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达伦、林赛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福斯特克夫人把她的社交生活也带到了这个太平洋上的小岛上来了。
这时,福斯特克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我的日本女佣不能自己做好午餐会的准备,因为在这里,我的女儿一家从不举行这样的午餐会,所以,我不得不……”
“请原谅。”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南方口音,听起来低缓而柔和。
我们几个人一起转向了声音的出处。那扇从我们进来后就一直紧闭的房门打开了。汤米·迈西上尉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两只手插在蓝色便裤的口袋里,看起来他想竭力使自己显得随便一些,可是在我看来,他却显得十分尴尬。
迈西上尉身材不高,十分地瘦削,长着一头黑色的头发,不过他的头发应该修剪一下了。他有着一种孩子气的英俊,高耸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尖尖的下颏,可是在这英俊的外表里透露出一股难以捉摸的沉郁之气。在他的眼睛周围有两圈厚重的黑色眼圈,这足以说明他是多么缺乏睡眠。他的两颊深陷,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上去就像一名深患重病的患者。他的嘴紧紧地抿着,似乎想要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某种感情。
他只有二十七岁,可是看起来他足足有三十七岁。
我们几个人站起身来。他走向我们,先是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达伦也依次向他介绍了我们。随后,迈西上尉和我们一一握手寒喧,他的手掌虽然不大,不过却相当地有力。
在互相客气了一番之后,迈西在桌旁坐了下来,向我们说道:“真是很不好意思,在第一次和律师见面的时候,我就睡过了头。”
达伦轻轻地向他摆了下手,说:“是我让福斯特克夫人不要叫醒你的,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迈西上尉。”
迈西朝达伦笑了一下,说道:“汤米,就叫我汤米吧。我们这些生活在海上的人从来都不讲究什么虚饰文套的。”
达伦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这很好,小伙子,因为我们需要彼此之间坦诚相待,像老朋友一样的不讲究客套。不过,汤米,刚才我没有叫醒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想先听一下福斯特克夫人的叙说。”
汤米看了一眼福斯特克夫人,后者正用一种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之后,汤米又转向达伦说道:“刚才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看起来你们已经大体了解了事情发生以前的情况。”
我进一步更正着迈西的话:“我们刚刚说到前一天。”
“那一天下午,我把琼斯和罗德带到了福斯特克夫人在库勒瓦鲁街租的房子。”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连贯,再加上南方所特有的缓慢语调听起来有点儿古怪。不过,他的叙述倒是很有条理性,态度也相当地随意。
达伦又悄悄地转向了林赛,小声问他:“罗德是另一个卷到这个案子里的人吧?”林赛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那天上午,福斯特克夫人去法院等候卡哈哈瓦的时候,我来到了珍珠港基地,打算和琼斯谈一谈我们的打算。琼斯是基地里的一名机械师,在基地的运动队中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体育训练。我记得当我在田径队里的时候,我曾经帮助他训练过棒球队,所以我们两个的私人关系还不错。”说到这里,迈西停了下来,想了一下又说:“那天上午,我在基地里的机械间中找到了琼斯。我们走出来后,我对他说卡哈哈瓦已经有点儿撑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那我们得帮一帮这个叫卡哈哈瓦的家伙了?’我清楚地记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我眨了眨眼睛。既然他对这件事情很热心,我就具体说了一下我的打算,问他能不能帮忙。他大概只想了一秒钟,就爽快地答应了,说:‘我他妈的当然帮忙了。’对不起,福斯特克夫人,这是琼斯的原话,我只能照实地说出来。”
福斯特克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严肃地点了一下头。
迈西又继续说了下去:“我问琼斯还能不能找到别的人帮忙,不过他找的这个人必须得靠得住。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去体育馆吧,我把你介绍给艾迪·罗德。他是个不错的伙计,一准儿乐意帮咱们的忙。如果你同意的话,那他妈的我们几个就一起给那个黑鬼好看!’这些粗话你们可千万别介意。”迈西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福斯特克夫人听的。
“我也是一名军人的妻子。”福斯特克夫人优雅地向迈西笑了一笑,“汤米,我对这些并不会大惊小怪的。”
迈西放心地笑了,继续讲下去:“罗德正巧在拳击场上和另一个士兵在练拳,他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轻量级拳击选手,是珍珠港消防中队的一等兵。琼斯把他叫了过来,和他谈了一会儿。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这个叫艾迪·罗德的一等兵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人很直率。”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问他:“你当场就让罗德参加进来了?”
