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得没错,哥哥的决定得到了下面人的热烈回应,尽管秋天的庄稼还长在地里,可是哥哥的降税政策却叫人提前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那段时间,无论哥哥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向他献花致意,争着抢着和他握手,姑娘对着他满怀期待地笑,孩子们则在大人的鼓励下向他献出了幼稚的亲吻,更为热闹的是,老百姓一高兴,凑钱请了一个戏班在城堡前的空地上表演了三天。这一切表明,哥哥受到了空前无比的欢迎。
在我们家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不是地方长官的人如此风光过。
一次,带兵官对管家说,现在,真正的地方长官并无授意他离开村子后谁来签署命令,更为重要的是,你给大少爷出了一个并不高明的主意,你伤害了长官府乃至国家的利益。
管家对带兵官的问话早有准备,他掠着下巴说了一句颇为高深的话,他说:聪明的带兵官,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个简单的道理吗?欲取之,必先予之。
带兵官说:可是我们想要取些什么呢?
管家说:我们要的东西都在下面寨子的库房里。
带兵官说:事实上我们是在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赠给了他们。
管家笑了,现在,管家越来越敢于表露出自己充满信心的笑容了,他看看我,再看看低头坐在一旁的大少爷。大少爷对管家和带兵官的对话不感兴趣,他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也许他在想,反正减税的命令已经签下去了,他已经或者即将得到全体民众的爱戴,任何争论都不能改变现实,争论不能影响他在整个村子的良好声望。
第三部分 … 仅仅两个星期之后
第三部分 … 仅仅两个星期之后 对一个想做地方长官的人来说,声望就是一切。
我也想要声望,可是不是现在,现在太早。
我不言不语,学着哥哥的样子旁观着我们家两个最忠诚的奴才的争辩。最后,他们争累了,自己停了下来。
仅仅两个星期之后,珍太太就从首都回来了。她带回了消息,我爹正在接受治疗。她是奉着我爹的意思回来打理地方上的事务的。
我爹在首都并不放心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和哥哥来做。
珍太太才一回来就把哥哥、我、带兵官、管家以及几个军队里的军官召集了起来。她穿着颜色朴素的衣服,脸上光洁平静,不过仔细看的话仍能看出一路的颠簸在她脸上留下的疲惫的痕迹,眼眶泛青,眼袋隐隐紧缩着。
这是夏天之末,天气最热的时候,蝉在树丫之间鸣叫,黑绿的梧桐树叶重重叠叠地罩在院子上空,破碎的阳光泄露在院子中央,风一动,阳光也在动。我喜欢阳光在眼前漾动的样子,透过窗户我看见奴仆从阴凉中走过去,他们脸上是被睡眠折磨后戚戚的表情,珍太太的狗卧在屋檐下,伸长舌头,舌头的颜色鲜红欲滴。
珍太太咳嗽了一声,把我的视线从窗外拉了进来。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在我爹办公的地方出现过,可是今天我却被安排坐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我像一只好奇的猴子一样左顾右盼。这时,候珍太太说,少爷们,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好吧,我们谈正事吧。
除了珍太太,谁也不知道要谈的正事是什么。
我挺起身子,竭力做出很精神的样子,因为我以前看到在我爹开会的时候,那些下级军官总是把自己弄得很抖擞,腰板直直的,眼睛连眨都不眨的,那样子会让人觉得他很投入。
珍太太说:长官老爷无时不牵挂着村子里的事情,他在首都才半个星期就开始思念自己的人民和土地了,当然,他也思念两个少爷以及他最忠诚的部下,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念叨着你们。我要说,我们的长官老爷他是个称职和富有情感的老爷,我们以及村子里的所有人应该以拥有这样的长官而骄傲,你们说呢?
()免费电子书下载
管家和带兵官一起说:是的,我们感到由衷的骄傲。
珍太太喝了口茶,接着说:可是让我们骄傲的长官老爷他病了,他因为劳累而需要休息,连总统也说他需要休息。
我注意到了,管家在点头,他掐着自己的胡须。他一边点头一边望着大少爷,只是大少爷没有回过头来,他没有注意到管家的目光。管家把他的目光浪费了,他的提示没有起到作用。
于是管家说,请太太放心,两位少爷一定能够处理好地方上的事情,他们已经长大,您出去看看吧,在老爷和太太不在村子的这段时间里,大少爷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
珍太太停顿下来,问大少爷:是吗?
