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可惜了那猪,养肥了却不能吃,我都好久没有吃过新鲜猪肉了。”吴林禹说着点燃了一支烟。
“杀猪的话,用枪应该很简单吧?”程佳华说着就把手枪掏了出来,“这样说起来的话,这老大爷其实有点儿自私呢,看到我们带着枪,也不叫我们留下来,帮他杀掉猪,再喝碗年猪汤。”
吴林禹被程佳华的话逗得乐开了嘴,他笑着吐了一口烟雾:“年猪汤,可能那老大爷想留给他儿子喝吧。”
程佳华冷笑了一声,说:“可能那猪死了,他儿子都回来不了。”
“那大爷啊,心里还是有些太乐观了,到现在还惦记着他那儿子,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实际情况。我看再这样惦记下去,迟早得憋出什么病来。”他补充道。
是呀,李老头儿的确是不明了外面的实际情况。在他眼里,这不过只是比大地震,比*严重一点儿的事件。他肯定认为,再多等等,总会变好的。
“但是,哪能忍心打消掉老人心里的期盼呢。”陈莉姗摸出了相机。
“所以我才编出一个骑马去北京的谎言嘛。”程佳华叹了口气,又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山体。
“其实对他来讲,也只能留在这里做期盼了。”吴林禹插话了,“人上了岁数,又不能像我们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算是每天用期盼来骗自己,也要骗完这辈子。”
“这话好酸啊。”程佳华揣好枪,撇下嘴巴,“我一想到要孤独终老在这山林,然后垂死在床榻,心里就发酸。”
“没办法的事儿。”吴林禹说。
“骗自己一辈子。”陈莉姗摇着头,细眉皱下,表情有些忧伤。她开启了相机,屏幕亮起。
“希望我到了他那把年纪的时候,不会是一样的境况。”程佳华伸出手,烤起火来。
我不禁也开始去幻想,要是我遇到了和李老头儿一样的情况,能不能像他那样坚持活下来呢?
我也不知道。
人没走到那一步,永远不会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就像,我回想起以前一个人走在高速路上的那段日子,就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孤独一人,无人作伴,在高速路上走了半个月,那时的我是怎么做到的,我真不知道。
又比如,以前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是段可离我而去了,我该怎么办。我甚至规划过未来几年和她的甜蜜生活,但现在她确确实实从我身边消失之后,我还是能安静的做着规划之外的事情,继续生活。
你的适应能力,要比你自己估计的要强大许多。
“其实,你那瞎编的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吴林禹换了个话题,“你看,我们虽然跑了那么久,其实也没去过几个地方。说不定,有些地区真就稳定下来了,只是他们不想进来清理尸体。等个三五年,死人都烂得不见了,救援队可能就出现了。”
“只怪我们没人会开飞机。”程佳华刮着胡子说。他指了指头顶的夜空,继续说:“有飞机,在晚上搞个航拍,哪里有灯,哪里有火,就说明哪里有人,一目了然。”
说完他指了指我们面前的火堆。
“就像空间站在夜半球拍出的那种灯火图,以前可以拿来对比贫富差距,现在可以拿来察看死亡数据。”程佳华说着撑起腰肢,仰头对着夜空遐想起来。
他这句话倒还挺有趣,我忍不住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问他道:“那你觉得,空间站里现在还有活人吗。”
程佳华扭头看了我一眼,抬回头道:“鬼知道呢,也许死在太空里千年不腐,也许登上了火星,幸福生活。总之地面上没人,我估计他们很难回来。”
那这样的话,空间站里的那些宇航员的处境,要比我们还惨。
陈莉姗插话了:“电影里面不是讲,地面上发生了灾难,科学家们都会带着大家到地下去住了吗?航拍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狗屁。”吴林禹把烟头丢进了火堆里,“怎么就没科学家带我们下去,我看呐,毒死人的东西,就是外国那些科学家搞出来的。”
“都说了是电影嘛。”陈莉姗按着相机说,“只是给你们多拓展一条想象的路径。”
“要对这事儿追根溯源的话,估计得说上一晚上。”程佳华躺到了枕头上。
“说一晚上,也都是在瞎猜。”我说。谈论这些东西,就跟谈论政治是一样的,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的去瞎猜,去编纂。病毒是如何产生,为了什么目的而产生,又是如何爆发,这些上层的东西,我们这些普通人哪能触碰得到呢。
