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于和舒子寅一起上楼,他伸出一只胳膊半拥着她,她没有拒绝。她知道此刻如果没有她在场,洪于也会感到恐惧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勇敢,她感到他的手臂上传出的力量。别墅像深潭一样的静,他们的脚步声从底楼一直响到三楼。经过洪于的房间时,洪于建议她还是回到密室去,她说不,她说如果真有鬼魂也许并不是太可怕的事。洪于只好陪她走向走廊尽头,推开一道门,穿过狭长的过厅,踏上了通向阁楼的楼梯。
阁楼上,小客厅和书房里的灯还是亮着,只有卧室是黑暗的,一切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他们在书房里坐下,舒子寅说:“其实,不用怀疑女佣们的,我敢肯定,刚才那只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手绝对不是活人的手。”
洪于的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向门口看去,“你是说,真是鬼魂了?”他吃惊地问道。
“我无法解释。”舒子寅说,“只是,你这里以前那个叫娟娟的女佣肯定是死了,她留在这里的那页信才会忽隐忽现。”
洪于从书桌上拿起那页信纸看着,他的手有点发抖。这页失而复得的信就是由那只僵硬的手从门缝中丢进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两年多前,娟娟在这座别墅里一夜消失了,当天晚上,鲁老头听见过岛边有船动的声音,天亮后大家推测是有人来接她走了。但是,大家无法解释这个女佣为何不辞而别。从她这封没有寄出去的家信看,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在离开这里的意思。
“我认为娟娟没有走,是死在这里了。”舒子寅坚持这样认为。
她走到窗口,里见楼下有几只手电光在晃动。她慢慢辨别出是三个人在岛上巡视,是伍钢、小胖子和鲁老头三个人。
洪于也站到了窗口边,望着下面晃动的手电光,他说:“你怎么会肯定娟娟是死在这里了呢?”
“我的感觉告诉我的。”舒子寅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说,“并且,我认为伍钢和我有一样的认识,你没发现他很恐惧吗?你看,他将小胖子和鲁老头都叫醒来和他一起巡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胆小的。”
这时,夜风将书房门“砰”地一声碰上,真像是外面有一只手将它拉上似的。
对岛上的搜查毫无结果,大家各自回房睡觉。别墅里历次闹鬼,都不会查出痕迹的,尤其是这一次,伍钢完全明白了,他们仿佛看见了舒子寅所说的那只僵硬的手臂曾经像藕一样白皙光滑,捆她的绳子在那手臂上一勒便是一道红印……两年多了,她找回别墅来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伍钢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心里还有点哆嗦。他关上房门,看见床脚边还躺着死蛇一样的绳索。刚才,桃花正被捆在这床上,楼上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游戏。他赶快给桃花解开绳索,让她穿上衣服回到她的房间去。自从木莉的事被洪于知道后,洪于便严厉地警告过她,别再和女佣胡闹了。“你到犀牛岛上去怎么玩都可以,”洪于板着脸说,“再和女佣乱来,你小子就不是人!”伍钢从未看见洪于发这样大的脾气,他猜想这都是舒子寅对他影响。看得出来,洪于对这个女人很尊重很顺从的。伍钢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在这岛上,伍钢是自由的,洪于从不过问他和女人的事。当时这里有五个女佣都是由伍钢去劳务市场上找来的。五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由伍钢管理,他给她们分派工作,发放工资,她们的信件都由伍钢代寄……这些信一封也没寄出去过,伍钢扣下这些信,目的是不让她们和家人取得联系,以免将这里的情形透露出去。这样,这些女孩对于家里来说几乎算是失踪了。
伍钢给五个女孩重新命名,分别叫雪花、梅花、桃花、菊花和荷花。洪于的母亲于老太太当时也住在这里,她也认为这样取名叫起来更方便。那个叫荷花的女孩本名就是娟娟,伍钢将“荷花”这个名给予她恰入其份,娟娟是个清纯的女孩。
在那些漫长的夜里,除荷花外,伍钢逐个占有了四个女孩。他将她们的手脚捆起供他玩乐,这个方式,是他在监狱里经常梦见的。在洪于花钱放出他之前,他已在监狱里呆了六年。他是因羁押人质罪和故意伤人罪被判15年徒刑的。进监狱后,在外面的女友与他分手了,接着传来的消息证实这个骚娘们跟上了另外的男人。伍钢气得咬牙切齿。晚上,在散发着粪桶臭味的牢房里,他梦见自己将这个女人五花大绑起来蹂躏。
从监狱里出来后,才知道开公司的父亲已自杀了。洪于说他答应过他的父亲要帮助他,从此,伍钢便跟上了洪于。他佩服洪于的神通广大、讲义气,为这种人他伍钢愿意两肋插刀。
在搬到别墅来之前,伍钢已结识了一些女孩,但都很快离开了他。她们忍受不了他的粗暴。没有办法,伍钢必须将她们捆起来作爱才能兴奋,这是他六年的监狱之梦,离开这个梦他就成了废物。
