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伟好像有点不高兴,“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们回去一审就清楚了。小张,”他朝一个警察喊道:“送方木去医院。”
那个警察应声而来,方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走下楼去。
门口停着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方木看到孟凡哲就在其中一辆车里,耷拉着头,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边,牢牢地抓住他的双臂。
送方木去医院的那个警察示意方木上旁边的一辆车。在走过去的时候,方木一直看着孟凡哲,似乎希望从他脸上能找到答案。而此时,孟凡哲也看见了方木。
他一下子扑到车窗上,眼中的狂暴凶狠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他拼命的敲打着车窗,嘴里无声的呼喊着,眼泪成串的从脸上滑落下来。
旁边的两个警察使劲按住他,在他的脸上、身上死命的抽打着。
方木跑过去,想拉开车门,可是在他要踏上后保险杠的一瞬间,那辆警车突然启动了,方木摔倒在地上,等他爬起来的时候,那辆警车已经转了一个弯,开远了,只剩下刺耳的警笛声还在校园里慢慢回荡。
第二十二章 猫与鼠(二)
伤口不长,但是很深。一个睡眼惺忪的值班医生把方木的伤口简单清创之后,缝了两针。方木捏着手走出处置室,那个警察正在走廊里打电话,一见方木出来,匆忙挂断电话。简单问了几句伤口的情况,就提出要送方木回学校。
方木摇摇头,“送我去市局。”
“不行。”那个警察非常干脆的拒绝了,“邰队长命令我必须要送你回学校。”
“我是案件的被害人,你们难道不给我做笔录么?”
那个警察被问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要送方木回去。
“用不着你送!我自己走!”说完,方木就大步走出了医院。
出了医院的门口,方木迅速跑到楼角躲藏起来。几秒钟之后,就看见那个警察追出来,四下里扫视了一圈,骂了两句,就上车,发动,很快开走了。
方木等他开远,就从楼角里走出来,径直走向医院门口排成一列的出租车。
市局门口灯火通明,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停满了车。方木跳下出租车,对门口执勤的武警战士说:“邰伟警官叫我来做笔录。”武警战士返回值班岗亭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奇·书·网…整。理'提。供',就看见那个送方木去医院的警察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自己会跟着来!”那个警察一脸阴沉,“别多说话,做完笔录赶紧走。邰警官说了,过几天会跟你联系。”
他把方木带到留置室,叮嘱他等一会,不要乱跑,就拉开门出去了。
他前脚走,方木就后脚溜了出去。走廊里人很多,那些或着警服或穿便装的警察匆匆的往返于各个科室之间,偶尔有人疑惑地看看方木,却没有人停下来发问。在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到“快把这些材料送到三楼”、“审讯室”之类的字样。
似乎每个人都很关注三楼的事情。
方木尽量躲避着那些警察,快步登上三楼。
走廊尽头有一扇铁门,现在正敞开着,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房间,墙壁是一面大玻璃。此刻,十几个警察正静静地站在那扇玻璃前,人群中,能听见邰伟的声音。
“……我当时就假装拉肚子,躲在一楼的卫生间里听动静,过了一会,果真听到有人上楼。我悄悄跟在他后面,转入三楼走廊后,我发现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接着又向前走,最后站在了313房间门口,像是在敲门,又像是在写什么。后来被害人跟他聊了几句,我当时以为是相识的同学,就准备撤,结果还没等我走几步,就传来了厮打的声音,后来,我就把他制服了,带回局里……”
方木悄悄的走过去,所有的人都在屏气凝神地听邰伟说话,居然谁都没有发现方木。
“你能肯定他就是凶手么?”一个挺着将军肚,表情威严的人说。
“能!”邰伟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坚决,“首先,在被害人的门上发现了‘7’的标记;其次,专案组的同事正在勘查现场,包括检查犯罪嫌疑人的寝室。刚才他们给我打来电话,据说有重大发现。”
有几个女警匆匆地跑过来,把厚厚一叠材料递给邰伟,邰伟简单翻看了一下,抬头对那个胖子说:“局长,可以开始了。”
局长点点头:“开始吧。”
所有人都围向那面玻璃,方木不敢挤得太靠前,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中竭力捕捉玻璃那面的情形。
这是一个安装了单向玻璃的审讯室。里面陈设简单,靠左侧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有一盏台灯。两个警察正坐在桌前,一个翻看着刚刚递进来的材料,一个在纸上写画着什么。对面是一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看起来冰冷无比,很不舒服。墙角装有摄像头,头上悬挂着话筒,审讯室里面的声音可以通过扩音器传到外面。
审讯室右侧的小门开了,带着手铐和脚镣的孟凡哲被两个警察架了出来。
他看起来虚弱不堪,头始终低着,随着警察把他按到椅子上的动作在胸前摇晃着。嘴角的血已经干涸,脸上横七竖八的分布着暗红的印记。
那两个警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一个年长一点的警察开口了:“姓名?”
