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一笑,伸手拉过孩子令其站立在我身前,“惇儿,以后你便与母妃同住,可明白了?”
我脑中一阵激荡,几乎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竟然将拓跋惇交予我抚养!亦即是表示,杳娘她已经——我颤声道:“王爷,兹事体大,惇儿生母尚在,臣妾怎好夺人天伦?”
他眉间登时闪过一抹寒意,冷声道:“如此生母,只怕反误了惇儿前程!本王已然将她逐出王府,从今往后你便是惇儿亲母。”他顿了顿,凝神望我,目中含了殷殷期盼,“宓儿,惇儿是本王爱子,本王今日将他托付于你教养,你可千万莫叫本王失望。”
心跳一声急过一声,短短片刻,我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他此番用意我如何不清楚?除了安我的心,更是明白表示对我百般信任。然而我心下清楚,我不能骄矜,这一切只是开始,何况杳娘只是暂时被逐出,必然不会死心,我必须冷静对待。我拉住他手忧虑道:“王爷如此信任臣妾,将惇儿交由臣妾抚养,原是臣妾的福气。只是杳娘之事由臣妾而起,外间不明情由者必谓臣妾善妒,无容人之量,上惧有见私之讥,下受专宠之罪,如今再夺人天伦,臣妾只怕——”
他皱眉道:“贱妇咎由自取,与宓儿何干?”见我仍欲相劝,他摆手道:“本王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我眼见如此,只得依依道:“既如此,臣妾恭敬不如从命便是。”我说罢,蹲下身子与拓跋惇平视,伸手拉过他手合在掌心,我轻轻道:“惇儿,你可愿与母妃同住?”
那孩子似乎极没精神,眼角耷拉着,脸颊上犹沾着泪痕,闻言缓缓抬眼望我,手掌暗暗使力想要挣脱开去,神态间很是游移不定。拓跋朔见状道:“惇儿,你不听父王的话了?”
拓跋惇闻言身子一震,再不敢挣脱,终于怯怯地点了点头。手心已然汗湿,我松开他手,眼见他如此惶恐难安,心头浮上的怜悯登时取代了原先星星点点的快意。我站起身面向拓跋朔,恳切道:“王爷厚爱,臣妾必将惇儿视如己出,悉心教养。”
他满意点头,尔后按住眉心,用力揉了揉,方在椅上坐下,挥手道:“带小王爷去休息。”
“是,王爷。”一名中年女子忙应着进了房来,伸手便抱起拓跋惇,见我好奇打量,忙向我行了一礼:“王妃万福。”
我微微颔首,眼见得她带着拓跋惇缓缓去了,方望向他,“她是惇儿的乳母?”
他点头道:“正是。惇儿甫一出生便由她抚养,蕙娘倒是个极妥贴的人。”
“如此,臣妾亦安心不少。”我略带羞赧,“毕竟惇儿年幼,臣妾亦无教子经验……”
他闻言一怔,立时扭头看我,眉间先是含了一丝错愕,很快释然,好整以暇道:“宓儿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少不得多辛苦几番,成全宓儿便是。”
我愕然,待见到他眼中促狭,手亦不甚规矩地攀上我腰际,才恍然明白他意中所指,登时红了面颊,推开他大羞道:“王爷好没意思,臣妾哪里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哪个意思?”他却愈发得意,不顾我的推却将我拉坐在他腿上,双手轻按在我平坦的腹部,在我犹自扭身挣扎时,他却蓦地收敛了玩笑,语音低沉却无比认真:“宓儿,你一定要诞下本王的子嗣。”
“王爷……”他的鼻息在我颈间泛滥,腻腻的痒,仿佛被拨动了内心最深处那根弦,我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将脸彻底埋进我颈间,语音闷闷,听入耳中却恍惚令我莫名心酸:“惇儿是本王唯一的子嗣,可是他身有夙疾,又不能言语,本王时时担忧他能否平安长大,你明白吗?”
“王爷慈父之心,臣妾感同身受。”我亦不禁哀了心境,掌心覆上他温暖的手背,竟惊觉他微微的颤抖。这一刻,他是脆弱而无助的,这样子的他令我陌生,令我讶异,然而却轻易让我瞬间柔软了心肠。他声音愈加含糊,然而却透着令我彻骨的心酸:“宓儿,本王要你诞下我们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他健康、平安,本王便心满意足了。你可答允么?”
他的气息紊乱,如拂岸潮汐一点点拍上我柔软的心坎,我与他的孩子……我尚未开口,他的手已顺势上移,惊得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而没有更多的动作,他的手掌在我心口处停下,温热的气息缓缓蔓延开来,令我霎时迷乱了心绪,只听得耳边他低低又道:“你知道么,原来惇儿体弱多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本王今日前去西园,本为怒责她善妒,竟尔侵害于你,未料竟见她强喂惇儿饮药!房中尚余残留药材,本王一一检视,均是有伤根本之药……”
我登时怔住,“惇儿病体孱弱,原不是胎里带来的?”
