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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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僧-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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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射着冷冷的银光。
  宋汉城想,没人出来阻拦我,也没有禁入标志。即使有擅闯的嫌疑,应该也无大碍。自从进入城堡,他还没有好好参观过呢,那些最为珍奇的藏品也许就存放在类似这样的密室里吧。
  他走近了金属门,伸出手掌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墙面上的金属外壳提醒了他:我已经知道口令是什么了。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按键输入了R*anna。
  没有动静。显示屏亮了,又暗下去,仿佛在嘲笑他。
  他有些悻悻地放弃了尝试。走到三岔路口时,通道口醒目的字母和数字让他停下了脚步。站了有几秒钟,他马上又掉头回去了。这次,在R*anna后面又输入了数字七和字母I。
  金属滑槽启动了。他又一次推门。这一次,门打开了。
  门后昏黑一片,看不清楚里面。他就站在滑槽口的门沿上,不敢贸然进入。如果被关在里面,那可是很出糗的事。他伸手在门后摸索寻找着照明开关,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光。
  一座佛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佛堂,这里更像是一个陈列室。与曼谷惯常所见的镀金佛像不同,这里布满了粗粝的石像。灯光照出的地面上,纵向排列的细长条石铺满了整个房间。这里约有一般佛寺正殿的一半大小,因为陈设物不多,反而显得很空阔。
  房间深处,正对着他所站立的地方,一尊等身侧卧佛像在灯光下泛出无比静谧的轮廓:它右向而卧,左手前伸,眼目微闭,那超凡脱俗的姿容仿佛已让时间瞬间停止,也让这个闯入者怔在了原地。这具佛像由砂岩磨刻而成,造型古朴简洁,形象线条令人赞叹。宋汉城屏住了呼吸。在好奇心驱使下,他慢慢移步向前。这是典型的犍陀罗时代的佛像,这一时期的佛教造像因为融合了希腊、波斯艺术的影响而渐趋成熟。但从其粗粝的雕刻手法和饰纹处理的大胆简略来看,又具有不同于犍陀罗的特质。确切年代似乎还要早一些。隐藏在地下密室的这尊佛像断不会是近代复制品,这必定是一件极其珍稀的古物。
  宋汉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俯身细看佛像底座的装饰纹,更确信自己刚才的判断了。底座的雕刻风格不是犍陀罗特有的悬裳座。但它出自哪里呢?一时间,他好奇心大起。
  环顾四周,看到的景象更让他确信,此处的藏品很可能出自一个被完整发掘出来的早期佛教遗迹。陈列室的两侧排列着十多件浮雕,佛足、*、手印、鹿身、狮身和象身。这时,他的目光又被一个新的发现所吸引,一块契石。
  刻有“轮回解脱者惟一之所”铭文的石刻!和神秘邮件中的丛林寺庙门楣铭文完全一致。
  现在,站在这天外来物般的石像中间,宋汉城约略可以想像到中村为何对其研究考察如此充满热忱了,他一定也经历过同样的震撼。他的手稿,他隐秘的行踪和生死之谜,此刻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然而,宋汉城很快又堕入了更深的迷雾中。印第安纳?琼斯的寻宝故事也不可能有这样扑朔迷离的场面,我现在所看到的,究竟是故事的开局,还是结尾?中村失踪或死亡的背后如果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的话,定然与这间密室所藏之物有关。
  宋汉城急切地想见到披蓬和沙地,这两个古代文物的看守人。
  他在那里又待了十多分钟,然后走出了密室。金属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循着墙上的标记,他很快就回到了休息室。现在,无论如何,他已决定接下披蓬委托的任务。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已再无睡意。佛陀若有似无的淡然微笑,令他紊乱的心绪一下安定了下来,一个想法已渐渐成形。
  如丘吉尔所言:真正的才能,在于从错综矛盾的信息中进行比对与辨析。披蓬所说的“线头”已经初露端倪,它就藏在过往历史与此刻现实交织而成的无形迷宫中。
  要走出迷宫,有一个最简便也是最愚直的方法:你拿起一支粉笔,在任意一面墙壁上划出一道白线,你只需向前走,一直走到白线中断的那个缺口。
  然而,缺口会在哪里又会在何时出现呢?谁也不知道答案。
  明天,他又将遭遇怎样的意外?
