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萧陌悲愤的抬起头,“是谁把二弟害成这样的?是谁?”
萧左沉默片刻,道:“没有谁,是他自己——他吃寒服散,心瘾发作。”
“寒服散?”萧陌失声叫了起来,“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也觉得不可能。”萧左冷笑道,“可惜方才玉郎中为他诊断后,说出这三个字时,叫的比你还大,我想听不见都很难。”
玉郎中就是百里城第一名医玉隐怀,他若说萧渐吃寒服散成瘾,那就绝对是千真万确。
萧陌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如遭五雷轰顶。
“陌儿?”宫翡翠不放心的喊了他一声,要说她这三个儿子,最重手足情谊的就是这个大儿子,自小便对两个弟弟呵护有加、关怀备至,现在乍一听见这个可怕的消息,恐怕比她和萧左这做父母的还难以接受。
萧陌跪在地上呆了半晌,突然扬手狠狠给了昏迷中的萧渐一巴掌,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一通摇晃,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吃那种东西?你不但毁了你,也等于毁了我们这个家你懂不懂?”
风晨曦也不禁微叹:的确,寒服散自三朝以前流入后,已不知毁了多少人、多少家庭。萧左宫翡翠夫妇人中龙凤、神仙眷侣,有萧诺这样的儿子本已是种悲哀,没想到,这个被江湖中人看作百里城下任接班人的萧渐竟然染上了毒瘾,天下的确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丢人更耻辱了……电光石火间,她隐约觉得自己刚才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可是等她想抓住它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是件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萧左突然沉声令道:“冷静点,陌儿,我还有话要问你。”
萧陌颓然松开手,又呆呆的看了萧渐半晌,才起身走至父亲身前,垂首而立。
萧左呷了口茶,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道:“你已审过蝴蝶帮的人了,如果没猜错,此事应与他们无关吧?”
“是的。蝴蝶帮已经老实交代,他们这次一共来了七个人,却只绑到淮阳四姝,觉得……觉得意犹未尽,便在城中四处打转,打算多找几个姑娘,以便……以便……”萧陌含含糊糊说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不下去了。不但如此,连脸都仿佛隐隐有些发红。
他出身名门,为人又素来正直,要他原搬照述蝴蝶帮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的确是困难了点。
萧左点点头,道:“果然和我所料的差不多。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在城中出现,见到他们的人想必不少,你想必也都查问过了?”
“是的。孩儿问了二十多人,都说曾经见过他们。”
萧左又点点头,淡淡道:“他们既然没有作案时间,也就洗脱了嫌疑……财伯?”
“老奴在。”
“蝴蝶帮的人就交由你发落了,我要说的只有一句……”
“老奴听着。”
“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女人,那就让他们做半个女人吧。”
“老奴明白了。”财伯躬身离去。
大堂陷入一片寂静,萧陌站了一会,自怀里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蘸了点茶水,轻轻涂在萧渐干裂的嘴唇上……一次、两次、三次,直到萧渐的唇完全湿润。
宫翡翠呆呆的看着,泪水不经意间流了满颊,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什么好玩意,你竟然吃上了瘾……”
萧陌猛然一抬头,道:“娘,二弟他也是没有办法!”
宫翡翠错愕了一下,立刻问道:“你知道他吃寒服散?”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知道原因。爹……”萧陌看向萧左,脸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悲声道,“其实,二弟他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你!”
“为了我?”萧左眯起眼。
“是的,为了你。”萧陌坚定不移的说,“二弟曾经跟我说过,不管他多么努力,江湖中人对他的称呼还是‘萧家二公子’,不管他练剑练得多么辛苦,人们还是把他取得的一切成功归功于他是‘萧左的儿子’,他想超越你,不想再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他更希望咱们家能因他而更加荣耀!可是,他的剑法已经达到了一种很高的境界,想再有所突破,已经很难……爹,你知道么?二弟他,真的很痛苦。所以我想,他吃寒服散可能就是为了求得一时的解脱,却不小心上了瘾。但是爹,念在他情有可原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家门不幸(2)
说到最后,不但听者动容,连萧陌自己的声音,都隐隐的哽咽起来。
只有萧左依然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躺在担架里的萧渐,冷冷的道:“寒服散之瘾可以戒,但是杀人,就必须偿命。”
萧陌急声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说明二弟就是凶手啊,发财谷的人不也来自长白山么?只要问问他们,二弟的嫌疑就能被洗清了。”
“大哥……”萧诺哭丧着脸喊了一声,“发财谷的人,全跑了。”
“什么?”萧陌大惊,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萧渐,又看了看众人,喃喃道,“二弟他竟然把人给放跑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是不是二公子故意放跑的,现在还不能确定。”风晨曦淡淡道,“据玉郎中说,寒服散毒瘾发作时,武功会尽失,而二公子又受了伤。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二公子跟发财谷的人还是交上了手,只是毒瘾骤然发作,才让发财谷的人趁机逃脱;这第二种可能嘛……”
她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种可能是什么?”萧陌不悦的抿抿唇,道,“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二弟的确是凶手,所以不敢和发财谷的人当面对峙,故意放跑他们?”