到别墅后,伍钢的这个愿望得到了实现,因为这些女孩是没法跑掉的,四周是茫茫的湖水,她们只能在这个岛上听天由命,由哀求,哭闹而最终变得麻木。洪于的夫人住在三楼,对底楼夜里发生的事几乎没有察觉。
荷花之所以是伍钢最后才占有的对像,是因为她当时是洪于夫人的贴身女佣,伍钢担心她的伤痕引起夫人的注意。另外,四个女孩先后被他征服,他也感到满足。
出事那天有点偶然。本来,他规定四个女孩轮流到他房间过夜的,那一夜轮到菊花,可这个女孩子却来了例假,他独自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荷花的样子,当天下午,荷花站在凳子上擦窗户时,他看见短裙下的腿时心里就动了一下。
伍钢敲开了荷花的房门,说是有事要问将她带到了他的房间。关上门以后,他抱住了她,并说可以给她加工资来安抚她。但荷花太烈了,挣扎中还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伍钢一拳将她打倒在床沿,然后扒光她的衣服,用绳子捆住了她。事后,他让她回房时说:“以后只有听我的话,才会好受点。知道不?”荷花眼神楞楞地回房去了。
大约半夜过后,伍钢隐约听见别墅的门响了一声,他迷迷糊糊的没有太在意,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想到有可能出事了,他起身跑出房间,别墅门已经打开了。他急忙跑到湖边,在水中看见了一个黑影,他跳下水将荷花拉到岛边,但荷花的眼睛翻动了几下便闭上了。
见荷花已死,伍钢回到别墅取来了她的全部衣物,然后用一只小船将她运到了大湖中的那一座荒岛上。他将她连同她的衣物埋在了荒岛中,然后放心地摇船回到别墅。这样,本名叫娟娟的这个女佣便一夜消失了。鲁老头当夜听见过船的响动,这正好证实娟娟是被人接走了。
今夜,伍钢躺在床上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十五岁起就在江湖上混,他右手的两个指头就是在十七岁那年被一个黑老大砍掉的,他记得当时是为争夺一家赌场的保护费引起的争斗,一年过后,他闯进了闹市区一家茶楼的包房里,用火药枪抵在那个黑老大的太阳穴上扣动了板机。他看见那个黑老大像一头笨熊一样倒在了地上,鲜血溅到墙壁上像一幅神秘的图案。这以后,他成了当之无愧的黑老大,鲜血和杀人从不会引起他的惊恐。而今夜,这个两年多前死去的弱女子怎么会让他感到背脊发冷呢?
他回忆起两年多前的那个夜晚,在离这里不远的那座荒岛上,他在靠近水边的芦苇丛中埋下了她,他看见她卷缩在土坑里像一个婴儿。他用铁铲将土抛下,泥土像雨点一样打在她的身上,一会儿就看不见她的身子了。这时,伍钢发现她的一只手臂还竖在土面上,好像在指着他似的。他赶紧加快掩埋的动作,直到将坑填平。他用双脚在松软的土上踩了踩,这里很潮湿,他想她很快就会腐烂掉。太阳再次升起时,少了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根本不算什么。
伍钢跳下床,再次到门后检查了一下已锁紧的房门。他从没相信过鬼魂,但今夜出现在阁楼上的手臂却使他恐惧,那只女人的手臂僵硬而苍白,并且有点肿胀,这显然是被水泡过的痕迹。伍钢小时候听过女鬼的故事,据说她的报复可以轻易地让凶猛的汉子七窍出血而死,想到这里伍钢打了一个冷颤。
这天后半夜,洪于在阁楼上和舒子寅聊了很久。舒子寅要他回忆一下,以前别墅里出现女人的黑影和夜半哭声,是发生在娟娟失踪前还是失踪后。洪于肯定地说,是发生在娟娟失踪以后,不过当时湖上确实淹死过一个女游客,尽管是在景区那边,离这里很远,但别墅里的人都听说这事了。当天晚上,洪于的妻子蓝小妮便在楼梯拐弯处看见一个穿黑裙的女人,一转眼便不见了,据说淹死的女游客穿的就是黑裙子,因此,如果那是鬼魂的话,也不会是失踪的娟娟,而应该是那个女游客。
“我也穿着黑裙子,你害怕吗?”看见洪于一直有点紧张,舒子寅故意吓唬他。
“哦,不,不。”洪于勉强笑了一下。舒子寅的黑裙在后半夜的灯下闪着亮光,幸好她的面容有如天使,洪于感到被她吸引真是有点魔幻。
“不管怎样,这别墅里的怪事确实与死人有关。”舒子寅平静地说,“你想,先是娟娟失踪,我估计是死了;接下来是湖上淹死了人;再后来,一对男女游客在别墅空置期间,因借宿死在这里;最近,木莉的妹妹水莉又因翻船淹死了。除去最早淹死的女游客外,其余的死人都与这座别墅有关系,如果真有魂灵,这别墅出现些哭声和影子也就不奇怪了。”
“你相信鬼魂?”洪于点燃了雪花,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以前不相信。”舒子寅说,“包括到这里听见夜来哭声和在黑暗的楼梯口撞见吊死鬼时,我都没相信过鬼魂。我知道人有各种各样的错觉、幻觉,我甚至推测这别墅因为有闹鬼的传闻,而让人人都接受了这种心理暗示,包括我在内,住在这里难免疑神疑鬼。但是,今夜从门缝中伸进来的那只手臂将我的想法改变了。当时灯光明亮,我的思维非常清晰,那只肯定是死人的手臂逼迫我承认一个现实,这就是鬼魂是存在的,只是很少人遇到罢了。我想让我看见,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娟娟留在阁楼的信是被我发现的,二是上次我们去荒岛时,我看见过一根人的遗骨,那遗骨被水冲刷得很白净,好像是人的腿骨,我现在推测,那可能就是娟娟的遗骨。只有这样,这个女孩才会来找我,也许她想通过我传递她已死去的信息。”
“荒唐。”洪于竭力回避着这个可怕的事件,“如果真是娟娟的魂灵,她为什么不走进来告诉你一切呢?”