大少爷这才回过神来,他说,是的。
珍太太的眉毛耸了耸的说,那就好,老爷要知道大少爷在村子里受到了民众的爱戴,他也会高兴的。
管家说:那可不是?管家首先高兴了。
正午时分,房间里有些热,闷热,空气不动,风被墙隔住了,管家是这里最胖的人,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他高兴的时候汗水顺着脸庞滚下来,落到了浓密的胡子里面,这样,他的胡子就显得亮晶晶的,越发乌黑。我被管家乌黑的胡子吸引住了,这是忽然之间才有的事情。他嘴巴上面的胡子又浓又密,把鼻孔下面的部位全部覆盖住了,而下巴上的胡子却很长,一丝丝垂下来,像田里的野韭菜。我就想,说不定管家的胡子是后来粘上去的。那时侯,人们认为,男人的胡子是智慧的象征。我的哥哥却不喜欢管家的胡子,他说,要是打仗的话,胡子肯定是累赘,敌人要是一把抓住你的胡子,你就跑不掉了。
管家注意到了我在观察他的胡子,连忙瞥过了头,他随即对着珍太太说,其实二少爷在村子里的声望也很高,他并不比大少爷差。
珍太太笑了:管家真会说话。
珍太太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挥挥手,丫鬟走了过来,珍太太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一个纸袋,黄|色的,牛皮纸,纸袋里装着公函,那是地方上下发公文的时候才用的纸张。我首先就看到了纸张上红色的印章,那是我爹的印章。
这就是珍太太要说的正事。
珍太太说,从今天开始,长官老爷的权利由她来掌握。她向我们抖动着文书,让丫鬟把文书递到每个人面前,在场的人都严肃起来了,每个人都把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结果是,大家都不说话了,管家和带兵官在盖有我爹印章的文书面前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是命令。
地方现任长官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和质疑。
我禁不住地想笑,这样一来,哥哥前面的努力等于白白浪费了,他不能再继续他的降税政策了。
第二天珍太太就叫管家把降下去的税收重新增加上来了,珍太太的话很有力量:税收是老爷定下来的,秋收在即,老爷就是专门让我回来看看税收的事情的,老爷专门交代了,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年头,我们用不着减少税收。珍太太站在自己屋檐前,她抬头望着茂密的梧桐叶子,叶子在微风中颤抖,她叫管家去拟写新的增税文书。
管家诺诺着走了。
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整个村子的人已经为了当初的降税政策而表示过他们的感激了,现在,管家又要张贴文告把恩惠收回去,他要往人们热乎乎的心窝上撒凉水了。管家拿着写好的文告去找珍太太过目,他在珍太太屋前徘徊着踌躇不前,最后,珍太太的丫鬟发现了管家,管家才硬着头皮进去。
管家说,太太,你要的文告我拟好了。
第三部分 … 一个丫鬟站在她身边
第三部分 … 一个丫鬟站在她身边 珍太太靠在椅子上看书,一个丫鬟站在她身边,挥动着扇子。看见管家进来,珍太太从椅子上坐起来,她招呼管家坐下,管家手捧文告,走近珍太太,他正想让太太看看文告呢。可是珍太太阻止了他,珍太太平和地说,我不用看了,只要管家觉得合适就行了,长官府里老爷最信任的人就是管家大人了。
管家说,太太夸奖了,夸奖了。
珍太太笑了,她说,管家大人错了,我只是在代表老爷说了真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管家不自然地点着头,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汗水从肥胖的身体涌出来,浸湿了文告。最后,珍太太拿出了地方长官的印章,在文书上盖了章。
果然,增税的文告贴出去后,人们变得气愤起来。在管家上街的时候,他们把管家围住了。人们的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失望和愤怒的脸,他们聚在新贴的文告下面,有几个地方的文告甚至已经被撕掉了。现在的事情变成了,长官府在增加税率,我们正在想方设法和老百姓争夺粮食。人们当然不会同意了,他们把管家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质问他,管家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几个士兵把管家从人群里解救出来的。
人们把管家一直跟到长官府门前。
带兵官拦住了那些人,带兵官拍着自己的枪把对聚集起来的人们说,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人们不愿意离开,他们想着,也许坚持一下增税的文告会被撤消的,地方上已经多年没有因为税务发生过纠纷了,既然减税的命令能够被收回,那增税的文告也能够被撤消。人们嚷着要见大少爷,要见管家和珍太太。
我们家的大门被围了起来,村子里的闲人全部来了,他们知道长官老爷到首都去了,他们只是想质问,为什么长官府的命令可以朝令夕改呢?一些胡须花白的老人坐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们是村子里有威望的老人,老人们用嘶哑的声音告诉带兵官:我们是为了捍卫地方长官的神圣而来的。
带兵官在士兵的簇拥下说,长官家的神圣难道需要你们来捍卫吗?