孟凡哲低着头,毫无反应。
另一个警察把台灯扭向孟凡哲的方向,孟凡哲的全身笼罩在强烈的灯光下,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扭曲的影子。
“姓名?”
孟凡哲还是不开口,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年长的警察不紧不慢的点燃一根烟,翻开桌上的卷宗。
“2002年7月1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你在哪里?”
没有反应。
“2002年8月10日上午8点至9点之间,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反应。
另一个警察看看墙上的镜子,他知道局长和其他同事都在外面盯着他们。他转头看看像块木头一样呆坐在那里的孟凡哲,不由得恼羞成怒。
他一拍桌子,大喝道:“孟凡哲!你别以为不开口就没事了,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
还没等他说完,孟凡哲猛地抬起头,面对强光,他的眼睛仍然圆睁着,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面前的两个警察恐怕早就万箭穿身了。
“啊——”方木又听见了在走廊里那声野兽般的低吼。
孟凡哲的手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他却拼命地向前挣扎着,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摆脱束缚,向面前的两个警察猛扑过去,那个稍年轻点的警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挺了一下身子。站在孟凡哲身后的两个警察急忙上去用力按住他,可是看起来虚弱无比的孟凡哲竟好像得了神力一般,两个身高马大的警察都按他不住,其中一个还险些被咬了一口。
一个警察抽出了警棍,高高扬起……
“不——”一个身影猛扑到玻璃上,用力捶打着。
所有人都愣住了,邰伟在呆了两秒钟之后,脱口而出:“方木?!”
方木转过身,急切的拉住邰伟,“别打他……”
“你是谁?”局长打断方木的话。
“哦,他是本案的被害人,是我把他叫来做笔录的。”邰伟赶紧解释,然后转身小声对方木说:“你先下去,我一会就去找你。”
“邰伟,”方木拉住邰伟的胳膊,几乎是在哀求他,“让我跟他谈谈,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凶手肯定不是他。”
“不行!”邰伟用力扒拉着方木的手,小声警告他,“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快点下去。”
“肯定不是他,他完全不是我推测出来的那个样子……”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局长突然开口了:“邰伟,他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所谓‘天才’对吧?”
邰伟一看已经瞒不下去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是。”
局长“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审讯室,孟凡哲仍然在拼命挣扎着,两个警察被他撞得摇摇晃晃,其中一个警察抽出了电警棍,打开开关,对自己的同事大喊一声“闪开”,就朝孟凡哲的肩膀捅了过去。
孟凡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身体猛地一下弓起,那个警察又在他的身上连捅几下,每捅一下,孟凡哲都会发出大声的惨叫,像砧板上垂死挣扎的活鱼一样拼命扭动。几下之后,孟凡哲终于不再挣扎了,跌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头,身体不住的痉挛着。
局长脸色铁青,对身边的人说:“今晚别审了,先关起来,明天叫司法鉴定中心的人来给他做精神鉴定。”说完就转身走了,经过邰伟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邰伟想要解释,可是局长已经走远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看着审讯室里,警察们正像拖死狗一样把孟凡哲拖出去。他叉着腰站了一会,头也不回地说:“把他送回去。”
“是。”那个送方木去医院的警察应道,一把拉住了方木的胳膊,毫不客气的说“走!”
方木还要争辩,却被那个警察粗鲁的连拉带拽地下了楼。
我这是在哪儿?
头好疼,像要炸开一样……
我做了什么?
……
“你有幸运数字么?”
“没有,我也不太信这个。老师,我这次来,是因为……”
“嗬嗬,别急。你知道大多数人喜欢什么数字么?”
“不知道。可能是……8?”
“嗬嗬,只有中国人才会那么想。而且多是那些暴发户、土财主什么的。你看,你笑了。我跟你说过了,别紧张。”
“我没紧张,我只是觉得有点……有点退步。因为我这几天上课的时候,又开始害怕点名了。”
“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次……上次我们见面以后。”
“别担心,这很正常。有些事情需要反复强化,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老师,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好的,只是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懂了么?”