   。 想看书来

隐僧 9(1)
翌日上午八点,“大象使馆”的露台上,J博士迎来了他的两位客人。
  这是个凉爽的早晨,拜北方寒流的眷顾,遮阳雨篷下,阵阵怡人的微风迎面拂来。从露台望出去,四周丛生的热带植物犹如稠密的绿浪。庭院里,喷泉的莲花瓣正向水池里汩汩地灌注着水流,水声潺潺。
  J博士看上去有些忧伤。但是,当看到宋汉城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时,他又恢复了青年时期习得的英式冷幽默:“这几天把宋先生折腾得够戗啊。不过,我想一个真正的学者对于神秘事物必定会抱有某种神秘的热情。中村如此,您也是一样。况且是在平均三十摄氏度的热带。”
  他们刚一落座,助手就送来了冰镇矿泉水和乌龙茶。
  “如果不是发生了不幸事件,这个早晨本该是彻夜工作后最好的余暇休憩时间。今天的天气很适合我们接下来展开的话题,我们需要摆脱单纯的热情,非常冷静地来处理眼下的切实问题。之所以请两位过来,是因为想提前作一个铺垫。在你们接手中村的研究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们我所了解的中村的研究进展。而后你们就会知道,为何中村意外的发生,会让我如此不安。”
  J博士顿了一下,确信他的两位客人正凝神细听。
  “从中村早稻田毕业起,他的研究方向就引起了我的兴趣。因此,断断续续地,我一直关注着他,直到后来,我们因为一些专业见解发生了分歧。要知道,中村的父亲中村增造先生于我亦师亦友,先生去世前曾委托我照顾中村,因此我们两个人也可以说有着特殊的关系。”
  宋汉城想起了鹿儿岛中村醉酒的一幕。
  “我们的分歧,其实在外人看来可能非常可笑,我们争论的是宗教学研究的基础来源问题。具体到佛教史研究,我们的方法存有差异:中村大约是受到了欧美现代学术训练的影响,热衷于寻获确凿的实物依据,倡导进行跨界研究。而我的看法是,如此偏执地排斥现有资料,其结果必然导致历史观的虚无。大家知道,学者偏离他的本来职责,不去诠释历史而去探险,那就有沦落为考古学附庸的嫌疑。但其实,我们俩的差异并没有那么严重,有时候,甚至相互借助对方的成果。这是个有趣的局面。对历史材料的辨识非常重要,中村用经过检验的材料来重新解读,不失为一个重要的途径。”
  宋汉城似乎替不在场的中村回应了J博士:“您刚才所说的争议倒让我想起我们这一行的一个悖论,学术研究需要立足于事实,但偏偏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充满了谬误甚至是偏见。我倒觉得中村有理呢。”
  “我只是觉得他在考察工作上投入了过多精力。虽然如此,我还是很赞赏他的勇气和那股子热情的。”J博士若有所思地敲着手中的水杯,水杯上凝结的水珠滴在了桌面上。“三个月前,他突然造访。他带来的东西让我感觉犹如遭受了一次历史观念的东京大地震。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用报纸和软垫裹得紧紧的。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像是在和我说,老头,这回轮到你输了。”
  听闻此言,宋汉城和沙地的心里产生了微妙的感应,他们的嘴角不由浮出了笑意。J博士喝了口冰水,润了润嗓子,重又回到了先前话题的焦点上来。
  “两位难道对他出示给我看的东西不感兴趣?”J博士显然知道其中的意味,他自我解嘲地说道,“看来,颠覆老古董要比探索历史真相来得更有吸引力。” 。 想看书来

隐僧 9(2)
说话间,助手拿着手提电话进来,告诉J博士有一个电话。J博士没有接听,吩咐助手自行处理。只是,在助手离开露台后,他原先诙谐逗趣的表情一下子都没了,神情凝重之极。
  “先生们,这确实是我职业生涯遭受的一次地震。中村出示给我的,是一块石板经文的残片,数十张实地拍摄的照片和碑石拓片。哦,对了,其中就有一张出现在了邮件中。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石板经文与现世流通的佛经对照后的发现。在近几年的时间里,中村已开始将石板经文与现有三藏佛典逐一进行了勘正比对。当然,他带来的仅仅是一部分资料。当我询问石板经文的来源时,中村说他是在柬埔寨的一次田野考察中,从一个文物走私商那里偶然获得的。”
  这回,轮到宋汉城和沙地惊讶不已了。他们所听到的内容,超越了先前预期的程度。在地堡所见的古代佛像以及契石上那句“轮回解脱者惟一之所”的铭文,和博士此时的陈述隐隐存在着某种关联。
  “诸位想必知道,佛教自印度本土兴起后,其原始教义历经变化转折,历代注经者都对其进行了新的诠释、扩展和衍化,其中必定掺杂了很多扭曲和篡改之处。众所周知,在佛陀入灭后,五百比丘曾聚集在王舍城举行了僧团会议,当时确定经藏的方式是通过演诵和僧团评定来完成,没有任何文字性的记录,纯粹依靠口耳相传。从中村勘正比对的资料中,我似乎窥见了原初佛教的面貌,即释迦牟尼被神话化以前的教义。看完后,整个人像遭受了一次电击。我多年的专业信念,在中村带来的材料面前彻底崩塌了。但我并没有沮丧,相反,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幸福。”
  露台上的三人一时无语。沙地显然深受震动,陷入了沉思。对笃信佛教的沙地来说,他刚才有如坐了次过山车般又惊又惧。
  天气难得凉爽,这里的气氛却如此异样。
