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妃。”我只轻轻一句,妆晨登时明了,转身便取了两锭金锞递了来。那太医忙推拒道:“此乃老臣分内之事,断不敢受王妃的恩赐。”
“哪里是什么恩赐,不过是本宫一番心意罢了。”眼见他这才犹疑着受了,我笑道:“这个孩儿是本宫与王爷的嫡长子,便如本宫性命一般,胡太医,本宫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你可千万警醒。”
他身子一颤,半晌颤声道:“老臣明白……”
“起来罢。”我温声道,“可有什么是本宫须得严加注意的?”
他听了我询问这才回过心神,忙爬起身,尽管是隆冬腊月,我仍清楚地瞧见他额上的闪闪珠光。他取了纸笔在一旁案上写了一堆药名,边写边举袖拭着额上涔涔汗意,好半晌才将药方递给了妆晨,谆谆道:“王妃曾受过严重内伤,目下虽已痊愈,但总是伤了根本。须以熟地、白芍、川芎、党参各五钱,黄芪、当归各三钱,每日一剂,分二次服用。文火煎煮,水三碗煎一碗,以补气和血,固涩安胎。”
妆晨忙恭谨将药方收了。我念及他方才问起畏寒一事,忍不住道:“太医方才询问本宫是否畏寒,究系何意?”
他应道:“王妃身子虚寒,如今到了北地,更是不禁严冷,母体孱弱,恐造成腹中胎儿生长迟缓,甚至……”他似乎很是犹疑,“老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我镇声道。
他又举袖拭了拭额上汗珠,方低声道:“甚至……胎死腹中。”
“胡太医!”妆晨厉声道,“你可是老糊涂了,此种大逆不道的话今后不许再提!”
他身子剧震,忙俯下身子道:“老臣该死!”
我的手掌下意识地抚在平坦的小腹上,那里面,现下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我与他的子息,是他那样盼望着的,健康平安的子息。与我血脉相系的骨肉……我绝不能容许他出任何的差错,哪怕拼上我的性命!
我沉静地望着跪伏在脚下瑟瑟发抖的老太医,“如你所言,本宫须如何调补?”
他颤声道:“王妃现下安胎为重,然两药不可同时服用,恐有药性相悖,老臣以为,王妃可以食补替代药物,固本培元。”
我颔首,“起来说话。”
“是。”他这才哆嗦着起来了,“老臣详细写个清单,王妃照着上面所列安排膳食即可。”
不多时,清单业已列好,绣夜接过看了看,转向我道:“王妃放心,奴婢定当仔细安排。”
妆晨忽而道:“王妃目下呕心反胃的极是厉害,可有法子么?”
胡太医为难道:“这……这便没有法子了,头几个月大抵都是这样的,过段时日便好些了。另外……”
他又迟疑嗫嚅开来。我实在无奈地不行,“事到如今太医还有何话不能明言?”
他瞅了瞅一旁立着的妆晨绣夜,我明白他的意思,因使了个眼色,她二人忙转身出了寝殿。那胡太医眼见她二人出去,方凑到我跟前道:“这段时日王妃切记千万不可与王爷同房。”
我面上登时红潮密布,很是不自然地轻咳了声,那胡太医也极有眼力见地没敢抬头,依旧是闷着头道:“最早也要等到三个月后胎儿稳定方可。”他顿了顿,“尤其王妃身体孱弱,或许三月尚且过早,老臣会时常来为王妃请脉,请王妃安心养胎。”
“……本宫知道了。”
一时无话,那胡太医又交代了些保暖防寒的话,方起身去了。羞赧之意慢慢消退,我怔怔靠在床榻,恍惚仍觉身在梦中。手掌熨帖在腹上久了,才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弥漫开来,妆晨将已凉透的汤婆子重换了热水,轻轻塞入我怀中,这才与绣夜围着我坐下。二人相视一眼,均是喜不自禁,绣夜笑道:“怪道王妃近些日子总是渴睡,却原来是有了小王爷了,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我含笑不语,妆晨亦掩了唇笑,“你怎知定是小王爷?没准是个小宗姬呢。”
绣夜笑道:“不管是小王爷还是小宗姬,但凡是咱们王妃生的,王爷必都喜爱。”她说着忽又忧心起来,“方才那太医说了一堆不吉利的话,听着真叫人不快。”
我幽幽道:“他也是尽忠职守,总不能尽挑好听的说。不过倒也警醒了我,先天不足那就后天做足,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周全。”
“这个自然。”妆晨颔首,长长舒了口气,“好在现下那杳娘与虞妃都不在了,王妃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轻笑,“虞妃与杳娘不过是沉不住气,白白遭人利用罢了,真正要对我不利的人,可时刻在我身边呢。”
妆晨与绣夜闻言,同时面上一白,我见她二人如此惶恐,安慰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二人时刻警醒些,我纵然疑心任何人,也不会疑心你们。”
妆晨目中一暖,伸手将锦被为我拉到襟下,劝道:“方才那胡太医说王妃脉象衰弱,似有肝郁气滞之象,奴婢听在耳里,真是忧在心头。王妃,您定要放宽心才是。”
