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哈哈大笑,连琼恩也忍俊不禁。其实他引起的那场火,并未当真烧毁那座坚实的石砌高塔,只是把塔顶两层楼的所有房间,也就是熊老的居所,给烧得一干二净。大家对于损失倒是不以为意,因为这场大火同时也烧毁了奥瑟的杀人死尸。
至于那个生前叫做杰佛·佛花,原本是游骑兵,后来只剩一只手的尸鬼,也被十几个弟兄剁成碎片……然而它却先杀死了杰瑞米·莱克爵士及其他四人。杰瑞米爵士本已砍下它的头,可依旧没能阻止无头尸鬼拔出他的匕首,深深插入他的肚腹。遇上早巳死亡,怎么也不会倒下的敌人,无论力量还是勇气都没有太大用处;武器和护甲,所能提供的保护也殊为有限。
这个悲惨的念头,使得琼恩原本脆弱的心绪更力口恶劣。“我要去找哈布,请他安排熊老的晚餐。”他唐突地对大家宣布,然后将长爪插进剑鞘。他知道朋友们是一番好意,可惜他们不懂。这实在不能说是他们的错:他们用不着面对奥瑟,没有亲眼目睹那双死人蓝眼的惨白光芒,没能感受到死人黑手指的冰冷,自然更不关心三河流域的激烈战事。既然如此,又怎能期望他们了解呢?他唐突地转身,闷闷不乐地大步离去。派普在身后叫他,但琼恩没有理会。
火灾之后,他们让他搬回倾颓的哈丁塔,住在他以前那间旧石室里。当他回到房间,白灵正蜷缩在门边睡觉,但它一听见琼恩的靴子声,便抬起头来。冰原狼的红
眼睛比红榴石还要沉暗,比人眼更睿智。琼恩蹲下来,搔搔它的耳朵,给它看剑尾的
圆球。“看,是你呢。”
白灵闻闻石雕,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琼恩微笑着告诉小狼:“荣耀归你所有。”突
然间,他回想起自己在晚夏的雪地里找到它的经过。当时他们带着其他小狼正要回
去,可琼恩听见了别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雪地里的它一身白毛,几乎无从分辨。
“它就孤身一个,’,他心想,“离兄弟姐妹远远的。它与众不同,所以被它们赶
走。”
: “琼恩?”他抬起头。两颊通红的山姆威尔·塔利站在面前,局促不安地发抖,全身
紧紧裹在厚重的毛皮斗篷里,仿佛即将进入冬眠。
“山姆,”琼恩起身。“怎么了?你也想看看那把剑么?”既然大家都知道,山姆自
然不例外。
胖男孩摇摇头。“我曾经是我父亲的宝剑传人,”他悲戚地说,“那把剑叫‘碎心’。
蓝道大人让我拿过几回,可我每次都很害怕。剑是用瓦雷利亚钢铸成,美丽异常,也
锋利异常,我怕会伤到妹妹们。现在狄肯是它的传人了。”他在斗篷上擦擦手汗。“我
……嗯……伊蒙师傅要见你。”
还不到换绷带的时间。琼恩狐疑地皱眉质问:“他找我做什么?”看着山姆可怜
兮兮的模样,答案已经不问自明。“你跟他说了,是不是?”琼恩怒道,“你跟他说你告
诉我了。”
“我……他……琼恩,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问的……我的意思是说……我觉
得他根本就知道,他看得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的眼睛早就瞎了。”琼恩口气嫌恶地大嚷,“我自己认得路。”说完,他径自
走开,留下目瞪口呆的山姆站在原地发抖。
伊蒙学士正在鸦巢里喂渡鸦,克莱达斯提着一桶肉片,跟着他在笼子间行进。
“山姆说您有事找我?”
学士点点头。“是我的意思。克莱达斯,请把桶子交给琼恩,或许他愿意好心地
帮我个忙。”驼背红眼的弟兄将桶子递给琼恩,随后赶忙爬下梯子。“只管把肉丢进
笼子,”伊蒙指点他。“鸟儿自己明白。”
琼恩将桶子换到右手,左手伸进血红的肉块。鸦群见状,纷纷发出嘈杂的尖叫,
在铁栏里飞来飞去,拍动漆黑如夜的翅膀击打着金属鸟笼。肉被切成比指节大不了
多少的小碎块,他抓起满满一把血红肉片丢进笼中,尖叫和振翅声立刻愈演愈烈。
两只体型较大的渡鸦为了争夺一块上好的肉,彼此厮打起来,一时之间羽毛纷飞。
琼恩赶忙又抓一把,丢给其中一只。“莫尔蒙大人的乌鸦喜欢吃水果和玉米。”
“那是只很罕见的乌,”学士道:“大部分的乌鸦虽然也吃谷子,但还是偏好肉
类。这不光能让它们强壮,恐怕它们生性就嗜血。在这点上,它们和人类倒是挺像
……所以,和人一样,乌鸦的个性也不全然相同。”
琼恩接不上话,只好继续丢肉,不禁纳闷自己为何会被找来。也罢,等老人家觉
得时机适当,自然会告诉他。伊蒙学士这个人可是催不得的。
“鸽子虽然也可以训练来递送讯息,”学士续道,“但我们用来送信的渡鸦不仅
强健,体型大,胆子壮,聪明得多,遇上老鹰也更有能力自卫……然而渡鸦色黑,又
以尸体为食,因此有些信仰虔诚的人1曾恨它们。你可知道,‘受神祝福的’贝勒曾试
图用鸽子全面取代渡鸦?当然,他没有成功。”老师傅面露微笑,将那双白色盲眼转
向琼恩。“只有守夜人比较喜欢渡鸦。”
琼恩的手指浸在桶子里,血淹及腕。“我听戴文说,野人也把我们叫做乌鸦。”
“乌鸦是渡鸦的可怜远亲。它们是一身黑羽的乞食者,向来受到误解,遭人怨
十艮。 ”
琼恩真希望自己能清楚他到底在讲些什么,以及其中缘由。渡鸦和鸽子与他何
干?如果老人家有话要说,为何不肯直截了当?