萧左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转头问风晨曦道:“风姑娘,假如你是真凶,你会怎么做?”
风晨曦毫不犹豫道:“我会放了发财谷的人,让他们有多远走多远。”
“原因?”
“如果我活捉了他们,以萧城主的手段,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说实话,而一旦确定雷菌并非他们从长白山带来的,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我就是杀陆双的凶手。”
“但是你可以杀了他们,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绝对不能杀了他们。”风晨曦斩钉截铁的回答,“如果我杀了他们,连傻子都知道这是灭口行为,岂非更加使自己显得可疑?”
萧左点头道:“所以你只有放了他们。”
“不错。”风晨曦也点了点头,“把人放跑,虽然也很可疑,但总好过有凭有据的定我的罪。”
“有理。”萧左笑了起来,“你很聪明。”
“是萧大公子的话给了我一点启发罢了。”风晨曦道。
“我?”萧陌惊讶道,“我自己还一头雾水呢,什么时候给了你启发?”
风晨曦道:“你先是说‘只要问问他们,二弟的嫌疑就能被洗清了。’,接着又说‘二弟他竟然把人给放跑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于是我就问自己,二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能洗清嫌疑,为什么要把人放跑呢?这一想,就想出刚才的结论了。”
萧陌不说话了,目光一眈,忽然喜形于色道:“二弟,你醒了!”
众人低头一瞧:可不是,担架里的萧渐已坐了起来,虽然脸色依然鬼也似的苍白,但毕竟是清醒过来了。
宫翡翠和他母子连心,一见他醒来,哪还按捺得住,冲上前去颤声道:“渐儿,你、你没事吧?”
萧渐摇摇头,站起身皱眉道:“娘,你哭什么?”
然后,拉拉自己染着血迹的衣衫安慰道:“这不过是点皮外伤,不用担心。”
萧左一直冷眼看着,直到这时才忽然开口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自然是被人伤的。”萧渐说着看向萧诺,勾起唇角一笑,道:“三弟,这回你可说错了,那发财谷的十个人里有四个都是高手,最少也能排进当今武林前五十名。”
萧诺睁大眼道:“那真的是发财谷的人么?二哥,你有没有看错?”
萧渐淡淡道:“是不是发财谷的人我不知道,但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金一斗所言无二。”
“可是发财谷……”
萧诺还待再说,萧左抬手令他噤声,问萧渐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萧渐道。
“你就没和他们交手?”
“就一招。”萧渐冷笑道,“我刚刚催动内力,就晕了过去。”
说罢,走向萧诺,伸出手道:“给我。”
“什么?”萧诺满脸雾恰恰的看着他。
“你那些神奇药粉。”萧渐面无表情的说,“他们可以迷晕我一次,但是,不会有第二次。”
萧诺愕然,风晨曦愣住,萧陌张大了嘴,连萧左都呆了一呆。
难道萧渐并不知道自己毒瘾发作?难道他还以为自己突然晕厥是因为被下五门的小贼迷倒了?
大堂寂静了片刻,最后还是萧陌忍不住叫道:“二弟!其实你是……”
“陌儿!”萧左厉声喝止了他,慢慢转头看向萧渐,目光沉静如水。
萧渐静静的与他对视着,苍白的脸庞上不起一丝波澜。
半晌,萧左突然道:“你脸色白得像鬼,回房休息去,没有我的话,最好不要出来。”
萧渐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仿佛也意识到有什么事不对了,却最终什么都没问,略一躬身,转头离去。
在行至风晨曦身边时,他脚步微顿,淡淡的说了句“我没去过东岭”,便径自出了大堂。
人在局外(1)
我微微垂眼,东岭,有意思的一句话。
雷菌不仅只产于长白山,而且,只产于长白山的东岭——这本是江湖绝密,萧渐居然也知道。
他说这句话,无非是想为自己辩白,他却不知,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雷菌的问题了。亦或是,明明知道,故意装做不知?
