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说鬼火的样子很奇怪,你永远想象不出人世间会有那样的火光,就像你梦里梦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永远只是梦幻,不可能在真实中出现。我爸也算是个知识份子,他说那绝对不是磷火。
我当然是相信我爸的。
我爸说,有一次篾匠舅舅回来的很晚,还没到鬼哭河的时候就听到了鬼哭声,他走惯了夜路,倒也没怎么在意。怎知忽然觉得脚步变得很沉重,背上像背了个人似的。
篾匠舅舅用手往背上一摸,却什么也没有,直接摸到了他背上背着的工具袋子。篾匠舅舅知道不得了,是鬼压身了。他顺手抽出工具袋里锋利的劈篾刀。还好那天晚上有月亮,劈篾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利刃的豪光。篾匠舅舅的身上顿时变得轻了。
身子一轻,篾匠舅舅撒腿就跑。因为回家要途径鬼哭河,而且要从河中岛上经过(因为那时过河还没有桥,必须从连接河中岛上的土坝过河),所以篾匠舅舅是往鬼哭河方向跑的。耳边鬼哭声越来越尖锐,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
篾匠舅舅后来说,他一辈子也没听过那么凄厉的叫声,那种叫声叫得人恨不得抓破胸膛把心掏出来捏碎。
但是,当篾匠舅舅一脚跨上通向河中岛的土坝时,那种鬼叫声瞬忽间没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除了间或夜虫的鸣叫,是一片寂静。
篾匠舅舅感觉出来,这寂静不同寻常,所以他紧紧握着劈篾刀,慢慢往河中岛走去。
现在说说这个河中岛的事,在解放以前,这个河中岛都是我们镇乃至我们县的刑场,很多人被绑在那棵老桑树上砍头剖心。古代就不说了,近代,日本人和国民党都在此处决过“人犯”,新四军地下组织也在此处决过几个汉奸和反动派。建国以后,有过一阵子修整河道的热潮,这个河中岛才被铲平,河面拓宽,并在河面上架设了水泥拱桥。
据说开河挖岛的时候也发生过一件怪事,当时大家合力把河中岛上那颗大桑树锯断放倒,公家已经给这段木料派了用场,准备剖开来给新建的大队部做门板。不料这桑树一倒下,周围的分支桠杈居然自动断裂,单剩光溜溜一段主干,主干大半截落在水里。鬼哭河的水流本来不急,这时不知怎么来了个漩涡似的激流,直接把偌大的树干拖下水,笔笔直朝下游冲去。
众人大惊,沿岸追赶。这树干倒像有人驾驶一般,在河道里左曲右拐,速度不减。单论速度,它终究还是不及人腿跑得快,可是人在岸上,它在水里,如何拦截是个问题,后来有人想到了抛绳索,企图扣住这根木头,但奇怪的是,这段木头居然一头沉下水去。
没有泡足水的木头居然会沉,这有点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根巨大的木材沉下水后,大家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有人说水下有暗流,木头顺着暗流飘走了,有人说,这条河肯定有什么地方连着地下河,木头进入了地下河,飘往东海去了。还有人说,这木头上寄居了太多凶死鬼,已经成精成怪,它是在逃命。
扯远了。
当时篾匠舅舅握着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河中岛上挪。这时候,他听到树上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
篾匠舅舅抬头一看,浓密的树冠丛里似乎有个白乎乎的影子。篾匠舅舅心惊胆颤问了一声:“谁?”
那暗白色的影子一动不动,也没有应声。
篾匠舅舅又向前跨了一步,更大声问:“谁在那里!?”
那个白色的影子一阵抖动,发出颤巍巍的声音:“是我……”
原来是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十多岁,满脸皱纹,附近几个村的人篾匠舅舅几乎全都认识,可是他从没见过这个老太太。
篾匠舅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是谁?在树上做啥?”
那老太太说:“家里蚕没吃的了,我来这掐点桑叶。”
篾匠舅舅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个半夜偷桑叶的。(诸位同学可能对于偷桑叶很不理解,桑叶长在树上,采就是了,用得着偷吗,可是在那个资源缺乏的年代,哪棵树属于哪个生产队,分割得很清楚,非但越界采桑叶叫偷,连越界割杂草都叫偷。可是在现代,请人除草还得花钱呢,蛮讽刺的。)
篾匠舅舅没有多耽搁,一溜小跑跑回了家,到家脱了衣服才知道,那汗出得,衣服上都能拧出水来。
毫无疑问,篾匠舅舅为此大病了一场,这个故事也沦为大家都笑柄,都说篾匠舅舅胆子小,被一个偷桑叶的老太太吓病了。就连我爸爸故事讲到最后也是哈哈大笑。
可是我却笑不出来,这个故事有很多疑点,一是那些无法解释的鬼叫,第二点更重要,真的会有那样一个老太太在夜里穿着一身白,穿越几个生产队,来到鬼哭河,爬上桑树去偷桑叶?