如果空间站的宇航员们还活着的话,他们也许知道得比我们多一点。
陈莉姗和我坐在一条铁轨之上。侧过头,就看到她在盯着相机屏幕发呆。相机屏幕上显示的图,就是今天她在火车站拍的。
她发现了我的眼神,便说:“这张我拍得很满意,在给它想一个合适的标题。”
“取名字有什么用,又发表不出去。”吴林禹说着凑过头来。
“打发时间。”陈莉姗抿了抿嘴唇。
“既然是在火车站拍的,我看就叫火车站吧。”吴林禹歪起头,看着荧光屏说。
“你跟周志宏一样不会取名。”陈莉姗白了他一眼。
“我听说那些照相的,一般都用地名来做标题的啊。”吴林禹无辜的说。
“我看看。”程佳华拿过了相机。
他对着屏幕思索了一会儿,就挽着相机的挂带,说道:“看不到尽头的列车,由车站,一路延伸进天际。马背上的人,背对镜头,努力想找到列车的尽头。嗯,意味深长,深赋寓意,我看就叫等车来吧。”
“你还懂照相?”吴林禹问他。
“等车来?”陈莉姗念叨了两遍。
程佳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用疲惫的语气说:“嗯,等车来。”
之后,众人围着篝火,又聊了一会儿。后来身体越发感觉寒冷,四人就披上被子,躺到枕木上的床单上了。脑袋陷进软绵绵的枕头,身上盖着感觉透不过风的被子。头顶是黑夜,旁边是篝火,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竟让我觉得舒适无比。
“我记得,”躺着的程佳华说话了,“火车上的厕所都是直通铁轨的,那我们躺着的地方,会不会有……”
“那你记不记得,火车进站前,厕所都是不给你用的?”吴林禹反驳他说,“这里离车站不远,没那些脏东西。就算是有,也早就沉入地下当肥料了。”
程佳华仍不太相信,他的鼻子不停的嗅来嗅去。
吴林禹投过一个白眼,抽掉最后一口烟,然后将步枪上好膛,放在身边。我往火堆里添柴的时候,程佳华又蹦出了话语:“你们知不知道,有种自杀的方法,就是卧在铁轨上。”
“然后等车来。”他加重了语气。
陈莉姗笑了一声。
“所以,我们睡在铁轨上,要是救援队的火车,刚好今晚开过来了,会不会——”
“别乱扯了,”吴林禹打断了他的话,“你只要注意睡觉的时候别翻进火堆里就行了。”
第一百六十章 诈尸
……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睁开,发现我回到了星级宾馆,正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
嗯,就是烂耳朵赵的那个宾馆。这样说不知道是否合适,因为星级宾馆的所有权肯定不属于烂耳朵赵。但他依然能够占有这里。
大厅里的灯好暗,像是电力不足,也像是为了省电,只亮起一个灯泡。
烂耳朵赵,黑皮,以及那群吐杂言,聊碎语的坏人们,都不在。我只能看到,有一个人影,正站在我面前。
我看不清他是谁。
但从那模糊不清的面庞可以知道,他正面对着我。有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他没说话,站得直直的,像是一尊雕像。大厅里很安静,啥声音都听不见。就像是,我被关押在卫生间里时,聆听过的那种静寂。
我怎么来这里了?
吴林禹他们,又去哪儿了?
我有些慌,迫切地想要看清站在我面前的那人,究竟是谁。
可我的眼球像是被盖上了雾一样,无论我怎么用力的去睁开眼睛,那人始终是模糊一片,无法清晰对焦。
近视了?不可能吧。
动起双手,我在两只眼睛上揉啊揉,揉啊揉,差点就要把眼球揉进大脑里了。
这招好像起了作用,那人渐渐的在我视野里清晰起来。原来不是近视,只是眼屎太多,挡住视线了。
双手缓缓放下,我坐在沙发上,大睁起眼眶,将视线聚焦到了那人身上。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头顶是短发,鬓角处已经花白。皱纹里的五官,让我感觉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闭上眼睛,重新睁开。
这人是王叔。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不会错,他就是王叔。而且,他好像还活着。因为他的眼神在微微闪动,嘴唇不仅有光泽,也有血迹。不会是蜡像馆的蜡像,他真的是王叔。
王叔不是死了吗?被黑皮打出的子弹所击中的,我都记得。
而且,我记得他死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件衣服。黑色的制服上,写着醒目的“安保”两字。那是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所穿的保安制服。
这是怎么回事?诈尸了?
