没听懂,但马莎从林父的神情里猜他骂的是儿子都是让林母给惯坏了,搞得父母都不知他想什么,现在儿子生死不明,阿SIR在帮着找人,林母还在拖延时间,还想不想儿子回来了。
林母听了捂着嘴低低地呜咽了几声,害怕老头子再发火,赶紧低着头领着马莎他们再次上楼。
意外的是,他们没有找到日记,或者类似的东西。马莎不甘心,凭着菜馆工友和林家的介绍,她分析林四平是个内向的、敏感的青年,有洁癖,更可能有精神洁癖。
她让老牛小丁接着找,看看衣柜、皮箱里有没有没检查到的。马莎自己走到书架前,细细一看,不由深受触动,林四平的藏书收集了从八十年代直到二00年以后各年的现当代文学作品集,几乎没有遗漏的。马莎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翻到的是陕西作家卷,有个作家叫路遥的,集子里收录的是他的两篇小说,一篇叫《人生》,一篇是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节选。马莎记得自己在高中读过这两部小说,似乎说的都是底层青年对自身处境不满,在追求更理想的精神生活时不得不面对现实与周遭环境的打压的经历。马莎早已没了读小说的心境,想起当年为了在课堂上偷读小说往往要拿出支笔,假装在记笔记,还不时要抬头看一眼老师有没有发现。她翻到其中一篇,认真地读起来。
书中掉下一张字条,马莎捡起来,上面有几行字,马莎辨认了一下,写的是
“一千年过去了
一万年过去了
沧海桑田早已不知多少轮回
西西弗斯啊,还在推着那块巨石
路人嘲笑他,让他停下来
西西弗斯说
不,不推这巨石
有谁知道我是西西弗斯”
马莎看了下落款的年份,正是林四平高中毕业那一年。
但她不敢肯定这就是林四平的笔迹,叫来林母林父,两老摸索出老花镜,你争我抢你推我让地一阵忙乱,还是看不出这是不是四平的笔迹。他们说他们文化水平不高,从小也没检查过四平的作业,他长大后又总是喜欢自己闷在屋里,他们跟他实际上很少能说上点什么。
这时强仔赶到了。马莎请他看一看字条,他很肯定地说,就是平仔的字。
马莎请他谈谈林四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强仔说,他呀,怎么说呢,就是对家庭不满,对环境不满啰,从小就不满。他指指满满当当的书架,说,他从小就爱看书,跟我们就很不一样啦,我们反正家里都是打算好的啦,长大了总有一份生意做,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现在的大学生读出来找不到工作的多得是。平仔就不是这样想,他想当诗人,当作家,自己偷偷写了诗写了小说,又烧掉了。
他从来不喜欢跟那些开工厂的同学来往,说他们俗,说正是他们破坏了村里的环境,你们进村时看到吧,村口原来有一条清水河的,小时候我们都光屁股在河里游过泳,现在不要说游泳了,臭得鱼虾都死绝了。村里原来有一个龙舟队,现在也散档了,因为没有地方练习,比赛老是输。我是养鱼苗的,也不敢用河里的水,都用的自来水,成本真是太高了,要不是我的都是高档鱼苗,鱼场都开不下去了。
去年我们本来高中同学聚会,我怎么都说不动他回来参加,他说讨厌那些开工厂的同学,说他们是凶手。
其实,这个,怎么说呢,人应该还是现实一点嘛,虽然我是他的老友记,但我觉得开平人自己不开工厂,外地人的工厂也要开到开平来,挡是挡不住的。四平这个人呢,亏就亏在不肯承认现实。
马莎问,你有没有听说他有女朋友什么的?
