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黑暗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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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黑暗之塔-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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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费工夫应答。
  血王明白自己的哄骗再次失败,又扔出一个鬼飞球。第一枚飞得极高,看似金字塔上方的一道小闪光,旋即飞速俯冲,像坠落的炮弹般尖啸而下。罗兰只需一枪就消灭了它,转手又填进了新子弹。事实上,他希望血王还能抛来更多飞弹,那样一来,多少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以便把他从高塔的可怖呼唤中生拽出来。
  它一直在等我,他绝望地默想,我想这才是抵制如此艰难的缘由——它尤其是在召唤我。确切来说,并非召唤罗兰,而是所有艾尔德的传人……这一族人,只不过,仅剩我一个了。
  8
  西沉的落日现出了第一道橙色光,罗兰觉得再也等不下去了,这时,派屈克终于放下铅笔,紧缩双眉把画板递给罗兰。他这副神情让罗兰十分担心。他从未见过哑男孩在展示画作时有过这等凝重和担忧。派屈克刚才的高傲已荡然无存。
  罗兰还是接过了画板,甚至一下子被画上的情景惊得扭过头去,仿佛派屈克笔下的血王也拥有足够的魔力迷惑他;说不定会迫使他举枪自尽,子弹从太阳穴进入,轰爆他那疼痛欲裂的脑袋。画得太棒了。那张长脸充满了贪婪和逼问,脸颊和前额仿佛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褶皱。那双厚唇埋在蓬张的须髯之间,模样狰狞。这张嘴俨然能在眨眼间把亲吻变成咬噬,只要他心存此意。而他的心意始终都是如此残忍。
  “你到底在磨蹭什么?”疯狂之极的咆哮又响起了,“不管你在干什么,那都对你没好处!塔在我的控制之下——呃呃呃呃呃呃呃!——罗兰,这就如探囊取物!就算我爬不到顶楼,这塔也是我的!你会来的!呃呃呃呃!说真的,你一定会来!等不到塔影压上你那下贱的藏身地,你就会乖乖过来的!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派屈克双手捂着耳朵往后退着。现在画已完成,他对骇人的疯吼又失去了抵制力。
  这幅画是派屈克一生中最为杰出的作品,罗兰绝不怀疑。挑战之下,男孩超水准地发挥;因而登上更高一层,无愧于天才的美名。血王的形象清晰无比,神魂流动。罗兰不禁默默惊叹:就算有望远的工具也无法解释,根本无法解释这画何以如此传神。好像他有第三只眼睛,源于他的想象力,可以看透世间一切。他翻白眼时,就是在透过第三只眼睛观望吧。竟然拥有这种天赋……还能用区区一截铅笔描绘下来!众神啊!
  少许轻薄的淡影描摹出小弹簧般的静脉血管,罗兰几乎看到血管在老国王的太阳穴下跳动。在肥厚的唇角,枪侠还发现了一颗牙
  (尖利的獠牙)
