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种可能。”方木点点头。
“等等,”邰伟紧锁眉头,看得出他在紧张的思考着,“你上次说,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年龄在30岁到40岁之间,受过高等教育,经济条件良好,外表干净整洁,嫉妒心强,好胜的一个人?”
“是啊,我说过。”
“问题是这样的人在你们学校太多了。我看大学老师基本上都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你和我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想有一个人应该知道。”方木抓起衣服,“跟我走!
开门的是乔教授。看起来他对方木的突然造访并不意外,只是看到跟在方木身后的邰伟,脸色稍稍变了变。
他指指摆在门口的拖鞋,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方木和邰伟换好拖鞋,走进书房的时候,乔教授已经点燃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抽,脸色阴沉。
看他这个样子,方木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倒是邰伟先来了个自我介绍:“乔老师……哦,乔教授您好,我是市局的邰伟,这是我的工作证。”
乔教授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既不看邰伟,也不伸手去接邰伟递过来的工作证。
邰伟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了几秒钟,悻悻地缩了回来。他看方木不说话,在他腰上狠狠地捅了一下。
方木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乔老师,我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
“唔。”
方木看看邰伟,鼓足勇气问道:“乔老师,在学校里,你知不知道谁比较擅长心理分析?”
乔教授掸掸烟灰,“知道。”
“谁?”方木和邰伟一下子竖起耳朵。
“我。”乔教授顿了一下,“还有你。”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我……我的意思是……”方木结结巴巴地说。
“我就知道这些。”乔教授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伸手拿起一本书翻起来。
二人见状,只好起身告辞。
邰伟的脸色很差,气哼哼地蹬上皮鞋,连句招呼也不打就噔噔噔走下楼去。
方木穿好鞋,刚直起腰来,就看见乔教授站在面前,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老师……那我先走了。”方木呐呐地说。
乔教授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在方木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你保重自己。”他低声说,“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说完,就把方木推出门去,重重的关上了门。
邰伟坐在车里等方木,见他上来,赌气似的一踩油门,吉普车噌地一下子蹿了出去。
“这老家伙,明显是耍我们呢,”邰伟不耐烦地冲着前面骑自行车的人按着喇叭,“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他?”
“别胡说。”
方木心里捉摸着乔教授的那句话。
“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难道他知道凶手是谁,而且有十足地把握能让凶手被绳之于法?
过去当方木得知乔教授参与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感到很心安。然而此刻他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反而多了一丝隐隐的忧虑。
车子开到方木的宿舍楼下。下车之前,邰伟对方木说:“看来咱们得自己查查了。妈的,本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是我没法公开调查,只能以个人身份查了。”
“嗯。你最好查查有没有老师在医院兼职做咨询医生的。”
“嗯,知道了。还有,你自己小心点。”说完,邰伟就发动汽车,开走了。
方木目送着邰伟的车消失在拐角处。抬头看看天,大朵铅黑色的乌云正在头顶翻滚,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雪正在悄悄逼近。
刚刚转入三楼走廊,方木就看见几个男生站在313寝室门前,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着。
方木心里一惊,难道杜宇出事了?
他快步走过去,几个围观的男生看见方木,不约而同地把门口的位置让出来。
胡子拉碴的杜宇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裤子上沾着泥。一个人正站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训斥他。方木认得他是法学院办公室的人。
“你要是再深更半夜地揣着这玩艺到处转悠,就不是校保卫处那么简单了,直接把你送到派出所去!”他“啪”的一声把一把裁纸刀拍在桌子上,“报仇?就凭你,能抓住凶手么?亏你还是个法学研究生!你要是能报仇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杜宇抬起头来想要争辩,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方木,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是紧紧地盯着方木。
方木看着他脸上青紫的几块淤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半夜的时候,雪终于下来了。
正在电脑前埋头钻研那篇课文的方木偶尔抬起头来,看见窗户外面的窗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花。
方木端起一杯早已冷透的水,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不停飞舞、旋转的雪花。
心头却突然暖了一下。
不知道人死了之后,是不是真的有灵魂。
如果有的话,陈希、老四、王建……
帮帮我……
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
方木从枕头下拿出军刀,踮着脚走到门前,侧耳倾听着。
门外有粗重的呼吸声。
“谁?”
