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与愿违,任我怎么做,仍然回天无力。我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很有情也很有经验的内科医生来为阿柳诊治,那个医生告诉我阿柳的内脏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当天晚上,我鼓起勇气对你爸爸说阿柳已经必死无疑了,你爸爸立刻老泪纵横,他不停地责怪自已一心只想着名利结果却毁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那晚我和你爸爸一夜没合眼,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天快亮的时候你爸爸说把阿柳送到冰窖去吧,也许那些冰块可以帮助他止住疼痛,让他在生命地最后关头安安静静地上路吧。
本来按照你们家族的规矩,那个冰窖只能用来存放死去的魔术师的尸体,外人是不能进的。但你爸爸为了弥补自已怕过失,一心想再为阿柳做点什么,于是就狠下心破了这次例。
阿柳被送进冰窖中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再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了,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在不停地往外流脓血,臭气熏天,只好用毯子裹住他,将他赤身裸体地送入冰窖内,就好像去冷藏一块肉一样,那场景真是很揪心,我和你爸爸都忍不住哭了。你爸爸伸手想摸摸阿柳的脸,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阿柳被送进冰窖的时候一直不停地说胡话,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似乎预感到我们就要抛弃他一样。
阿杏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一段往事,这一位故人,怎样地引人唏嘘?
雅问突然开始憎恨爸爸,憎恨他那张总是在微笑的脸。不知道他在舞台上接受万众欢呼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当年那个为了满足他的欲望而孤零零地死在冰窖中的孩子;不知道他看着他的子女们一天天长大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那个为他而死的孩子;不知道这些年来当他每一次看到阿杏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个孩子。
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会如何地想起那个孩子。
不知道。
进入冰窖的第二天,阿柳就死了。这件事完全击垮了我,我像受了刺激一样,每天不敢出门,也不敢拿起我的法医工具,生怕又会弄死人。我从小到大积聚起来的所有力量和自信都在阿柳死去的那一晚统统消失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法医官了,我也不配。
后来你爸爸知道我走投无路,就留下了我,我就隐姓埋名在你们家做了一个本分的家庭医生。
在阿柳死的第二天,我们把所有有关阿柳的东西全部销毁了,你父亲严厉告诫大家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提起阿柳的名字,否则就将他赶出去。这样,阿柳就完全从大家的身边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可是我又怎能忘记,阿柳死的时候才只有十七岁。
阿杏的话全部讲完了。
记忆像溪流一样汩汩流淌,留下的是说不完的懊悔。
原来这就是阿杏的全部秘密。雅问一直想弄明白有关阿杏的过去,现在全弄明白了。
“都十几年了,阿柳还一直留着对我们的恨。或许他知道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到我和你父亲的,所以一直在等着我们。”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迫不急待地问:“我跟大哥第一次偷偷进入冰窖的时候,大哥说看到冰块里有一个影子想用冰块砸死我们,这个影子一定就是阿柳吧?会不会二哥……”
她慌忙停住了。一提到二哥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慌张,她怀疑二哥的失踪会不会也跟这个“阿柳”有关。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那个孩子从小就善良得连一只小虫子也舍不得踩死。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报仇也只是找我和你爸爸,不会伤害无辜的。”
“可是你也说了,阿柳一直恨你们,十几年的怨恨下来,人的性格也许早就变了。对了,那天我扶大哥从冰窖里出来以后,阿柳在冰窖里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最后你是怎么出来的?”
阿杏的脸色变了变:“阿柳,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没说?”
“是,没说。但是,他给我留下了这个。”阿杏说着撩起后背的衣服让她看。
在阿杏白晳的背部,有一个很小的水泡,鼓鼓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裂。水泡虽然很小,却异常得显眼。
“你说,这个是阿柳留给你的?”她不明白阿杏的意思。
“是,阿柳当年死的时候身上就是长满了这种水泡,”阿杏边说边慢慢放下了衣服,“很快,这些水泡就会遍布我的全身,一个个破裂,我也会同样死去。我想阿柳死的时候心中的怨气一定很重,所以才在冰窖里记下了他的仇恨。”
“啊?”她惊慌失措地一把扶住阿杏的肩膀,连指甲都嵌进了阿杏的肉里,“怎么会这样?你当时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都想救他,你没有想害死他,对不对?爸爸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都怪那个巫师,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报仇也该找他!阿杏,你一定是在胡思乱想,这个水泡一定不是阿柳留给你的,肯定是什么虫子咬的,过两天就会好了对不对?”