那时候的人就算体力再好,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也不至于灵活成这样吧?
我没有说出这些疑问,这样的故事深究不得,还是让其按固有的笑话轨迹流传下去吧。
83,饭桌上的童年回忆
饭桌上大家谈兴越来越浓,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逼婚的初衷,这让我和胡知道同学不胜喜悦。期间,胡知道的母亲提到了胡知道同学小时候的某些趣事,说是胡知道上小学那阵子流行二号病,到处撒漂白粉消毒,学校的学生都要打防疫针。
刚上三年级的胡知道不知从哪里听说一个谣言,说是我们国家人口太多,所以要杀一批儿童,借打防疫针的时候注射毒药。吓得胡知道一个星期没敢去上学,打骂不听,死活不去学校。
看看,我们家胡知道那么小就知道珍惜生命了~
奇怪的是,好像我的记忆里也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模糊,不确定,就像是在梦中见到过,并被记忆错误地烙刻为真实。
我还记得我上初中那阵,我们那里到处流行的借宿客剥人皮传说,说是有一帮子剥人皮卖钱的人,一到晚上就分开行动,各自找人家借宿,半夜里就把主人杀了,剥了皮去。
这些故事都有板有眼,有名有姓。说什么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徐庄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徐庄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儿在家,小女孩的父母都在城里开饺子馆,那天晚上,有一个相貌忠厚的外地人敲开他们的门,说是出来收土货迷了路,央求借宿一个晚上,老太太本来不同意,禁不住那外地人苦苦哀求,再说看他也很面善,就收留了他,还特地做了顿丰盛的晚饭招待客人。
这户人家有一堂两屋三间房子,老太太睡在东边上首的房间,十三岁的孙女睡在西边的房间,而外地人就睡在堂屋里用门板支起来的临时床铺上。老太太睡到半夜,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堂屋里的灯光透过门缝射到她这间屋子里来,就悄悄起了身,轻手轻脚拔开门闩,让她吃惊的是,堂屋里根本没有人!西边房间里传来哗哗的奇怪声音,老太太走过去,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吓疯了她!那个外地客骑在她孙女的身上,孙女的上身血肉模糊,皮已经被剥到腰身处。
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但同样在我的记忆里恍若虚幻。但当我把这些事情讲出来是,我妈立刻证实了我的想法。
她说有一阵子是有那样的谣言,那时我爸爸常常出门在外,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我妈每天睡觉前都要看看门后面,看看床底下(老式木头床,床下有很大的空间),然后还要拿上菜刀和剪子压在枕头下防身。
我妈说那是真的,那一阵子真的有很多外地人敲门借宿。
这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记忆里那些恍如臆想的事情居然是真实的,那阵子的谣言从何而来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不知道70后的读者朋友们有没有这些记忆,2号病,防疫针,剥皮传闻……)
我妈说:“银子,你知道吗,这世上怪事太多了,旁的不说,就是你三爷爷家,三丫头你记得吧。”
我说:“记得的,怎么了?”三丫头就是本文第4章里讲述的那个故事,莫名其妙死在河里,还留下一封不伦不类遗书的那个。小时候三丫头和我感情很要好,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黯然。
我妈说:“你不知道,你三爷爷和三奶奶这几年身体都不太好,据说都是给这三丫头闹的,你三爷爷三奶奶去过不少医院,检查都说身体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整天感冒不断高烧不退,间或还说些胡话,一开始大家还都以为是老年痴呆症,后来请了新港的一个活菩萨,才知道是三丫头在闹腾。”
我说:“真的假的啊,活菩萨的话还能当真?”
我妈也摸不准,说:“谁知道呢,八月十九你三奶奶还请了陆道士,说要办个水陆道场,过阴去看看三丫头。”
我顿时兴奋起来,当即和胡知道商议,决定拖到农历八十二十再回苏州,亲自去看看过阴是怎么回事!