他沉重地点头,“今番目的是以惇儿病体博本王同情,好解她禁足。如是想来,从前她诬岚姬毒害惇儿,令惇儿成为哑儿,亦是她全是她一力所为,只可恨本王糊涂,竟尔轻信于她下令绞杀了岚姬!她如此蛇蝎心肠,怎配为人母?本王一怒之下当即决意绞杀于她,然而可叹惇儿仁孝,却苦苦哀求本王,无奈之下,本王只得下令逐了那恶妇出府,永世不必相见。”他说着,语音愈发凄楚,“宓儿,你告诉我,自古男子生于世间,三妻四妾本属寻常,然而为何女子却一径善妒,竟不惜祸及子嗣?”
第二十章 楚女腰肢天与细(中)
心跳在瞬间漏了一拍,我亦知杳娘善妒,然而却不知竟有如斯过往,为了博宠,亲子亦能下手毒害,实在无可救药,可悲可叹。悲凉的感觉一点点入侵,我低低开口:“杳娘之过,只在于他太过爱重王爷,为了留住王爷长在身边,不惜以亲儿作赌。固然可恨,却也可怜。”
他蓦地抬头,苦涩道:“爱重?她怎配用这二字!若真爱重本王,便该处处替本王着想。她明知惇儿是本王心头珍宝,却为了博宠不惜下药侵害!她明知本王喜爱宓儿,却还处心积虑刻意中伤!如此不明事理,她有何资格说爱重本王?”
我心中悲凉更甚,虽十分厌弃杳娘,此时仍不禁动了怜悯之意。身为女子而不懂自矜的悲哀,便在于被男子弃如敝履尚一心不死,用尽种种手段妄图留住过往恩爱,却不知,既需强留,又何谈恩爱?即便绝色倾城如花后牡丹,若没了风骨,尚且不如峭壁山花。我淡淡开口:“王爷既已逐了她出府,又何必再苦苦追究前尘往事?目下最重要的应是好好整治惇儿的身体,令他康健喜乐才是。”
我说着,拉开他手站起身来,心头说不出的烦闷难安,竟不想多看他一眼,多听他半句。心中幽怨顿生,怨他不懂真情,真情又怎能分享?你付出几分,才能得到几分,然而这道理,怕是天下的男儿都不会懂得,强要争辩,只能自取其辱。便是爱重娘亲如斯的父亲,在娘亲过世后仍免不了纳有几房姬妾,不过空悬着正妻之位,聊以悼念罢了。而允祯……允祯!我心头骤然剧痛,失去了我的允祯,也终究还是会娶旁人罢?一如我终究还是死心从了旁人,然后,理所当然地白头偕老。也许,也会纳妾,也会分割他温软的情意,像所有风华正茂的王孙贵胄一般,年年香车宝马,新人如玉。
但那些,已经通通与我无关了。虽然痛楚,却仍旧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怀抱陡然失落,不禁微抬起头来怔怔望我,目光沉痛而辛酸。我回望着他,就这样与他对视着,他眼神愈发沉痛,缓缓抬手于我,哑声低唤:“宓儿……”
尽管暗自幽怨,可见他悲伤如斯,摇摆不定的神魂仍是轻易便被击倒了。也许,我会是例外的,我不是杳娘,更不是岚姬,我是苏宓,是点燃他所有感情,注定要与他并肩的女人!也许,我可以,我可以拥有他所有的真心,可以拥有他全心的对待……我轻伏在他膝上,眼泪缓缓流下,“王爷,宓儿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惇儿,让他平安喜乐;宓儿也一定会诞下您的子嗣……让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他蓦地紧紧捉住我的肩膀,直将我拉入怀中,便如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珍视,再不肯放开分毫。下一刻,他已将我打横抱起直直撞入寝殿,无视妆晨、绣夜满脸的惊讶将我放在榻上。
妆晨与绣夜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他的掌心下一声声鲜活地跳着,“朔郎……”我喃喃开口,迷乱地望着他星子般的双眸。
他掌心一震,声音激荡而透着莫名的狂喜:“宓儿,你方才唤我什么,再唤一声!”