“琼恩,你可曾想过,为何守夜人不娶妻也不生子?”伊蒙学士问。
琼恩耸耸肩。“我没想过。”他又丢了些碎肉。此时他的左手已经沾满黏滑血渍,
右手则因木桶的重量而隐隐作痛。
“只因如此一来,他们才不会为情爱所困扰,”老师傅自问自答,…情爱是荣誉的
大敌,更是责任的大忌。”
琼恩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没说什么。老学士年逾百岁,在守夜人军团里德高望
重,他没资格去反驳他。
老人家似乎察觉了他的不以为然。“琼恩,你告诉我,假如有这么一天,你的父
亲大人必须在荣誉和他所爱的人之间做出抉择,你想他会怎么做?”
琼恩迟疑了。他想说艾德公爵绝对不会做出有损名誉的事,即使为了情爱也不
例外。然而他心中却有个狡诈的声音在悄悄低语:他有个私生子,这有何荣誉可
言?还有你母亲啊,他负起过对她的责任吗?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肯讲!“他
会做他该做的事,”他刻意拖长音调,借此掩饰自己的犹豫不决。“不管那是什么。”
“那么,艾德大人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多数人不若他这么坚强。跟女人的情爱相
比,荣誉算得了什么?当你怀抱初生幼儿……或是想起兄弟的笑容,责任又算得了
什么?不过都是虚幻,都是空谈罢了。我们身为凡人,天上诸神使我们有能力去爱,
那是对我们最美好的恩赐,却也是我们最深沉的悲哀。”
“守夜人军团的创建者深知他们的勇气是守护王国,抵抗北方黑暗势力的惟一
屏障。他们深知自己不能分神他顾,否则决心必将动摇,所以他们誓不娶妻,誓不生
子。”
“然而人皆有父母,皆有兄弟姐妹。他们来自纷争不断的大小王国,也深知时局
虽改,人性终究不变。于是他们立下誓言:守夜人守护王国,但绝不参与其中任何战
役。”
“他们恪守誓言。当伊耿杀死黑心赫伦,夺其王国的时候,赫伦的兄弟正是长城
守军总司令,手下有一万精兵,但他没有出兵。当七大王国依旧是七国分立的年代,
任何一个时代,至少都有三四个国家彼此交战,但守夜人没有参战。当安达尔人渡
海而来,横扫先民诸国,这些死去国王的子孙们依旧奉誓不渝,坚守岗位。千百年
来,始终如一,这便是荣誉的代价。”
“当一个人无所畏惧时,即便懦夫也能展现不输于人的勇气。当我们毋需付出
代价时,自然都能尽忠职守。行走在这条荣耀的大道上,似乎是那么地容易。然而每
个人的生命中迟早会遇到考验,那便是他必须抉择的时刻。”
有些渡鸦还在吃,细细的肉丝悬挂在长喙边,不住摇晃。大多数乌鸦似乎都看
着他。琼恩能感觉每一双细小的黑眼停在他身上的重量。“如今就是我要抉择的时
刻……您的意思,是这样吗?”