“也许,她是怕她的样子吓着了我。”舒子寅已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只是我不知道,魂灵显形时,是以她生前的样子出现呢,还是死后的样子?从门缝中伸进的手臂看,显然就是死后的样子。”
这时,楼梯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咚咚咚”,在后半夜的别墅里,这脚步声让人汗毛直立。
洪于和舒子寅紧张地对视了一下,同时站起身走了出去。这时,脚步声已经在上阁楼的楼梯上踩响了。
“谁?”洪于还未走到楼梯口便先向楼梯方向吼了一声。
“是我。”轻脆的女孩的声音。
走上阁楼来的是雪花和梅花。她俩说,刚才主人一行突然在夜半叫醒她们之后,她们便知道一定是别墅里又出事了。但这次很奇怪,主人和舒子寅仔细看她们的手臂,让她们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她俩一直睡不着觉,她俩便起床聚在一起交谈。她俩还去敲过桃花的房门,但桃花睡着了,屋里没有动静。她俩又去敲木莉的房门,听见木莉在屋里低低地哭泣。开门后,木莉说她的妹妹来找她了,就在隔壁房间里,但走不出来,她们姐妹俩已能隔着墙壁说话。木莉所说的隔壁是女佣所住的第五个房间,一直是空着没人住的。木莉的话让雪花和梅花吓得发抖,她们便决定上阁楼来对舒子寅讲一讲,不然她俩便不敢再在房中呆下去了。
“第五个房间?”舒子寅望着洪于,显然是想知道这房间以前住过什么人。她的敏感让洪于震惊,因为这正是以前娟娟所住的房间。
“木莉听见那空房间里有什么动静呢?”洪于问道。
“不知道。”雪花说,“她只说她妹妹在那屋里隔着墙壁和她说话。”
这是一个让人惊悸的夜晚。他们再次走下楼去,洪于打开那间空置的女佣房后,展现在舒子寅眼前的是一张小床、一张条桌,简洁的室内藏不住任何秘密。
又去敲木莉的房间,她也许能讲出点什么。奇怪的是,刚刚还在哭泣的木莉,在雪花和梅花上阁楼找舒子寅这段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呼呼大睡了。房间敲得很响也没有动静,只好叫梅花拿来钥匙开门。走进去一看,木莉和衣倒在床上,紧皱的眉头让脸容有点扭曲,喉咙和鼻腔里发出很沉的鼾声,这样多人拥进房间,她居然没醒过来。
洪于摇摇头,表示一切明天再说。在三楼他再次劝舒子寅别回阁楼去了,可舒子寅坚持要上阁楼去休息。“没事的。”她说,“如果真有人的魂灵,我反倒不害怕了。”
洪于回到自己的房里躺下,他的头脑里纷乱无比。天快要亮了,可是关灯后屋里却更加黑暗,他知道这一阵漆黑过后,黎明便会慢慢穿透进来。他想到了舒子寅,一个人在阁楼上不害怕吗?她也许是故作胆大,其实心里害怕得很呢。不行,得上去陪陪她,到天亮再睡吧,毕竟今夜发生的事太让人心惊了。
洪于走出房间,走廊上的灯他刚才故意留着的,朦胧的光使走廊很深遂。他担心自己的脚步声让舒子寅受惊,便在上楼梯时先叫了一声:“子寅。”但是没有回应。
他走上阁楼,又叫了一声“子寅”,仍然没有回应。他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床铺整洁,但没人,床头灯幽幽地亮着,一条长长的黑裙搭在椅背上。这时,他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卧室尽头的毛玻璃上,映出舒子寅正在浴室里冲澡的身影。
那一刻,洪于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