我亦颔首,慨然道:“我懂你的意思,现如今即便是为了腹中孩儿,我也要放宽心,那些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妆晨含笑点头,“正该如此。”
绣夜眼见我二人言笑晏晏,忙道:“王妃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给您准备,您现下可是养着两个人了。”她顿了顿,掰着指头开始数叨,“樱桃糟肉,红烧鹌鹑,水晶肘子,清蒸鲥鱼……”
我本自靠在榻上休息,听了她口中一串菜名,登时想起那油腻腻的菜样,只觉胃中一阵反复,猛地倾倒身子便干呕起来。妆晨忙抢上一步扶住我,一边轻拍我的后心一边忧道:“这可如何是好,便连听也听不得了么。”
绣夜吃了一吓,讷讷道:“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我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妆晨执了绢子为我擦净了口唇,又将地上擦了干净。我摆了摆手,无力道:“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们下去罢,且让我浅眠会子。”
她二人无奈,只得应着去了,妆晨道:“王妃且安心休息,奴婢去给您做些清淡的吃食,再不济,为了孩子终究也得吃些。”
我沉沉点头,转身朝向帐内,模糊中感觉她为我掖好锦被,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第二十八章 荣华耀朝日(下)
不过两日的功夫,我怀有身孕这桩事已传遍朝中上下,一时间思贤王府门庭若市,上至重臣元老,下至簪缨世家,其内眷无不携了重礼奔赴而来,内外命妇穷尽心思要见我一面。不过半日时光,我已疲累不堪,实在穷于应付,只好吩咐闭门谢客,远远躲进寝殿好好补眠。
大抵已两日未曾好好陪着惇儿读书习字了,他年纪虽幼,心气儿倒高,一径认为是否自己做错事情令我不快,因此才如此冷待了他。及至晚膳时分我仍未与他同席用餐,他终于不堪冷落,噙着泪水便冲到我寝殿非要见我。我正睡得昏沉,模糊中听得门外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压低了嗓子说话,因随口问了一句:“是谁?”
唬得一声一个小小身影便扑了过来,直直撞入我怀中便埋头痛哭,我一怔,最后一丝儿睡意也被惊跑了,忙支起身子扶着他柔声问道:“惇儿这是怎么了?”
妆晨紧跟在后面,苦着脸道:“小王爷非要见王妃……”
他这才抬起脸来,一张小脸被泪水糊得很是惨淡,我无奈摇头,执了绢子给他擦净脸颊,不必瞧也能猜到现下自己的衣襟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柔声哄了他半晌,这才见他抽抽噎噎地比划了几下,一抬眼却见惠娘也跟了进来,满脸惶恐小声道:“小王爷非要见王妃,奴婢拦阻不住,扰了王妃休息实在该死!”
我摆手道:“无妨。”说着便要起身。妆晨忙取了件五彩绣采翟的丝棉夜披给我穿上,又换了新新的汤婆子给我拢好,满头披散的青丝在她巧手下几下便收拢挽起,斜斜簪了支镶玛瑙的仁风普扇簪,又将滑落下鬓边发丝仔细收拢好,别一枚点翠嵌珊瑚松石头花,这才依依道:“王妃可要进些吃食?”
我趿了双石青色缎面绣垂丝海棠绣鞋,起身携了惇儿的手便往外走去,“睡了半晌倒也觉着饿了,不必特意做了,就随意吃些罢。”
惇儿跟我久了,连饮食也日趋与我相似,我望着一桌子的菜色,绣夜倒极是有心。我闻不得油腻,见不得浓色,绣夜盛了碗粟米红枣羹来,“王妃尝尝这个,可还忌口不?”
我凑近闻了闻,见味道清淡,并不觉反胃,这才执了银匙慢慢喝了。绣夜叹道:“好歹多吃点,这一整日什么也没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惇儿有了我的陪伴,这才好好将晚膳吃了,见我恹恹的,他居然小大人似地执着尚未使用熟练的筷子将一块烹制地极是鲜美的樱桃肉挟入我碗中,一双黝黑晶亮的眸子很是恳切地望着我,那神情分明是在盼着我品尝品尝。我不忍逆了他的心意,勉强挟起那肉块,谁料刚送到唇边便觉一阵反胃,登时抛下筷子便往出跑。
“啊——”
我只顾闷着头跑,未料一头便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唬得我忙抬头瞧去,一道浑厚低沉却不乏温软的声音却更快向我耳畔传来。
“怎么,看到我回来如此欢喜么?”
“王爷……”我怔怔望着面前长身而立的挺拔男子,铁甲铮铮,朔气如霜,犹然不敢相信他竟然回来了。“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看我苍白着脸,一手还捂在唇上,不由伸手扶了我,蹙眉道:“可难受地厉害么?”
我这才忆起自己跑出门的目的,忙推了他便伏倒在一边花坛旁干呕了起来,妆晨疾步跟了出来,见他竟然立在一旁,不由轻呼了声:“王爷?!”