  泄漏出一丝冷光,罗兰顿觉画中的这张嘴呼之欲出,必会露出满嘴尖牙——不过是一丝冷光(说冷光,其实只是留白:纸上一条未加落笔的细缝),却如一窥见全豹,甚至足以让人闻到其呼吸所带出的腐肉气息。派屈克的肖像巨细无遗,无论是老国王鼻孔里伸出的一道卷毛,还是右眼眉骨上隐约的细条疤痕都如实画下。这是一幅无与伦比的画作,比起哑男孩送给苏珊娜的那幅肖像出色百倍。显然,如果派屈克能擦去那幅肖像中的脓包,也就能擦去这幅画中的血王,只留下空无一物的阳台,留下通往塔楼内部紧闭的门。罗兰几乎期待画中的血王能呼吸能活动,那显然就将大功告成!显然……
  但画中人没有动弹。画像不随他的“期待”、甚至也不因“需要”而复活。
  是他的眼睛,罗兰想。双眼瞪得大大的,恐怖极了,长在人类躯体上的恶龙之眼。虽然画得栩栩如生,但却不太对劲。罗兰那失望而悲凉的直觉告诉他:问题一定是出在这里,他不禁从头到脚一阵战栗,连牙齿都颤得格格作响。不完全——
  派屈克抓住罗兰的手肘。枪侠的心思完全被画像吸走了,被他一拉,差点儿惊恐地喊出声来。他从画像上移开眼神。派屈克朝他点点头,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是的,他的双眼。我知道!但那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派屈克的手指仍然停放在眼角上。盘旋在他们头顶的云层飞驰在天穹,很快就会从蓝紫色变成深紫色,席卷那刺耳的呼声,不断念诵其所属的人名。云朵纷纷涌向黑暗塔;罗兰不由得站起来,跟着它们走,只有这样他才不能让它们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
  派屈克拽着他的兽皮衣袖,使出浑身的劲儿才把他拉回来。男孩勇猛地摇着头,这一次,又伸手指了指塔路。
  “我看见了!罗兰!”那边又喊起来:“你以为对飞鸟有用的也将对你有用,不是吗?呃呃呃呃呃呃呃!没错,当然没错!像蜜糖般没错,像盐巴般没错,像丹铎王的天顶上的红宝石一样没错!呃呃呃呃呃呃,哈!刚才我就能灭了你,可干吗费那个劲儿呢?我倒更想亲眼看到你走过来,气急败坏、摇摇摆摆、不能自已!”
  我会的,罗兰默想。很快我就不能自控了。也许还可以在这里撑十分钟,说不定二十分钟,但到头来……
  派屈克打断他的默想,又一次指向塔路。指向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罗兰虚弱地摇摇头。“就算我能战胜塔的吸引力——但我抵抗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是躲在这里——撤退也没有用处。一旦我们失去了掩护,他就会使出别的招数。他还有别的武器,我很肯定。但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我的左轮枪子弹大概无法抵挡。”
  派屈克使劲地摇晃脑袋,长发甩来甩去。抓着罗兰手臂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哪怕隔着三层兽皮衣物,枪侠都能感到他的长指甲嵌入了自己的皮肉。他那双始终温和而迷茫的双眼此刻变得坚定不移,他瞪着罗兰,眼神近乎暴怒。他用另一只手再次指向路边,仿佛用污秽的食指狠狠刺了三下空气。原来,他指的并不是塔路。
  派屈克指着的是玫瑰花。
  “它们怎么了?”罗兰问,“派屈克,它们怎么了?”
  这一次,派屈克先是指了指玫瑰,又指向画中的双眼。
  罗兰终于恍然大悟。
  9
