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与愿违,我们是傍晚去的,一直到天黑奶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那里丧事流行现哭,就是来一个吊丧的人,死者的子孙要出来半跪迎接,来客作势搀扶,然后里面的媳妇女儿就要扶棺痛哭一阵。哭也哭得有腔有调,述说死者生平,述说生者的思念,像唱哭歌。到现在,丧哭在我们那里已经成为一种职业,可以请民间乐队全部代理。”
“现在装备比过去好多了,乐队来了,架起高音喇叭,轮到哪个媳妇女儿哭,就写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要哭的内容和注意点,把纸条和几十块哭钱交给乐队的职业哭手,职业哭手就开哭,哭爹喊娘都行,哭腔那叫一个凄惨,还有乐队伴奏,抑扬顿挫的,哭声通过高音喇叭放出来,声闻几个村子。”
“我小时候那阵当然没这么排场,都是亲人真哭。就算真哭,一听半天也烦呐,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耳朵吵得起老茧,就等主家开饭,吃了好快快离开这里。”
“正难耐的时候,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问我奶奶,说:‘大姐,你家里有没有茴香八角,厨房里居然没预备这个东西。’那时候丧事规矩多,平常烧肉可以不放茴香八角,可是丧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什么说头,必须要放这个东西。我奶奶说有的,就放在家里的灶头上。那时候我们家烧的是大土灶,江苏地区的土灶和别的地方不同,别的地方灶面后面没有挡壁,直接可以看到后面烧火的人,我们那里的土灶是有一道挡壁的,挡壁上做有神龛,用来供灶神爷爷,神龛下做一个暗格,用来放火柴什么的,因为有烟火气,不易受潮。我奶奶说茴香八角就放在那个暗格里。”
“我正在这里呆着腻烦,就说‘奶奶,我帮你回去拿茴香八角’,奶奶说大晚上的你不怕啊。我说月亮那么亮,怕什么。其实我是有点怕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想出去跑跑,也不愿意一直守在这鬼地方。奶奶说好吧好吧,等着用茴香八角呢,你抄近路,从田埂上回去,当心点,说着把钥匙递给我。”
“老支书家门口是一片田,冬天麦子才刚刚露头,看起来就像现在那种整片整片的草坪,从田间的小田埂上回去要比从大路绕回去近很多。”
“我才一出老支书的门,心中就有点后悔,农村的夜晚特别清冷,呆在这里毕竟满屋子都是人。一出门冷气逼来,凉飕飕的。老支书家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死人的阴影反而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我总疑心在我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悄悄跟着,不时回过头去看。”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只觉得浑身冷汗,连发根头皮都紧张得麻木了。那时我家的厨房和正房是分开的,在正房西侧屋的南首,厨房建造得要比正屋低矮许多,我拿出钥匙开了厨房门。”
“那个年代的门锁很简单,就一搭扣,搭扣上挂着个小铁锁。木门也和现代大不一样,大多是用厚厚的木材钉成的门板,门板两端留着圆圆的木榫,门框的一边上下各有一半圆形的木板,木板上钻好了圆孔,刚好可以把门板套进去,开关门的时候木头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嘎嘎的响声。这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吓人,厨房里黑漆漆的,仿佛随时能从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厨房中央的灶台隐藏在黑暗里,不知怎么就让我想起了老支书的棺材,我连忙寻到门边的电灯开关绳,拉亮了电灯。”
“在老支书家的时候一心想着回家,可是一回到家了却又害怕得只想赶紧出门,还回到奶奶身边去。我那时人矮小,还够不着灶台挡壁上的暗格。于是搬来一只椅子,踩在椅子上去摸那个包着茴香八角的纸包。”
“好不容易摸着了纸包,一仰头,和佛龛上供着的灶神爷爷来了个对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晚灶神爷爷的画像看起来特别恐怖,我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向后便倒,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摔了个腾空跟斗,后脑勺狠狠撞在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在那时候没有水泥地,屋里屋外一样,都是泥土,我好久才爬起来,抓了那茴香八角纸包,转身便走,连门也骇得忘了锁。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去了老支书家,整个村子黑乎乎的,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我那时十分胆小,又怕鬼又怕狗,甚至连大公鸡和鹅都怕,公鸡和鹅都喜欢追着小孩子啄。我几乎是一溜小跑冲出村子,你越是走得快,越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在追。一直到出了村子,拐上通后村老支书家的那条田埂,旷野月明的,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说也蹊跷,那田埂我走了三分之一不到,头顶的月色竟钻进灰色的乌云中去,四周顿时一片隐隐约约的黑。那种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是依稀有一点点亮度,周遭的景致也能隐约看到轮廓。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不住回头张望。”