强仔看了林母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以前都有说过的啦,好朋友哪有不说这些的,从上初中我们就一起说女仔的啦,什么事都说的,这个。。。。他看看林母,挠挠头,似乎实在说不下去。
林父见状就把林母拉走了。
强仔直视着马莎说,我不知道平仔他怎么样了,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父母的心情是一样的,就是盼望着他尽快回家。你们是警察,你们想问什么,我知道的我统统回答,但有些话,可能就不方便让他父母听到。
马莎说,我们现在急需知道林四平周围有些什么人,特别是最近和什么人密切来往,这些都可能是很宝贵的线索。
强仔严肃地说,那,我也不知道这一条算不算线索。马莎鼓励他讲。强仔说,他最近确实遇到一个女人,而且,我感到他爱上了那个女人。我们有时在QQ上聊天,聊到女人和床上的事,他说他总是有罪恶感。我还笑他,说他是不是有“基佬(同性恋)”倾向啊,要不是“基”怕什么,天下的女人就是给男人。。。。。说到这里他突然刹住了话头。
马莎笑笑,表示并不追究他的冒犯。
强仔说,我就猜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不该和那女人上床。
马莎又问,你知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强仔说,他有说起过,具体我不记得了,因为实际上他去深海这几年我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小丁插话说,Q聊时他有没有提到他所在的是个什么环境?你们不是什么都聊吗?他有没有说过他在什么地方和女人*?
马莎赞许地看了小丁一眼,不为他问了她有点难以启齿的话,更为他能问到点子上。小丁得意地一笑,老牛心里又一沉。
强仔说,好像,好像是个二层小楼,因为有一次他说过他们在二楼做完后,就上了一层到天台去看放夜景。
马莎又插了一句,他有没有说过他和那个女人在天台都聊些什么。强仔说,好像是吟诗作画之类的,我们这种没文化的人也听不懂,不感兴趣,他可能说了我也没记住。
马莎突然想起来什么来,问道,你能否查查QQ的聊天记录,另外,他的QQ空间开不开放?他有博客吗?
强仔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
老牛认为这时该到自己了,他拍拍强仔的肩膀,用白咸不淡的粤语说,HONGDAI,你要想想,现在你好朋友的隐私重要还是他的安全重要?啊,想想,HONGDAI。
马莎听了偷偷地笑,强仔却憋不住笑出了声,老牛、小丁都不知他们笑什么,马莎又不便解释。
强仔说,我也想他快点回来的,他老父老母在这里嘛。但是能不能我先看看,有重要的我就发给你们,他的QQ空间你们就不要进了。马莎答应了。
马莎见调查得差不多了,就决定先回深海。临行给林家父母和强仔留下了电话,说有什么线索随时联系。
回深海的路上,马莎还在脑海里勾勒着那个女人的形象。
小丁也胡乱猜着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牛仍耿耿于怀着一件事。出了村口,他终于忍不住问马莎,刚才我问强仔话时你们为什么笑啊?我不该那么问吗?
小丁也很纳闷,他反复想老牛刚才说的话,觉得没有什么不该问的呀。
马莎说,老牛你的广东话有进步了,不过还有待提高呀,岭南一带因为山高皇帝远,又很少经历战火,粤语保留了很多古代发音,光是音调就有九种,比一个音区还多一种呢,错了一个调,意思就可能完全不一样了,马莎发了“SI”这个音的九种音调,老牛和小丁都大叫听不出有什么不同。马莎有点生气,说孺子不可教。又告诉他们,韵母发音嘴型大点小点发出来音也是不同的字,刚才老牛想说“兄弟”是吧?老牛“嘿嘿”直乐,害小丁又给他一个白眼。但你知道你发成了什么了吗?马莎笑问,老牛小丁一齐问,什么?马莎照着老牛的发音发了一遍,然后说听起来就是“胸大”之意了。
老牛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小丁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四
回到深海,他们又到马吉派出所去了解有没有新进展,马莎问马吉派出所刑警队长最近有没有女性失踪来报案的,刑警队长说,没有。
那,你们有没有走访呢?马莎又问。
刑警队长有点语塞,还是硬着头皮说,走是走过一些的,不过没有来得及走完。
马莎不说话了。她知道他们肯定什么都没做,下边派出所就是这样,市局支队介入后,他们就好像卸下千斤担子似的,不再对案子上一点心,用鞭子抽一抽他们动一动,不抽他们就干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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