  派屈克不想去摘花。当罗兰示意他去时,男孩当即甩起头来,长发甩打在自己的脸庞上、眼角边。牙齿缝里挤出一道嘶哑的声音,模仿着呼啸而来的鬼飞球。
  “不管他抛来什么我都会击毁的。”罗兰说,“你刚才不是看过我是怎么做的吗?万一有个飞弹落得太近,我会亲手去捡,我会的。但不曾有一枚飞弹落下来。所以必须是你去摘玫瑰,而我得掩护你。”
  可是派屈克只是缩在金字塔基座下。派屈克不愿意去。他的胆怯就好像绘画天赋一样不可小觑。罗兰估算着自己和最近一朵玫瑰的距离。那朵花在他们的藏身地后面,也不算太远。他看了看残指的右手,知道自己不得不用这只手去摘花,自问有多难。事实上,他当然无法预料这事情有多难。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玫瑰花。据他所知,花茎上的刺很可能有毒,可能瞬间麻痹他,令他瘫倒在高高的草丛间,成为最易消灭的活靶子。
  可是派屈克不愿意。派屈克知道罗兰曾有朋友,但现在他所有的朋友们都死了,可派屈克还是不愿意。如果罗兰还能有两个小时来做男孩的思想工作——说不定一个小时就够了——他也许还能克服惊恐之心。但罗兰根本没有时间了。落日很快就要消失了。
  不过,还算近。要是我必须自己去摘,我可以做到……我必须做到。
  气候早已变暖,苏珊娜亲手缝制的鹿皮手套也不需要天天戴了,但罗兰那天早上却一直带着,此刻正揣在皮带间。他取下一只来,把不分五指的上半截切去,以便仅存的两根手指可以伸出去。剩下的半截手套至少可以保护手掌心不被刺破。他戴上半截手套,剩下的那支枪则握在左手里,单腿跪坐着凝神片刻,直盯着那朵最近的玫瑰。一朵够了吗?他想,一定要够。因为下一朵远在六英尺之外。
  派屈克扳着他的肩膀,疯了似的甩着脑袋。
  “我必须去,”罗兰说,当然只能如此。这是他的职责,不是派屈克的,一开始他想让男孩去摘花就是不对的。如果他顺利摘到花,皆大欢喜;而如果他失手了,死在卡-无蕊边上,至少那可怕的威逼利诱之声可以就此停歇。
  枪侠深吸一口气,一跃而出扑向玫瑰。就在这当口,派屈克克又死命拽住他,想把他拉回来。结果,他揪住罗兰兽皮衣的一角,绊扯了他。罗兰因此一趔趄,倒在一旁。手中的枪也跌落进了高高的草丛。血王尖叫一声(枪侠听出来,那是兼具胜利希望和暴怒的咆哮),随之传来一枚鬼飞球升空的啸音。罗兰探出戴着半截手套的右手,把玫瑰花杆紧紧攥住。玫瑰刺穿透鹿皮,好像那不过是层蛛网,紧接着刺入了他的掌心。剧痛难忍,但玫瑰的歌声依然甜美动人。他看见了金灿灿的花蕊深处,如一轮骄阳放射光芒。甚或是一百万个太阳吧。同时,热烘烘的鲜血聚往掌心,顺着两根手指滴下来。血浸透了手套,如同另一朵玫瑰徐徐绽放在揉皱的棕色鹿皮上。可是,还有一枚夺人性命的鬼飞球正在飞来,呼啸声盖住了玫瑰的歌声,在他的脑海里轰鸣不止,几乎要撕开天灵盖。
  花茎始终不曾被折断。花被连根带土一起掀出。罗兰攥着花翻身滚向左侧,抓过左轮,连瞄准都不用就扣动了扳机。他打心眼里知道,已经没工夫瞄准了。这次爆炸十分剧烈,热浪仿佛龙卷风般迎面扑来。
  太近了。太险了,这一次。
  血王因失败而怒吼——“呃呃呃呃呃呃呃呃!”——随之而来的是接连几发飞弹。派屈克埋头蜷在金字塔下。罗兰用淌血的右手紧握玫瑰,翻身仰卧着扬起左轮,等待着飞弹轮番袭来。不出所料,他消灭了一枚、两枚、三枚。
  “还在这里呢!”他冲着老国王那边高喊。“还活着呢,老不死的鬼东西,愿你心满意足!”
  血王气得乱叫一通,虽听来恐怖之极,却不见有更多的飞弹。
  “现在你有了一朵玫瑰!”他厉声叫着,“罗兰,好好听听吧!听仔细点,因为玫瑰也在唱同一首歌!听听吧,考玛辣—来呀—来呀!”