我无助地阖上双眼,声音低喃,如诉如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朔郎,宓儿此生丝萝得托乔木,愿一生常伴朔郎身畔,直到齿摇发落,不离不弃……”
眼睫抖颤的同时,他的唇已软软覆了上来,带着熟悉的热度与缠绵。鸳鸯罗帐,玉暖生香,帘钩与裙衫同时滑落,伴随着他手指一路轻触,腻白如玉的肌肤缓缓潮红。青丝软软婉转于他鼻尖心口,被他汗水湿透,黏黏腻腻地暧昧纠缠着,十指交叠的刹那,不自禁自喉中逸出一丝轻吟,再没有初次欢好的疼痛,陌生的情潮如燎原之火瞬间焚尽了我所有理智。这一刻,没有楚朝的边疆安宁,没有远嫁的悲伤难定,没有彼此的猜疑不安,只有紧紧拥抱缠绕的肢体,点燃一室旖旎,无限春情。
缠绵后的他,阖眼沉睡的模样静和温软如初生婴孩。我凝视着他,天地间最近的距离便是如此了罢!我与他发丝交缠,呼吸可闻,只一伸手便可触到他宽阔的额头,刚毅的脸庞。他的肌肤并不白皙,泛着草原男儿最常见的麦色,纵横交错的伤疤或陈或新,是他多年战功累累最好的证明。他向来是果决而坚毅的,甚至有时流于冷漠、不近人情,然而方才他却毫不掩饰地让我看到了他如此脆弱无助的那一面,他是如此地信任于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拥被坐起身,面向窗外,今夜月明星稀,玉盘澄净,我心头微漾,不由暗合手掌,阖眼喃喃祝祷:“皇天在上,信女苏宓今诚心祝祷,祈求上苍垂怜,赐我麟儿以全夫君爱子之心,若果得偿所愿,信女情愿折寿十年,有生之年亦必年年焚香祝祷,感上苍恩德之于心,永志不忘。”
仿佛坚信诚心的祝祷必得上苍垂怜,我祝祷罢,心头亦不禁微甜了去,于是收拢双膝坐定,支颐沉思,浑然不觉一旁他已醒来,此刻正含了无限情意,炯炯望我,突然开口:“宓儿。”
“呀!”我受了惊吓,不由身子一震,压在颚下的锦衾登时滑落了下去,我大窘,忙忙伸手抓住锦衾,拉到身前,“王爷醒了?”
他轻笑出声,与我一般坐起身来,“脸红什么?你的身子本王早已看过,却还遮掩什么?”
我闻听此言登时半羞半恼,忍不住辩驳道:“臣妾才没有脸红。”
他不禁朗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好,算是本王看岔眼了,宓儿没有脸红。那么,你方才一本正经却在念叨什么?”
“你听到了?!”我惊道,霎时红透了耳根。
他哑然失笑,“今番可再也抵赖不了了,可需本王取来铜镜容宓儿一观?”
“才、才不要。”我忙忙道,偷眼瞧他面色,忍不住又道:“王爷醒了也不告知臣妾,却悄悄偷听,瞧臣妾的笑话……”
他无奈道:“本王也是初醒,并非有意窃听。”顿了顿,他蓦地认真了神色,“宓儿的心意,本王如获至宝,只是方才的祝祷却不能作数。”
“为什么?”我惊道,复又羞赧了神色,“臣妾可是诚心祝祷,怎可不算。”
他掀开锦衾便步下榻去,我忙披衣起身,取过他搭在一边的衣袍为他披上身子。他负手背后,凝望着窗外,“子嗣固然为重,然而你亦是本王心头珍宝,若你因此折寿十年,本王情愿不要子嗣。”
心头登时软塌了一片。我缓缓伸手环抱住他腰侧,将脸颊贴在他后背,聆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我语音婉转,却透着无比的清绝:“臣妾爱重王爷,自然爱王爷之爱,重王爷之重。”
他反身抱住我,目中神情更胜月色皎皎,他认真道:“宓儿,你怎不唤我朔郎了?”
我面上一红,低低轻唤:“朔郎……”我合掌对月,再次轻声祝祷:“皇天在上,信女苏宓贪心不足,还有一事相求。”
他不禁噙了一丝笑意,静静等我下文,我望住他双眼,莞尔启口:“信女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身子一震,目中闪烁不定,然而眉间的快意却愈来愈浓,铺天盖地般袭来,忽而大声喊道:“来人,上酒!”
我吃了一惊,忙道:“朔郎,刻下已是深夜……”
“那又何妨?”他笑意盎然,只微一用力便将我牢牢圈在怀中。
第二十章 楚女腰肢天与细(下)
我再要开口,却见妆晨已打帘而入,依依笑道:“奴婢这便去准备。”她顿了顿,望了望我与他目下的姿态,不禁含了一丝暧昧的笑意,又道:“好王爷,咱们王妃为了等您,可还没进晚膳呢,不如奴婢一并备上,王爷也一同进些,如何?”
他此时心情大好,便是任何话听入耳中也是十分受用,闻言连连点头道:“好丫头,知道心疼主子。本王记下了,快去准备罢!”
妆晨这才笑着转身去了,我不由大羞,轻推了他一把道:“都叫人瞧见了……”
他朗声大笑,笑罢复在我颊上轻啄一口,道:“本王正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本王心头挚爱,看以后还有谁敢轻辱于你。”
不多时,酒菜均已备上,我见他甚是快意,少不得亦陪他饮了几杯,微酣之际,他见我榻侧画筝,不由笑道:“宓儿可否为本王弹奏一曲?”
我婉婉应承,稍作调试后便抚琴清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支颐倾听,及至我一曲终,方回过神来,击节长叹:“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好,唱得好!”长臂一勾,我已然仰躺在他膝头,举手托过案上金杯,婉婉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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