他微微颔首,俯身便在我后心轻抚起来,片刻扶了我起身,我不欲被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忙推他道:“臣妾身子不适,请王爷回避片刻。”
他剑眉一轩,忽而弯身将我打横抱起径直奔寝殿而去。我眼见惇儿一脸惊诧地瞧着我二人,直羞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入,倒是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说了句:“惇儿,母妃要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我只觉一股热气升腾上来,一直烫到耳根,忙将脸埋入他心口,再不敢瞧惇儿一眼。只觉一阵颠簸,珠帘沙沙而起,沙沙而落,转眼已被他安置在榻上。
我与他静静对视着,不过半月未见,竟已恍如隔世。他眼中的温软一波一波,伸手包覆住我微凉的手掌,“真好。”他忽然怔怔道,一贯凌厉冷陈的眼中掩不住的狂喜下居然涌出阵阵恍惚,不知所措,“宓儿,你竟然有了我们的孩子,真好!”
我伸手抚上他满是青芜的下颚,浅浅笑道:“臣妾现下才知道漠歌果真多嘴。”
“如此大事,理当第一个教我知道。”他将脸颊凑近了些,有些使力地在我掌心磨蹭,“我只恨肋下未生双翅,不能早早回返。”
掌心有些涩涩的痒,我挣扎着要缩回手来,他生生不让,我忍不住笑嗔道:“这才几日的功夫,王爷竟邋遢成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他剑眉轻挑,颇有飞扬之色,笑道:“宓儿不在身边,谁还管我邋遢不邋遢?”
我忍不住起了戏谑之意,“不是尚有位巾帼公主么,王爷有佳人相伴,怎能如此不修边幅?”
他故意垮下脸来,扬手作势欲打,口中笑骂道:“小妮子愈发促狭,看我不收拾你!”
我本来只轻声笑着,这下被他逗得几乎笑岔了气息,眼见他一双黝黑的眸子渐渐黯了下去,有熟悉而令人耳热心跳的情潮渐渐涌现,我心头一动,忙止住笑意,伸手抵住他已然俯下的身子,红了脸嗫嚅道:“那个,太医交代了……”
“什么?”他不以为然地扬眉,捉起我纤细的手掌将手指含入口中,咕哝道,“宓儿不必吃味,在我心中,谁也比不上宓儿。”
我心头一暖。指尖酥痒之意渐浓,缓缓直透心房,他另只手掌也慢慢游移至我心口,我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只觉身子也似酥软了,虽仍是推拒,却提不起半分气力,只能勉力道:“太医说、说……”他愈发不耐,扬手便扯开了我的衣襟,我只觉心口一凉,情急之下再顾不得羞赧,“太医交代臣妾不能与王爷同房!”
“……?!”他停下了动作,眼中情潮渐渐黯了下去,“果真?”
我羞红着脸颊,几乎不敢望向他的眼睛,讷讷道:“臣妾岂敢欺骗王爷。”想起太医的叮嘱,心头登时又是窘迫又是微微酸楚,“都怪臣妾身体孱弱,为了腹中的孩儿,王爷……”
他叹了口气,伸手为我拉合了衣襟,将一只温热的大掌缓缓熨帖在我腹上,嘀咕道:“你这小东西,尚未出生便已霸着母妃不放,实在该打。”
我见他并无气恼,方安下心,将手掌覆在他手背上,“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王爷可也舍得?”
他斜睨着我,虽是因着不能尽兴多少有些压抑而不快,然而眉梢眼角却仍是掩不住的一派欢喜,“若是男孩,我定要从小培养,文韬武略,以免你这小妮子慈母败儿。”
我登时撅了嘴,怏怏道:“那么王爷现下便将惇儿带走罢,免得臣妾慈母败儿,臣妾可担待不起。”
他闻听我提起惇儿,眉间登时浮上一抹忧色,半晌低低道:“惇儿自幼与寻常的孩子不同,我亦难免对他多体惜了些,对他我只要平安即可,不求其他。”
我心头微震,隐约明白他话中之意已在暗示期待我为他诞下麟儿,立为世子。虽在意料之中,然而想起惇儿,心头仍难免多了几分哀伤。庶出的孩子,又无法言语,拓跋朔怎会将他立为世子呢?我心下暗暗决意,即便生下自己的孩儿,对惇儿我亦会一如既往的疼爱,不分亲疏,视如己出。
他不知我心中所想,见我突然分神,忙摇了摇我的肩膀,笑道:“宓儿,我已想好孩子的名字,就叫拓跋恪,你可欢喜?”
我面上一红,“王爷可也真是周到,这才一个月大呢。”
他笑道:“未雨绸缪,有备而无患。你且说可欢喜不呢?”
我喃喃咀嚼:“拓跋恪……恪者,恭也,取其谨慎恭敬之意,王爷,”我笑意如春水微漾,“臣妾很欢喜这个名字。”
“宓儿欢喜便好。”他见我欢喜,亦觉欢快,又道,“若是小宗姬,便叫拓跋婧。女贞为婧,女才为婧,女姝为婧,就叫她婧儿,你说可好?”
我刚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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