“原先有月光的时候我还敢急奔快跑,此时我只敢慢慢挪动朝前移。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就让奶奶回家拿东西了。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又想起棺材,总觉得身后有具棺材漂浮在半空中,紧紧跟着我。我不由得又转头去看,当然后面什么也没有。等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前面有个黑影。”
“那黑影看起来很高,静静地站在田埂上动也不动。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年龄小,所以看其他人都显得高。要不是时值隆冬,我甚至以为那是立在田间赶麻雀的草人。可是这是冬天,麦子刚刚露头,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我又惊又怕,喉咙里逼出一声尖叫,‘谁啊?’那黑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那时我只想转身便逃,可是却又不敢转过身去,背对着黑影要比面对着黑影更可怕,谁知道那黑影会不会在我身后拔腿追来。我看到极远的地方有朦胧的灯火,知道那是老支书家在屋外架了电灯,就快要开饭了。那年头每家每户都是三间平房,出了白事,家里无法开桌吃饭,一般都在外面露天开桌。”
“后退无望,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我越走近,那黑影就越显得大,我又问了一句,‘前面是谁啊?’那黑影好像听到我的话语声,上半身微微一动,却不回答我的话。我心惊肉跳,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时,离那个黑影已经不到两三米的距离了。云层有厚重的地方也有稀薄的地方,这时月亮刚刚走至云层比较薄的地方,月光透过薄云渗出些光亮来。我可以看到,那个黑影是一个人,头发长而卷曲,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是男是女,宛如一个疯子。”
“小孩最怕的就是疯子,比怕鬼还怕,我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走。那疯子却慢慢转身了,他本来是侧对着我,这时赫然变得面对着我。”
作者题外话:本人在围脖每日更新灵异小段子,有兴趣的不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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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僵尸
“夜色里,那疯子脸上坑坑洼洼,说不出的狰狞。幸好这时月亮又躲进了密云中,四周再次暗下来。我鼓足勇气朝前走。田埂很窄,和那疯子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在疯子的腰间扶了一把,只觉得手像按在一块腐烂朽木上,浑不着力,几欲摔倒。我的手紧了一紧,那人的腰有如腐肉,被我直接拉下一块。我吓得蓦地尖叫一声,拔腿就窜!”
“一口气窜到老支书家,我才哇哇哭了起来。堂屋里有女眷在扶棺哭丧,所以我的哭声并不引人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老支书感情深忘年交呢。我惊魂未定,哭得泪眼婆娑,那黑漆漆的棺材此刻看来竟然一点也不恐怖了。”
“找到奶奶,奶奶吃了一惊,问是谁欺负我了。我结结巴巴把经历一说,大伙儿都傻眼了。奶奶问我哪只手碰那人了,我伸手右手,只见手上脏兮兮的,一股腐臭,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似乎还嵌着些腐烂的线头。有个比我奶奶年纪大多了的小脚婆婆说道,‘肯定是撞了僵死鬼了’。僵尸在我们那里的方言里称作僵死鬼。”
“我奶奶慌了神,没了主意,办丧事的人家,做法事的道士是现成的,小脚婆婆连忙拉来了一个道士,说起我撞僵尸的事情。那个道士恐怕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如果我不是个样貌单纯的小孩子,恐怕大家都会以为我在编故事。道士手忙脚乱对着我念了一通经文,画了几个符烧成灰,冲水让我喝了,然后又让大人在我兜里装了满满一衣兜糯米。”
“这事情一传开,在老支书家聚集的人本就多,几个大胆的壮年村民嚷嚷着要去找那僵尸,一群人拿着手电冲向田埂,可是闹了半夜,什么也没有发现。这事情过去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十天半个月才好,病过以后,再回忆这件事,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有时候自己想起来,也觉得那事情多半是出于我的幻觉,不曾真的发生过。有时又觉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全是我的梦境,具体是哪天的梦,可也说不上来。”
我们正听得入迷,邵大力说:“这就完了?”
胡知道说:“当然不是,要是这样就完了,我倒真可以把那事当成梦。”
我说:“莫非你后来又撞见这僵尸了?”
胡知道微微一笑:“撞见是撞见了,不过却不是我亲自撞见的,撞见的情形也和第一次又完全不同。”
这下连田医生也忍不住了:“不在田埂上?换地方了?”