伊蒙师傅转过头,用那双瞎了的白眼“看”着他,仿佛可以看透他的心。琼恩觉得自己赤裸裸的,什么都藏不住。他情不自禁地两手握起桶子,把剩下的碎肉全倒进笼里。肉条和血水,四处飞溅,渡鸦纷纷振翅散开,疯狂尖叫。动作快的在空中叼住肉条,贪婪地大口吞咽。琼恩松开手,任由空桶“咔啦”落地。
老人伸出一只枯槁而遍布斑点的手,放在他肩上。“孩子,这很痛苦,”他轻声说,‘‘噢,可不是嘛,做出抉择……总是痛苦的。现在如此,以后依然。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琼恩苦涩地说,“没有人知道。就算我是他的私生子,他依旧是我父亲……,’
伊蒙师傅叹道:“琼恩,我刚才告诉你的,你难道都没听进去?你难道认为自己
是第一个经历考验的人吗?’’他摇摇苍老的头,那是个虚弱得难以形容的动作。“天
上诸神为我的誓言设立过三次考验。一次在我年幼,一次我正值壮年,最后一次则
在我步入老年之后。那时我已年老体衰,视力渐弱,然而面临的抉择如同第一次那
般残酷。渡鸦从南方带来我家族灭亡的消息。黑色的翅膀,黑暗的消息。我的亲人死
亡、名声扫地、景况凄凉。但我这个身体虚弱的瞎眼老人能做些什么呢?我像是襁褓
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无助,可一旦想到自己坐在这里,置身事外,听任他们杀害
我弟弟可怜的孙子,他的曾孙,还有那些无辜的孩儿……”
老人眼中晶莹的泪水,让琼恩惊骇得不能言语。“您究竟是谁?”他近乎恐惧地
轻声问。
那双老迈的唇微微牵起,露出一张无牙的嘴。“不过就是个自学城毕业,立誓为
黑城堡与守夜人奉献心力的学士罢了。在我的组织里,每当我们立下誓言,戴起项
链之时,便须抛弃原有的家族姓氏。”老人摸摸挂在自己削瘦脖子上的项链。“我的
父亲是梅卡一世,在他之后,我的弟弟伊耿代替我继承王位。我的祖父为我取名伊
蒙,用以纪念龙骑士伊蒙王子,也就是他的叔叔,或者他的父亲,看你相信哪个版本
的故事。我原名……”
“伊蒙…….‘坦格利安’?”琼恩简直不敢相信。
‘‘g口是过去的事,,’老人说:“过去的事了。所以,琼恩,你看,我的确是明白你的感
受……正因为明白,所以我不会要求你留下或是离开。你必须自己做出这个抉择,然后一辈子与之相伴,就像我一样。”他的声音只剩呓语。“就像我一样……”
丹妮莉丝
战事结束之后,丹妮骑着银马穿过遍野横尸,女仆和卡斯部众紧随其后,彼此嬉笑玩闹。
大地为多斯拉克铁蹄撕裂,裸麦和扁豆都被踩进泥土,插在地上的亚拉克弯刀和箭支经过鲜血浇灌,成了新的可怕作物。她骑马走过战场,濒死的马儿抬头对她嘶鸣,伤者有的呻吟、有的祈祷。大批拿着重斧,专替伤者解脱的“贾卡朗”穿梭其间,从亡者和将死之人身上收割下数不清的人头。跑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群小女孩,她们从尸体上拔取箭枝,装进提篮,以备再次使用。最后则是削瘦饥饿但凶猛的狗群,它们闻闻嗅嗅,永远跟随卡拉萨。
羊群最早死去,似乎有几千只之多,它们身上插满了箭』习毛竖立在尸体之上。丹妮知道这一定是奥戈卡奥的的部队干的;卓戈的卡拉萨绝不会如此愚蠢,在没杀掉牧羊人之前,就把箭浪费在羊身上。
城镇起火燃烧,缕缕黑烟腾涌翻滚,直上湛蓝的天空。在倾颓的干泥土墙下,骑马战士往来奔驰,挥舞手中长鞭,驱策生还者离开冒烟的废墟。奥戈卡拉萨的女人和小孩即便战败、即使被人奴役,走起路来依旧有种愠怒的自尊;他们如今沦为奴隶,却似乎勇敢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当地镇民就不一样了。丹妮深深地怜悯他们,她清楚地记得恐惧的滋味。许多母亲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地拉着啜泣不停的孩子。他们之中仅有少数男性,多半是残废、懦夫和祖父辈的老人。
乔拉爵士曾说,这个地方的人自称拉札林人,但多斯拉克人唤他们作“赫西拉奇”,意思是“羊人”。若是从前,丹妮可能会把他们错当成多斯拉克人,因为他们同样有着古铜色皮肤和杏仁形的眼睛。但如今他们在她眼中显得殊异:扁脸、粗矮,黑发剪得异常地短。他们牧养羊群,种植作物,卓戈卡奥说他们的活动范围一直在多斯拉克海边沿的大河以南,因为多斯拉克海的草不是给羊吃的。
丹妮看到一个男孩健步奔向河畔,一名骑马战土阻断他的来路,逼他转身,其余的人则把他围在中间,扬鞭抽打他的脸,驱策他四处逃窜。又一名战士快马跑到他背后,不停鞭打他的臀部,直到鲜血染红了他的大腿。还有一人挥鞭勾住他的脚踝,使之扑倒在地。最后,那男孩只能坚持爬行,他们觉得无聊,便一箭射穿他的背。
乔拉爵士在崩毁的城门外迎接她。他在盔甲外罩了一件暗绿色罩袍。他的铁手套、护膝和巨盔都是深灰色精钢打造。当他穿上盔甲时,多斯拉克人嘲笑他是胆小鬼,这名骑士立刻骂了回去,双方一言不合,长剑与亚拉克弯刀交击的结果,那个嘲笑最大声的多斯拉克武士被丢在后方,流血至死。
乔拉爵士骑上前来,揭开平顶巨盔的面罩。“您的夫君在镇里等您。”
“卓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