“嗯。”
……
我的天,我想起来了……
方木,他死了么……
……
“我怎么办?老师,我怎么办?”
“你别急,让我想想。”
“今天我好丢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是说不出那个‘到’……”
“也许我们该换个方法了,不过这种方式可能会比较残酷一点,你确定你能承受么?”
“我……”
“如果能成功的话,你将会永远摆脱这个心病。”
“……”
“如果你觉得你是个脆弱的人的话,那就算了。我也帮不了你。”
“我……我愿意试试。”
“很好。现在你躺到那张椅子上。放松点,让我们开始。”
……
“你现在在课堂上,能感觉到么,周围都是你的同学,人很多……老师拿出点名册……开始一个个点名……孟凡哲!”
“……”
“孟凡哲!”
无意识的扭动,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
“孟凡哲!”
“孟凡哲!”
“孟凡哲!”
“孟凡哲!”
“啊——”
……
好冷啊……
手脚都动不了,想抱住肩膀都不行……
帮帮我,帮帮我……
……
“你怕死么?”
“呃,当然,谁不怕死?”
“嗬嗬,其实,死并不可怕。你觉得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
“嗯,玩玩游戏,或者闷头睡上一大觉。”
“嗬嗬,是啊。其实死亡就是一段更长的睡眠而已,可以把所有的麻烦事统统抛掉。很多人都宁可去死也要保全自己的尊严。你知道海明威么?”
“知道。《老人与海》。”
“他面对绝症的时候,为了保全最后的自尊,就选择了自杀。嗬嗬,说实话,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他呢。”
“……”
……
我该怎么办?
我杀了人么?
我完了……
……
“7是个很有意思的数字,你发现了么?”
“哦,是么?”
“你看,一周有7天,颜色分7色,音乐有7声。所以,7意味着圆满。”
“哦,是这样。”
“一旦圆满了,我们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不是么?”
……
我是个杀人犯……
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杀人犯……
我的妈妈会因此蒙上一辈子的耻辱……
我24岁……
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
“把这个带上……回到寝室去……在你的周围,找到7,你会完成所有的心愿……”
……
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了……
……
快到凌晨4点的时候,方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当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声把他吵醒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闷,胸口被桌子沿硌得生疼,身子也沉甸甸的。他费力的直起身子,一床被子落在地上,大概是杜宇给他披到肩膀上的吧。
手指很疼,纱布外能看见已经干硬的血迹。可能是昨晚的纠缠中,伤口又迸开了。
方木并不在意这些,他摇晃着站起来,拿起桌子上一杯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
顾不上洗脸,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门。
他今天必须要见到孟凡哲,从所有的线索来看,孟凡哲都不可能是那个凶手。一切谜题的答案,只能从孟凡哲那里得到。
一拉开门,却和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是邰伟。
“你来得正好。带我去见孟凡哲。”方木不由分说,一把拉住邰伟就往外走。
邰伟却没动,“不用去了。”
“嗯?”方木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盯着邰伟。
“孟凡哲死了。”邰伟轻声说。
方木盯着邰伟足有半分钟,直到邰伟把他拉进寝室,“进去说吧。”
方木呆呆地站在寝室中央,面对着窗户,既不转身,也不说话。
“今天凌晨……”
方木突然举起一只手,阻止邰伟继续说下去,接着,慢慢蹲下身子,把头顶在膝盖上,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邰伟等他稍微平静了些,慢慢把他扶坐到床上,递给他一支烟,又帮他点燃。
方木表情木然的把烟凑到嘴边,狠命的吸着。
吸完一支烟,方木声音粗哑地问道:“怎么死的?”
“撞墙。颅脑损伤。”邰伟简单地说。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方木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我们已经作了必要的预防措施。把他关在留置室的时候,手脚都铐在了椅子上。最初,值班人员听见他在哭,后来就听见怦怦的声音,冲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手脚都铐住了,那怎么会……”
邰伟苦笑了一下,“你恐怕不会相信。孟凡哲硬是把自己的手和脚都从手铐和脚镣里抽出来了。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他摇摇头,“手脚的表皮都撕脱了,双手第一掌骨骨折。”他比划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他居然会有这么坚定的求死决心。”
又沉默了半晌,方木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是什么结论?”
邰伟犹豫了一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