  “可想而知,中村的发现如果公布的话,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为稳妥起见,我希望中村暂时搁置发表所有有关的论文,包括我所看到的佛经勘正的成果。至少需弄清全部的事实,完成所有的基础研究。如果可能,还应与考古学家共同携手进行石板经文的年代鉴定。我建议中村在合适的时机首先在学术圈子里陆续公布。要知道,佛教在东方可是一块重要的基石。在大半个亚洲,它是一个近乎神圣的传统。接受这个横空出世的教义,需要培养出一种宽容的宗教观念。但从学术角度而言,中村的研究成果并非亵渎佛祖之举,只是提出了异于常识定见的一种新的可能性。而每个人都有自我选择和独立判断的权利。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中村事件可能并非单纯意外事故的原因,但仅仅是猜测而已,这就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了。抛开这个问题,我担心的是他的发现可能会连同他本人一起湮灭,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就像眼前吹来的风很快会变得无影无形。”
  J博士站起身,走到露台边,双手抵住了栏杆。
  宋汉城抿着玻璃杯里的冰水,快速过滤着到目前为止已知的所有线索。迷宫已然消失了边界,它开始向任意方向延伸。他们全都掉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时间的迷宫。
  还可以做些什么?中村发现石板经文的古代遗址又是在哪里?在柬埔寨丛林中?
  他们都在转悠着同样的问题,关心的东西却迥然有别。
  “我将坐下午两点的航班回东京。我们刚刚通知中村夫人,遗骸运回日本后还需做DNA测定。如果最后确认是他本人,我想我们可以在中村的葬礼后讨论一下今后的共同行动。在我离开曼谷前,你们还有时间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不管结果如何,找到中村所发现的石板经文,也许能告慰九泉之下的中村吧。我将会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如果你们同意接手的话。”
  院子里,知了的聒噪几乎掩盖了喷泉的流水声,这些生命短促的昆虫如此不知疲倦地抱怨着不断轮回流转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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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僧 10(1)
地堡会议室里,桌子上堆满了稿纸、书籍、图册,案情分析板上则贴满了这一事件迄今为止牵涉的所有人的照片和背景卡片。宋汉城、沙地和披蓬三个人待在这里已有四五个小时了,这里成了临时的情报分析室。
  事情仍然扑朔迷离,找不到焦点。中村留下的手稿,如同一个看得见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入口。
  宋汉城盯着贴在墙上的纸条。他开始假想,中村本人若现身这里,会如何解释这让人一头雾水的情形?他将如何解释自己的失踪甚至死亡呢?他是偶然发现石板经文的遗址的,还是另有隐情?
  很多事情得从头做起。
  “我有个提议。”
  “说来听听。”披蓬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因为调查陷入困顿而黯淡下来,听到这话,又提起了精神。
  “你在中村手稿里发现非常明显的提示了?”沙地问道。从J博士那里回来后,沙地的内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焦虑感。他七岁时就被父母送入家乡的寺庙剃度,成年后进入乌汶府的“佛教学习中心”,此后在朱拉隆功大学深造,成了宗教学者。他的生活起居仍然保持了僧侣的仪轨。中村的发现似乎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信仰体系。
  “中村提到的明治以来日本佛教学者的名单,也许值得一试——我和你可以一起来拟出那份名单,线索可能就在这里面。他是独自一个人找到石板经文的么?我很怀疑这一点。那么,合理的假设是,他受到了前代学者的启发,甚至可以推想,是那些不知名的前辈奠定了最初的研究基础。”
  “我们要一一过滤所有这些学者名单?包括过世者?”披蓬自问自答。
  “我有一个担心。”宋汉城说。
  沙地、披蓬两个人一同看着他。
  “我担心沙地先生是宗教激进分子,如果遗迹被证实……”
  “只要不违背释迦牟尼的本义,一切说法都可包容。如果确实是失传的早期佛教的经卷,我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只是担心其他事情……要知道,我们已经在现存的佛教原典里经历了那么多世代。”沙地说的确是实情。
  整理名单可不是披蓬所擅长的,他对自己的无所作为感觉很恼火,却也毫无办法。
  这时,会议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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