在胡知道家看了两天韩片,好不容易熬到农历八月十九这天,我和胡知道一早就跑到雪家沟我三爷爷家。
我们去的时候正主儿陆万年道士还没有到场,只是他的几个徒弟绕着宅子念经洒水。还有几个徒弟在屋子里用芦苇杆红绿纸裱糊楼房冰箱彩电什么的祭品。另我惊奇的是,这些道士居然与时俱进,还糊了手提电脑数码相机和诺基亚手机,囧RZ
等大家一起吃过了素斋午饭,陆道士才姗姗来迟,等他灌下去十几杯茶,画了十几张符咒,这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这次过阴的对象是我的三奶奶,三奶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陆道士却大赞其状态好。他命人给三奶奶换上全套的黑衣黑裤,让后把她请上法台。
屋子里电灯全灭,只点着法台前的两支红蜡烛和一盏油碗长明灯,法台前放一盘面粉一杯清水,香炉里插着一大把燃香。香火烟气弥漫着屋内,顺着四处悬挂的经幡冉冉上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庄严肃穆。
陆道士果然像胡知道奶奶说的那样,披上了大红的法袍,左手拿铃铛,右手抓桃木剑,念了一通往生经,跟着他几个徒弟围着法台摇铃念经,越走越快,台上的三奶奶像是看花了眼,昏昏欲睡,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随着陆道士“嘟”地喝了一声,他和几个徒弟动作划一,一齐停顿下来。
陆道士闭眼坐在法台旁边的椅子上,手中的铜铃一抖,说:“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灵听分明,贫道借路鬼门关,恭请无常领路行。”
(具体是不是这些词,因为陆道士念经的时候语气比较含糊,我们当时听得并不是十分清楚,只能根据我和胡知道同学听到的记住的,汇拢总结,猜测出最接近发音的字句。)
陆道士念完这句,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抖过之后,开始自言自语:“你来做甚么……我找个人……甚么人何方人士……江苏靖江人,雪奉贤(我三爷爷的名字)的小女儿,三丫头……等着……”
话是一问一答,倒像是阴间和阳间有个看大门的,在和陆道士对话一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我却有点想笑,胡知道奶奶说的那个过阴故事里,倒没有这一幕,这回挺有意思,进阴间还要通报,没有门卫批准还不让进,这也太玄了吧。
这一幕出现,我甚至对过阴有些怀疑了,看胡知道的眼色,也有些不以为然,我们朝法台上一看,三奶奶就像熟睡了过去,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是,一个人坐得端端正正地睡过去,这场面还是蛮诡异的。
先不管,继续看下去再说。
84,亲历过阴
乘着陆道士没反应的时候,先跟大家说说这阵子我三爷爷和三奶奶的异常,这也是他们决定过阴的原因。
在此前的一个多月里,我三爷爷和三奶奶不断梦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小女孩,一手托着某种东西,一手向他们招手。女孩的表情凄苦,七窍里全是淤泥。那双塞满淤泥的眼睛虽然脏浊不堪,可是梦里的三爷爷和三奶奶都觉得淤泥后面就是凄冷冻骨的目光。
这是三丫头,三爷爷和三奶奶都能看得出来,可是梦里的他们不敢向三丫头走近,不住后退,然后在浑身冷汗一声惊叫下醒来。三爷爷和三奶奶有时候同时做这个梦,有时候轮流做这个梦。他们在梦里惊怖害怕,可是每次醒过来都泪流满面,痛恨自己在梦里的懦弱,那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呀。
三丫头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他们帮忙,所以才这样频繁托梦,可是做父母的不上前拥抱安慰,却每次都在闪躲,这说不过去啊。这个梦搅得三爷爷三奶奶高烧不断病痛连连。三爷爷三奶奶这才想到,既然在梦中不敢和三丫头接触,干脆,就直接过阴去找三丫头吧,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那边没人照顾被欺负了,还是人小无以谋生没有钱花穷困潦倒,最主要的,这么多年来,三丫头离奇的死因一直缠绕着三爷爷三奶奶,越到年老越是放不开,他们想这次一起问问清楚。
过了好久,陆道士的身体才再次颤抖起来,发出一浑浊一清脆的对答声:“怎么样……道长,这里没有你要的人……怎么会没有,你再查查,投胎了吗……真的没有,从来没有,去别处寻罢……”
就像有人在椅子后面猛推了一下陆万年,陆道士连人带椅子扑到在地。众人大惊失色,陆万年几个徒弟连忙上前扶起师父,摇晃了好一阵子,陆万年才缓缓睁开眼,嘴里吐出一句话:“奇怪了,这三丫头竟然不在阴间。”
三爷爷连忙跑过来:“陆大师,不在阴间,这是怎么回事,那三丫头去了哪里?”
陆道士摇摇头:“那可就不知道了,奉贤兄,你不知道,这人死之后,并非只有黄泉路一条道。”
三爷爷瞪大眼睛:“不下阴间,我女儿还能升天不成?”
陆道士面色有些尴尬:“升天倒不见得,不过人家俗话说地狱十八层,这话还是有一些来头的,我们惯常所说的阴间,顶多只是这十八层中的一层,还有十七层,可从来也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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