王叔推开掩埋他的泥土,回到超市,穿上制服,再一路追到铁路上,将睡梦中的我,背回了宾馆里?
想到这,他那凌厉的眼神,让我的心跳加速起来。王叔是不是怪罪我没有及时送他去医院抢救,怨气召回了他的元神,想拉我一起上路?
那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还是,之前记忆里的一切,都是我在星级宾馆里做的梦,现在梦醒了,被王叔救了出来。他没死,所有人都没死。
“王叔?”我叫了他一声,想走过去问他。但沙发上像是溢满了502强力胶,无论我如何用力,屁股都被沙发牢牢粘着,无法起身。
王叔对我的喊话无动于衷。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一支香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燃,只见他缓缓的抽了口烟,凌厉的眼神继续投来,右手里,还多了一把匕首。
我有些慌,心说难道沙发上的502是王叔洒的?他就是想让我动不了,再用匕首的刃面贴住我脖子,好让我陪他一起上路。
“王叔!王叔!不要啊!”不容在多想,我就开始拼命扭动身体,对他吼道。
听说人怀着怨气死去后,就会化为厉鬼。生前的记忆一并格式化,一心只想着要取人性命。那现在的王叔,肯定已经不认识我了,再等不了几分钟,他肯定就会用刀刃割开我的喉咙,大口饮掉我的鲜血。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脱掉裤子跑路时,王叔却有了动作。他几步向前,走到我前边儿,俯视着我。他夹着香烟的那只手,举起了匕首。
“不要啊!王叔!王叔!我是娄厉!”我鼓起眼睛,声嘶力竭的吼着。王叔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骇人了。
王叔面无表情的抽了口烟,突然就把匕首丢掉了。
匕首落地的声音吓得我一乍。他擦走嘴角的血,看也不看我,直接走开了。
是不是他听到我的叫喊,唤起了他回收站里的那些记忆,记起了我?
总之,王叔没有取走我性命,也没有饮掉我的鲜血,他走开了,拐了个方向走开了。我的脑袋正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想叫住他问个明白,却又不敢。
这时,我又注意到,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
从头发的长度来看,那是一个女孩儿。
下一秒,我就认出她来。
我没空再去注意走离的王叔,刚才惊恐带来的气喘还未平息,但这丝毫不影响我看向她时的专注。
这女孩是段可。
天呐,我嘴巴惊得张开,怎么可能是段可?
王叔诈尸后,也顺便把段可挖出来了?
这样一想,好像是能看到段可的衣服上有点泥灰。
还是如我之前所说,以前的事都是我在做梦,现在梦醒了,段可也正等着我呢。
那她没死吗?视野里段可,正睁大眼睛和我对视。她肯定活着。
之前的惊恐,瞬间转化为了兴奋。我唯一的想法是,我要过去看看她,再拥抱她,拥抱到窒息。
我太想她了。
但屁股上正沾着502呢,那我要不要脱掉裤子再走过去?嗯,没事儿的,段可不会介意的。我对着表情木然的她笑了笑,就准备解开皮带,脱下裤子。臀部刚挪了挪,却发现身下哪有什么502,我想怎么动,就可以怎么动。
王叔一走,连着502也一起收走了?王叔原来是个魔术师。
我懒得管这么多,双腿一蹬,移离沙发,朝她跑去。
没跑几步,我就又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因为,我看到段可的脖子上鲜红一片。
惊悚骇人的鲜红,那是血液的颜色。
是的,段可的脖子上,仍还有我记忆里的、那条长得悚心的伤口。涌如泉水的鲜血,就经由这条伤口,不住的往外渗。
鲜血一路向下,流至胸脯,浸湿了她的衣衫。我仅仅是站在这里,不用去触摸,就能感受到那种鲜血浸染衣物后带来的黏湿。
不是活过来了吗,怎么还在流血?
“段可?”我呆在原地问她,“是你?”
她没理会,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那双眸子,冰冷得不像是她的,像是李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