  正是那首歌如泰山压顶般震撼于罗兰的心神脑体。歌声仿佛沿着神经暴烈燃烧。他抓住派屈克,揪着他转过脸来。“来吧,”他说,“派屈克,为了我的命。为了每一个替我牺牲、让我继续的男人和女人。”
  还有孩子,他心想,看到记忆中的杰克。杰克仿佛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又隐去了。
  他凝视着哑男孩惊恐万状的双眼。“完成你的画!让我亲眼看到,你能完成它。”
  10
  此刻罗兰目睹之事令人惊叹:派屈克接过玫瑰后,没有被刺伤。连一道印痕都不曾划下。罗兰用牙齿咬下被割破的手套,发现不止是自己的掌心被狠狠划出了血道子,甚至还有一根手指,被割得只剩下筋腱相连。手指如同要沉睡般垂挂下来。但派屈克却不为其所伤。那些锋利的花刺一点儿没有伤害他。而且,他眼中的惊恐也消失殆尽。他看看玫瑰再转而看着画作,带着一脸温柔来回地端详着,估算着。
  “罗兰!你在磨蹭什么?过来吧,枪侠,黄昏都快变成黑夜了!”
  是的,他会过去的。不管以什么方式。想到这一点,他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不再战栗不已地感觉备受煎熬了。右手自手腕之上已失去了知觉,罗兰怀疑自己很快又会高烧一场。那也没关系;自大螯虾那场惨烈高烧之后,这次只能算是小伤。
  此时,玫瑰还在歌唱。是的,罗兰,是的——你又会高烧一场。你也会再次痊愈。再生即来。你只需,来。
  派屈克摘下一片花瓣,审度了一刻,又取下一瓣。他把两片花瓣放进了嘴里。随后的几分钟内,他的神情恍如静静沉入一场迷醉,而罗兰却想知道花瓣究竟是何滋味。天空愈加暗沉了。金字塔的阴影越来越斜长,原本只是掩映在岩石间,如今都快延伸到路面了。罗兰猜想,一旦影子漫上带领他到此的小路,无论血王是不是把守着高塔的必经之途,他都会走过去。
  “你干什么呢!呃呃呃呃呃呃呃呃!你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恶魔邪术?”
  要说恶魔邪术,你最恰当不过。罗兰心想。他拿出怀表,启开表盖。在水晶表面下,指针正在加速倒退,从五点到四点,四点到三点。三点到两点,两点到一点,一点变回午夜。
  “派屈克,快点。”他说,“尽你所能地加快速度,我请求你,我快没时间了。”
  派屈克用一只手掬成碗状,接在嘴下,吐出一些猩红如鲜血的口水。红得就像血王的斗篷。也正是他那对疯狂的眼睛的颜色。
  派屈克,即将在画家生涯中第一次尝试用色彩,他把食指尖浸在红颜料里,又迟疑了一下。奇怪的是,罗兰幡然醒悟:这些玫瑰花只有在生根在米姆、即母亲大地时,花刺才会狠狠刺人。要是他刚才执意让派屈克去摘花,米姆必会把那双天才之手割得伤痕累累,以至于废掉。
  还是卡,枪侠默想道:甚至在这里,在末——
  不等他想完,派屈克拉过枪侠的右手,像个先知似的凝神看着。他接起一滴流淌到指尖的鲜血,并将之调和进自己手心的红颜料里。接着,他小心地用右手的中指轻轻蘸一点混合后的玫瑰血汁。他举手凑近画作……又迟疑……转头看看罗兰。罗兰朝他点点头,派屈克也点头回应,冷峻之态仿如重大手术中即将切下第一刀的外科医生,随后,指尖按上了纸面。指尖落下的姿态轻盈精巧,恍如蜂鸟的尖喙探入花蕊。血王的左眼先被上了色,指尖遂而提起、移开。派屈克兀自点着头,赏析着这一着色,神态之迷醉是罗兰这漫长追索的一生中都不曾见过的。看起来,这男孩酷似曼尼人中的先知,在荒漠中苦苦等待二十年后,终于得以一睹乾神的神容。
  接着,男孩的脸上绽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而自黑暗塔传来的反响则更及时——至少对罗兰来说——那是在说:非常非常的满意。囚禁在阳台上的老怪物痛苦不堪地咆哮起来。
  “你干了什么?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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