老人们对带兵官的揶揄毫不在乎,他们将苍老的手臂放在胸前,对着教堂的方向做出向天祈祷的样子,干瘪的嘴巴蠕动着,然后才说,上帝会原谅一个卤莽的人的无知的。
带兵官再一次拍响了他腰间的那把枪,他的士兵也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摔动着长枪,一片哗啦啦的响声。带兵官在那壮观的声音中站在高处对人们说,你们这是闹事知道吗?为了几粒粮食到仁慈的长官家的门前闹事,这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外人们会因此说我们的长官老爷是个贪财无能的老爷,可是你们的粮仓里并不缺少粮食,你们吃得比任何一个领地上的人都要好,如今,除了首都,我们这里已经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了,你们的幸福生活被很多人羡慕,可是你们还是不知足。
人们安静了下来,我敢保证,带兵官的话打动了他们,有人准备离开了。
随即,带兵官让士兵们撤开,他也不再拍打他的枪。他笑着对坐在地上的老人说,难道你们还觉得长官家失去了神圣吗?
老人们也被带兵官的话打动了,颤颤巍巍地起身拨开人群走了,其他人于是也跟着离开了。
事情就这样得到了解决。
在带兵官劝说人们离开的时候,管家正躲在门后,看到人们离开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管家回到院子的时候,碰到了我的嫂子木亚,他刚想张口说话,挺着肚子的木亚却给了他一巴掌,这个木棉寨子的女人,她毫不客气地在院子中央当众给了管家大人一巴掌。管家捂着脸沮丧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人说,管家老爷的鼻子被大少奶奶打出了血,血把管家衣服的前襟染红了。
管家被打的消息传到了珍太太那里。珍太太平静地对人说,聪明人也有挨打的时候,不过挨打能叫一个人变得更聪明。珍太太装作没听说过这件事一样安心,在后花园整理她那些花草。
可是打人者木亚却并不这么想,她在给过管家耳光之后去找珍太太了,她一屁股坐在后花园的椅子上。木亚忘记了,后花园可不是她能够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方。珍太太没有和木亚计较,相反的是,珍太太走到木亚跟前,心平气和地说,大少奶奶生气了吗?是谁惹得大少奶奶不高兴了呢?
木亚看看珍太太,她说,太太,降税的命令并不是大少爷下的,那是管家的主意。
珍太太笑了,说,这事情已经过去了。
木亚说,可是外面的人并不这样认为。
珍太太说,老爷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罪二位少爷,大少奶奶在担心吗?
木亚嘟着嘴巴,看着珍太太说,管家的主意影响了大少爷的声望。
珍太太又一次笑了:大少爷的声望谁也影响不了。
木亚想了一会说,真的吗?
珍太太说,真的。
木亚的脸上有了开心,她说,我爹以前总说珍太太是长官府里最好的女人了,我爹让我处处跟着太太学习呢。
珍太太说,你现在和你爹一样会说话了。
两个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起,这一次她们没有争吵,而是温和地坐着。一个是名义上的母亲,一个即将成为真正母亲。珍太太抓住了木亚的手,笑吟吟地,她是母亲,她要向年轻的女人木亚表示自己的大度和关爱。从远处看,她们显得无比亲密,珍太太向丫鬟招招手,丫鬟拿着一篮梅子过来了,珍太太亲自把梅子剥皮,然后再把剥掉了皮的梅子送到木亚嘴边,轻声地说,这是我从首都带回来的梅子,我们这里是没有的,大少奶奶尝尝吧,
木亚把梅子吃完了,她舔着嘴巴,她还要。
第三部分 … 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
第三部分 … 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 木亚一连吃了六个梅子,吃饱梅子她就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她在别人的搀扶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出去了。医生曾经告诉她,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她去睡觉了。
那一天木亚只睡到一半就醒来了,她是被自己肚子里面的疼痛惊醒的,她睁开眼睛说,我是不是要生了?肚子疼。
丫鬟急忙去请医生。
一会儿后,医生说,大少奶奶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大少奶奶是闹肚子哩。医生开了一些药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