门外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
是杜宇的声音。
方木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杜宇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地站在门口,脸上的淤伤显得格外刺目。
方木侧了侧身子,示意他进来。杜宇一迈步,却踉跄着撞到了门框上。方木急忙扶住他,杜宇一把打开他的手,摇晃着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方木对面那张床上。
看着他直喘粗气,不停打着酒嗝的样子,方木给他倒了杯热水。他毫不客气的接过来一饮而尽,方木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可是将近70度的热水,杜宇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
喝过水,两个人沉默着面对面坐在两张床上,他们之间不足2米的距离好像万丈深渊般难以逾越。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宇哑着嗓子开口问道:“找到他了么?”
方木缓缓地摇了摇头,“别做蠢事。”
杜宇重新陷入沉默,之后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把头埋在两腿间,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手上青筋毕露,还有几处没有愈合的伤口。
哭声从“呜呜”到“啊啊”,听起来,仿佛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方木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记得,你曾经这样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杜宇却一抡胳膊,挡开了他的手,“走开!”
杜宇足足哭了10分钟。结束的时候,和开始一样突然。
他伸手拿起方木的卫生纸,扯下几块擦掉眼泪,响亮地擤着鼻子,又重重地把废纸扔在地上。
杜宇站起身来,走到门旁,转身低声说道:“找到他的时候,第一个告诉我。”他顿了一下,“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说完,拉开门走了。
方木一直坐在床上,低着头没有动,直到杜宇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他才对着紧闭的房门说:“好的。”
寝室里一下子静下来,好像刚才的拜访者从未出现过一样。方木突然觉得有些憋闷,起身拉开了窗户。
一股强风卷着雪花猛然从窗户拉开的缝隙中冲进寝室,桌子上的纸哗啦一声被吹起来,旋转着落在寝室的各个角落里。
方木急忙又把窗户关死,雪粒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上,似乎在为刚才的突袭暗自得意。
原来摆放在桌子上的资料被吹得乱七八糟,床上、地上,到处都是。
方木一张张捡着,整理后发现少了一张。再一找,原来飘到了床底下。
方木蹲下身子,手尽量向床底伸去,够不着。
他环顾一下寝室,没有什么长杆之类的东西,叹口气,向床底爬去。
床底的地面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满是灰尘,手摸上去,只有一层薄薄的浮灰。
方木心里一动,伸手把那张纸掏出来之后,又从桌上把打火机拿过来,重新爬入床底。
打火机上跳出的小小火苗让床底的狭窄空间一览无遗。方木来回照着,发现床底内侧的角落里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而床底正中的地面却相对干净许多,就好像有人曾经特意打扫过一样。
方木仔细看着那片只覆盖着浮灰的地面,想了想,慢慢翻转过身子,躺在了上面。
手上的打火机将上方的床板照亮,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在火光下显出阴影。
方木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他的脸正对着的床板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孟凡哲!
有些字迹边缘整齐,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而有的字迹则粗糙得多,似乎是用钥匙之类的东西硬划上去的。
看起来,孟凡哲并不是一次刻上去的。
方木在床下来回扭动着,不断调整位置,结果发现在床头、床尾的位置上都有孟凡哲的名字。
方木突然想到,在那些独居的日子里,孟凡哲也许就像自己一样缩在床底,颤抖着一下下在床板上反复刻下自己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方木才失魂落魄地从床底爬出来,带着一身的灰尘,坐在椅子上发呆。
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起身向门口跑去。
拉开门,方木一下子跳到走廊里,向门上的门牌看去。
果真,在“3”“0”“4”三个数字中间,也有两个淡淡的印记,看起来,非常像“+”。
有人特意来清除这两个加号,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完全擦掉。但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孟凡哲果真是被人控制的。
7个小时后,方木和邰伟坐在寝室里。
邰伟在脸盆里洗过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催眠?”
“是的,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你是说,孟凡哲那天晚上所作的一切都是被催眠的结果?包括在‘3’‘1’‘3’三个数字之间写上加号,还有杀你?有这么神么?”