胡知道说:“那倒不是,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邵大力叫了起来:“知道大哥,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赶紧讲吧,讲完了还得接着听田医生的故事呢,田医生的故事说完了我们还要给田医生说我们知道的那些事情呢,都说完了我们还要展开联想和分析呢,时光匆匆流水过,我们要分秒必争啊。”
我们被邵大力无比纠结的话雷得哈哈大笑,我道:“我们的故事不需要和田医生讲,田医生,你知道有个网站叫天涯社区么?”
田医生点点头:“当然,那是中国最火爆的论坛型网站。”
我道:“天涯社区有个板块叫莲蓬鬼话,你去找一个叫做‘明月小区601’的帖子,这件事所有的始末经过,我都记载在这个帖子上了。”
邵大力眼睛一亮:“写得有我不?这帖子火不火,怪事了,黄甜也是莲蓬鬼话的常客,她就没有发现银子姐的帖子?”
海洋说:“大力你傻啊,黄田是作者,不是读者,有句话叫文人相轻,作者一般都在收藏夹里保存着自己开的帖子,一去就进自己的贴,哪有空关心别人的帖子。”
邵大力说:“那倒是,我要去看,我迫不及待想看了,田医生,你一定要看,仔细地看,我们的经历吓死你的。”
田医生呵呵笑:“那是,我也是网民呢,雪小姐和胡先生在天涯开贴,恐怕真意是恐有不测吧。”
我心道,田医生这人倒是聪明,我们是有点这种想法,如果在追查这件事的过程中有所不幸,最起码留下点什么。而且,在网上开贴说这件事,恐惧就和广大网友一起分担了,我们的心理压力会小一点。
田医生道:“你们用聊天工具吗?”
我道:“当然,腾讯QQ,我的是一七零四二七零七一,胡知道的是一五六三零八零零零,你问这个来干什么,什么事情电话里说不是更方便。”
田医生道:“贤伉俪是有心人,我想高攀做个朋友,将来我回去台北,总不能天天打电话吧,长途会让人破产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田医生扭头看向胡知道:“那么,第二次碰到那僵尸是什么情况呢?”
胡知道说:“第二次……嗯,那已经是十四年以后,我在上大学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时间跨度这么大。
“那一年,靖江开始建造‘新长铁路’,那是我们靖江的第一条铁路,铁路经过我们村,沿铁路线规划区拆迁的农户很多,我们村也被拆了几家。我们那里还是比较注重规划建设的,铁路路基要用泥土垫高,所需的泥土都在铁路线附近开挖,取土的地方最后会变成鱼塘。”
“你们猜对了,当初我走的那个田埂正是在新长铁路的建设范围之内,挖塘取土时挖出了一座砖墓。看墓的形制就知道年代久远,墓里有木棺,棺材几近烂朽。奇怪的是,尸体却比棺材保存得还要完整,尸体的脸虽说皱皱巴巴,坑坑洼洼,却依然皮肉俱存,脑袋上的头发都没有脱落。”
“看见这具尸首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开掘土机挖塘的大多不是靖江本地人,有几个胆大的外地人便下了车,用铁锹把腐朽的烂棺材板挑到一边,想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玩意。”
“几个本来在那里看挖塘的本村小孩见到尸体,都大惊失色,拔腿跑回家跟长辈报告新闻,很快,许多年老闲赋在家的村民都跑过去看热闹,其中包括我奶奶。”
“尸体很完整,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烂烂的看不出本色的衣服。有村民问起有没有人知道这墓属于谁的,大家都摇头。纷纷说出各种猜测,什么是不是地主啊,是不是过去的秀才啊什么的,乱哄哄的。只有我奶奶,一声不吭,盯着尸体的腰眼。”
“尸体的右侧腰间,缺失了一块!”
“我奶奶一见到尸体的腰间,便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来,她几乎马上断定,这就是我小时候碰到的那个僵尸,腰间的那块缺失就是被我抓掉的。这时其他几个老者看见我奶奶神色不对,纷纷询问,我奶奶说起十四年前那件事,有记性好的村民依旧记得,他们大多肯定了我奶奶的说法。”
“那些施工的外地人听到这个说法很是好奇,大笑村民的愚昧。既是无主尸体,处理起来就很方便。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来了一个工地领导,指挥几个工人把尸体弄上来,预备浇上柴油烧焚。几个胆大工人下去,用绳子扣住尸体的脖子和大腿,再把绳子另一端拴在挖掘机翻斗上,挖掘机翻斗启动,尸体便被吊了上来。”
“就在这时,围观村民纷纷叫了起来,‘鲫鱼,有鲫鱼’,只见在腐朽棺材的一角,原先被尸体头发覆盖的地方,有一滩巴掌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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