阿杏无奈地笑了:“那天我进冰窖的时候,在一块竖着的冰块上找到了当时裹着阿柳身体的那条毯子。当时我摸那条毯子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我想,阿柳身上的那些病菌完全保留在这条毯子里了。”
“阿杏!阿杏!”她哽咽了,“你真的会死?这不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阿杏真的会死,就像爸爸也会死一样。一直在她的心目中,爸爸就是她的偶像,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标志,可是爸爸有一天也会离开,并且是用一种狼狈的方式。
魔术,魔术,何尝不是使人坠入魔道的法术。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爸爸写在族史后的那两句话了:
我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
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没有教我的儿女们练魔术
“阿杏,你真的会死?这可怎么办?”她啜泣着喃喃自语。
“傻丫头,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死。该来的,怎么也不会逃过,就像当年的阿柳,这个苦命的孩子,他什么过错都没有犯过,却还是躲不过那样的厄运。”
阿杏说着笑了,她头一次有这种将要解脱的轻松。这整整十年的负罪感已经把她折磨得再也无力承受了,活着倒不如死了,不管再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不再想起阿柳,不再想起自已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想起这一生真是令人惋惜,她只对不起一个人,就是阿柳,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了。这是她一生唯一欠的一笔债,还是早点还清了比较好。
阿杏正这样想着,听见院门外“嘀——嘀”的汽车喇叭声。
第十四章:开车回来的死人
家里只有两个人有车,一个是雷鹏,一个是雷东。雷东失踪了,而雷鹏此刻又在家,那么是谁开车回来呢?
雅问走到窗口,看见罗婶打开了院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院门外缓缓地驶了进来。
“是谁回来了?”阿杏也凑了过来,很快便好奇地“咦”了一声,“那不是你二哥的车吗?”
二哥的车?她仔细一看车牌,还真是二哥的车。奇怪了,从二哥失踪的那一天起,这车就一直停在院子里没人动过,也没有别人会开二哥的车,那么一大早地是谁把车开出去了?
只见那辆车缓缓地往院子里驶,行到一半的时候停下熄火了。罗婶趴在车窗上向里看了片刻,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快来人那!快来人那!”
隔着这么远,她们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罗婶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又出什么事了?
家里其他的人都听到了罗这一反常态的叫喊,也都陆陆续续地走出房子,围在了那辆车的边上。
她挤进去,隔着玻璃,看清了车里的人——二哥的两只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身僵硬地向前靠在方向盘上。
“二哥?二哥?”她敲着车窗,可是车里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车窗外围着的人,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看着二哥呆若木鸡的两只眼睛,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意念驱使着她慢慢伸出手去拉开了车门——车门没锁,她轻轻一使劲,就拉开了车门。她把上半身探进去,将一只手指伸到二哥的鼻子底下,那里的空气竟然是冰凉的,也没有鼻息。她一惊,接着就看见二哥的后背上插着一把刀,刀身已全部没入了身体,只剩下乌黑的刀柄留在衣服外头,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一瞬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嗡嗡声,那嗡嗡声越来越大,迅速挤满了她脑子里的每一处空隙,就像一堆海绵一样在她脑子里不断的膨胀,她觉得头似乎就要被撑开了,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捂着头蹲下了身子。头晕目眩中,又感觉有个人过来把她拖到了一边。
她坐在地上,感觉自已刻就像在做梦一样,身体轻飘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混乱中,有很多双腿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动,耳旁全是嘈杂的人声,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疲惫地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看见二哥血淋淋的身体被从车里拖了出来。