看他刚才醒转时的样子,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毒瘾发作才会晕阙,然而若我是他,在那种情况下想要为自己脱罪,恐怕也只能假装自己一切并不知情了。这世上又有几个凶手不会装模作样?
食寒服散,毒瘾发作时无法运功,偏偏又赶上这么重要的比赛,只许赢不许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除去对手。而除去陆双,自然不能用其赖以扬名的剑法,故而弃剑用毒。却不曾料到,竟有人能看出毒药的来历,反使自己有了嫌疑。这时被怀疑名单中另有一伙人也是来自长白山,要想自己不被定罪,既不能抓他们回来也不能杀了他们,因此假意追不到而将其放走。本来一切已可掩饰过去,谁知偏偏要命的毒瘾发作,导致功亏一篑。
以目前的种种线索证据来看,这就是本次事件的全过程。
然而,通常来说,发生命案时,最初被认定的、嫌疑最大的那个人往往不会是真的凶手,也许萧渐真的是无辜的呢?但,也有可能萧渐就是认定了人们的这种心态,所以兵行险招,将自己先置于死地而后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件事远没有结束,他必定还有下一招。
如果真凶是其他人,有了他这个替罪羔羊,便可安枕无忧,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因此,要断定他究竟是不是真凶,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看此后是否还有动静。
想到这里我扭头朝萧左看去,只见他陪在宫翡翠身边,软言温语的安慰娇妻。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泛涟起某种难以明喻的感觉,烛光在我眼中跳跃着,光晕逐渐扩散,被放大了无数倍。
“城主,夫人,不好了!”急促的脚步声自外响起,一弟子冲进大堂道,“陆氏夫妇在外求见,说是要给儿子的死讨个说法!”
宫翡翠抬头惊道:“不是下命封锁陆双已死的消息了吗,为何他们还会知道?”
“显然有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萧左面不改色道,“或者,故意走漏。”
萧陌道:“父亲,母亲,孩儿认为此事迟早都要告知众人的,一味封锁不是办法,而且独生儿子死了,难道都要瞒着父母,不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么?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他顿了顿,正色道,“陆氏夫妇那,就让孩儿去说吧。”
萧左微作沉吟,点头允许。宫翡翠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就说真凶尚在调查中,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但是,莫要说出你弟弟来……”
萧陌道:“孩儿自有分寸。”说完领命而去。
宫翡翠伸手捂住额头表情痛苦:“好好的比试大会,却搞出这样的事情来……渐儿,我的渐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诺上前劝慰道:“娘,你别这样,也许二哥是被人冤枉的!”
“难道他吃寒服散也是被人冤枉?”
“寒服散于人有害无益,二哥不可能不知道,连我都不会去碰那玩意,更何况是我们三兄弟里最聪明的二哥?”
“你大哥不说了吗?他压力过大……”宫翡翠说着,泪汪汪的看向萧左道,“渐儿从小无论做什么都最出色,不仅是我,我们所有人都潜意识里把他当做了你,处处以你的标准去衡量他,给他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难怪他性格乖僻阴沉,我只道是天生如此,却不想,那都是我们给害的……”
萧左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却不曾言语。
“是我不好,我给他小时候说的最多的故事就是王羲之父子的故事,叫他效仿王献之,将来能和你并称二萧。长大后,又为了满足我这个做娘的虚荣心,到处去跟人比剑。我只看到他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却从没想过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这样……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渐儿……”宫翡翠哭着哭着,突然一个急抽气,接着没了声。
萧左惊道:“翡翠?翡翠!”
“娘你怎么了?”萧诺连忙抢上前。萧左一把抱起宫翡翠向内堂走去,边走边道:“来人,再去请玉郎中来。”
一时间,堂内乱成一片。
我和萧诺也想跟进去时,叫玉粹的女子回身把手一拦道:“三少爷,风姑娘,人多手杂的,你们就在外头等消息吧。”说完把门给关上了。
我和萧诺对视一眼,转身走回大堂。此时外边天已微黑,一百支蜡烛闪烁着,投递在他脸上光影斑驳,这个从来无忧无虑的少年,此时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后天是爹的五十大寿,后天的后天则是中秋节了。”他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