“催眠术能控制人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但是有目标的杀人恐怕很难。”看见邰伟一脸困惑的表情,方木解释说:“孟凡哲在我的门牌上写加号,包括后来对我进行攻击,都不是有意为之的。你还记不记得孟凡哲跟我上楼的时候,曾经有过短暂的停顿。”
邰伟皱着眉头回忆着,“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他当时曾经在走廊里停了一下。对,好像就是这个寝室的位置。”
“好,你来看。”
方木把邰伟拉到走廊里,指给他看门牌上的浅浅痕迹。
邰伟目瞪口呆的看着,嘴里喃喃自语:“天啊,当时,光顾着看你们寝室了,没注意到这里。”
“这说明孟凡哲并不是有意选择我作为目标,他只是在心理暗示下,在这个走廊里寻找‘7’这个数字。”他指指走廊两侧,“这一层,从301到320,321是卫生间,322以后的寝室和我们这边是有铁门隔开的,他过不去。所以,能形成‘7’这个数字的,只有304和313。”
“那他要杀你,这难道也是催眠的结果?”
“过去我也很奇怪,因为催眠一个人,让他去有目标的杀死另一个人,这个几乎是不可能的。直到我看见了床底下的那些名字。”
“唔?什么意思?”
“你别着急,我先跟你简单解释一下什么叫催眠。催眠主要是通过心理暗示来导致神经活动和生物学改变,并且产生生理等方面的变化。比方说通过催眠来改善焦虑、抑郁的情绪或者消除紧张恐惧的情绪等等。催眠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心理、生理和神经的活动过程,往往需要催眠者对被催眠者施加各种暗示信号来帮助被催眠者进入催眠状态。”
“哦,这个我知道。有一部日本电影《催眠》,里面的暗示信号好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对。有一种暗示叫后催眠性暗示,是指催眠者给予被催眠者的某种信号,在催眠状态之后的觉醒状态中,被催眠者仍然可以对这种信号做出反应。这种后催眠性暗示的持续有效,需要被催眠者对催眠者表现出极大的信任,并且在潜意识里建立对这种暗示的权威性认识。而据我所知,孟凡哲是一个个性软弱的人,很容易对其他人形成心理依赖,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后催眠性暗示的对象。那天晚上开始,我一直怀疑孟凡哲受到了这种后催眠性暗示的操纵,但是我一直不知道那个暗示信号究竟是什么。直到我发现这些名字。”
“你是说,那些名字就是暗示信号?”
“对。孟凡哲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害怕点名。对他来讲,最具深刻印象的大概就是他的名字。而他很有可能曾经找凶手——也就是那个所谓医生——进行过治疗。凶手大概就是利用这一点,将孟凡哲的名字当作后催眠性暗示的信号。我在那天晚上之前,曾经和孟凡哲在卫生间里有过一次对话,我发现当我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会发生非常奇怪的情绪波动。而他要杀我的那天晚上,我也曾跟他说过几句话,他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而当我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突然向我发动袭击。”
“哦,我想起来了。”邰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市局,我们审问孟凡哲的时候,最初几句问话他都毫无反应,当我们的预审人员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一下子变得像疯子一样。”
“是的。我想,凶手对他的暗示就是当他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会对发出信号的人发动攻击。”
邰伟沉思了一会,指指床下问:“那他在床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究竟是为什么?”
方木想了想,“孟凡哲在案发前几天,大概已经察觉到自己精神状态的异常。他跟我说过,经常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拿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回寝室——就是你们在他的寝室里发现的那些所谓物证,我判断那也是凶手控制他带回来的——他对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一种恐惧。人在害怕的时候,可能会选择躲起来。这张床的床底,”他拍拍自己身下的床板,“大概就是他当时的避难所。而他,也许对这一切又感到不甘心。因为他毕竟在那个所谓医生的帮助下,曾经差点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所以强迫自己一遍遍地在床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希望能够说服自己并不惧怕自己的名字。”
方木顿了一下,低声说:“他那个时候,也许对那个医生抱着一种既怀疑,又依赖的复杂心态。所以,才会给他妈妈写那封信。”
在那一瞬间,方木仿佛听到了床下有一个人在急促的喘息,小声的哭泣,床板也发出了硬物划过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还伴随着含混不清的反复念叨:“孟凡哲、孟凡哲、孟凡哲……”
方木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邰伟皱着眉头抽烟,一言不发。
方木看看他,“怎么样?现有证据能不能说服你们重新调查?”
“恐怕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