当他们抬着二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感到二哥的一根头发飘到了她的睫毛上,痒酥酥的,她眨了眨眼睛,正好看见了二哥的脸。
二哥的脸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在他的眼睛下方,好像有两道痕迹,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楚,旁边又有个人走了过来,把她也半拖半抱地弄进了屋里。
所有的人都到了屋里以后,局面更加地混乱了。
欢欢看到死去的二哥,吓得哇哇大哭,大嫂一边哄着她一边拽着她往楼上走,可欢欢却抓住楼梯栏杆死活不肯撒手;妈妈呼天抢地地跌倒在地上,扑在雷东的尸体上悲声大哭;然后她就看见阿杏走过来,拉她的手又试她的脉膊,又翻开她的眼皮检查。
其实她仍然有意识,只是发不出声音,浑身也不能动弹。在阿杏给她脖子上的某处扎过一针之后,她的手脚终于慢慢有了知觉。
二哥的尸体近在咫尺,她想过去看看,刚吃力地支起身子,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再管她了,大家都惊惶地围在二哥身边,手足无措。
人人都感到了大难将要临头。
因为体力不支,在罗婶的搀扶下,雅问也回到了自已的房间休息。
阿杏已经在那个现在几乎专门用来做尸检的小屋子里对二哥的尸体进行周密的检查。本来大家都不同意这么快就动尸体,可是阿杏说这很明显是一起谋杀,如果拖延了时间,尸表一些细小的痕迹可能会消失。阿杏以前是一个法医官,对于她来讲,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么最重要的是就是找出真相。在阿杏的极力说服下,后来妈妈还是同意验尸。
雅问待在房间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渐渐觉得头脑有些清楚了:“罗婶,你有没有看到二哥的车是什么时候开出去的?”
“一大早的时候,我好像是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隔着窗子一看,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一辆车开了出去。早上有大雾,再加上我又刚被吵醒,所以也没看清那是谁的车。”
“那院门呢?院门是谁开的?”
“院门……早上雾太大了,我也没看清。”罗婶见她的表情有些失望,想了想又急忙补充到,“不过我想院门应该是提前打开的。”
“为什么?”
“早上我被吵醒之后就起来了,人年纪大了,一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我就在客厅里擦地板和桌椅,连楼梯也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一直没看见有人进出屋子,所以院门应该是开车出去的那个人自己提前打开的,,然后他再从外头把门关上,接着再把车开走。”
“那之后呢?上午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看到有谁回来或者出门?”
“这……好像没有,我也不总在客厅呆着,所以也说不好。”罗婶也没有把握,“小姐,先别想这么多了,一切都等阿杏的结论吧,你先躺着,我得去看看太太怎么样了,太太刚才都晕过去了。”
罗婶走后,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她被抬进屋子的时候,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是脑子里的意识并没有丧失,她记得当时屋子里的人有妈妈、大嫂、高阳、石汀、欢欢、阿杏,当然,还有她自已。这也就是说,除了早上因为打过镇定针而没有下楼的大哥,所有的人当时都在,并没有缺席的。
那么可能真就是像罗婶说的那样,是开车出去的人自已年前打开的院门,他把事情处理了以后,又趁着罗婶不注意偷偷溜了回来。
而最重要的是,现在不仅仅是一辆车被谁开出去那么简单,这辆车运回的可是二哥的尸体啊!
那么,刚才种种的分析证明了一点:在这个房子里,有一个人跟二哥的死有关,说不定这个人正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家里这几张熟悉的面孔中,谁最有可能是那个残忍的凶手?他又为什么要害死二哥雷东呢?
她忧心冲冲地看着窗外,一想起这个凶手就像狐狸一样狡猾地藏身于他们周围,甚至近在咫尺,天天见面,她心里就阵阵发凉,似乎连窗外的阳光也变得阴暗冷清起来。
过了一会儿,罗婶回来了,她这才知道妈妈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精神还是很差。罗婶还说大哥也醒过来了,现在正在妈妈房里,看样子也知道家里刚刚发生的这起变故了。
“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她始终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来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