迈西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先把琼斯叫到一旁,小声问他,罗德是否靠得住?琼斯告诉我,他们两个在同一条船上做了五年的船员伙伴。这就是我所想知道的。琼斯说具体的方案由他去和罗德说清楚,然后我们几个在三点之前去福斯特克夫人那里碰面。”
福斯特克夫人插了进来,说:“正好是在我的午餐会结束之后。”
迈西又接着说了下去:“随后的下午,我们几个就进了城,换上了便装,驱车前往库勒瓦鲁街。那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半左右,福斯特克夫人的午餐会刚刚结束。福斯特克夫人见过了艾迪·罗德之后,她告诉我们她打算伪造一份由罗斯上校签名的传唤令,凭着这张传唤令来引诱卡哈哈瓦上车。”
福斯特克夫人又插了进来,说:“当时,我的那个日本女佣还在厨房里忙碌着。我进去告诉她,我提前支付她一周的薪水,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可以放假了。在那名日本女佣走了之后,我提议我们几个人去法院附近转一转,熟悉一下周围的情况。”
迈西补了一句,“也就是‘踩点儿’。”他的脸上露出了嘲弄的微笑。
福斯特克夫人又继续说:“那天晚上,我把我的小女儿海伦娜送到泰拉那里去过夜。我们几个人又详细核实了一遍计划的各个细节。在把卡哈哈瓦带到这里之后,我们取得他的口供,然后让他在口供上签字,最后把他和那份口供一起交到警察局里。”
“如果警方认为你们这是蓄意逼供而不受理呢?”我怀疑地问道,“那些海军的士兵不是抓住了荷瑞斯·伊达了吗?可是他们却什么也没有能够问出来。”
迈西毫不气馁地说:“那我们就把卡哈哈瓦的口供送到报馆里,他们肯定会把它登出来的。这样的话,那些有关我妻子的流言蜚语就会平息了。”
林赛忽然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谁去租的伯威克车?”
迈西回答说:“是我去租的。那天晚上,我回了自己的家,艾迪和琼斯去了福斯特克夫人那里,那天晚上他们就睡在起居室里的地板和沙发上,因为我们事先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林赛又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那两支枪呢?”
迈西迟疑地说道:“点四五式手枪是我的,另外的那一支点三二柯特式自动手枪是罗德的。可是后来那支枪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后来被放到了哪里。”
卡哈哈瓦就是被那支点三二柯特式手枪给打死的。
我问福斯特克夫人:“这么说来,是您准备的假传唤令?”
福斯特克夫人又优雅地挥了一下手,似乎在驱散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随后,她说道:“是的。本来我想用打字机将传唤令打出来,可是打字机在泰拉那里,于是我就用手书写了那张传唤令。我记得内容是‘州警察局,罗斯上校敕令,兹传唤乔瑟夫·卡哈哈瓦。’我故意把他的姓写在前面,这样看上去显得更正式一些。汤米又从他的奖状上剪下了金质的印迹,我把它贴在了落款处。”
汤米在一旁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的味道。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还是我在马里兰州的艾兹伍德军械库化工战备部服役时得到的奖状呢。不过它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于是我就把它剪了下来,然后又交给了福斯特克夫人。”
福斯特克夫人啜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在我做完这些之后,我发觉这张假的传唤令看起来还不太像。我又随手拿过那一天早晨的报纸,从上面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文字。之后就把那段话给剪了下来,然后又把它贴在了传唤令的空白处,这次传唤令看起来逼真多了。”
林赛问道:“你当时仔细看过那段话的内容了吗?”
那是一段报纸、杂志上大肆引用的话,它与这件案子有一种内在的呼应。
福斯特克夫人微微笑了,说道:“当时我没有仔细看那一段话。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吧,那段话里面居然寓含着那样深刻的哲学意味。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有的报章都争先恐后地引用它,现在我简直都能把它倒背如流了。”说到这里,她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背诵道:“生命是奇妙而激奋人心的,只要你肯寻找并抓住机遇,任何事都可能使人激奋。”
听到这里,达伦、林赛和我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迈西忧郁地笑了,说道:“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了这段话。为此我们还对这段话的寓意取笑了一下。”
林赛有些吃惊地问道:“在你们出发去法院之前,还吃了早饭?”
福斯特克夫人摇了摇头:“我给他们煎了几个鸡蛋,可是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胃口。在喝了一杯咖啡之后,我们就出发了。一路上十分顺利,在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等在法院的门口了。”
迈西进一步详细地补充说:“我们几个人都穿着便装,我还戴着一顶司机帽和一副墨镜作为掩饰。在车里,我把点四五式手枪交给了罗德,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守在法院的门口。我和琼斯以及罗德坐着租来的伯威克车,福斯特克夫人开着她那辆敞篷车跟在我们的后面。”
福斯特克夫人又笑着插了进来,“我就把我的敞篷汽车停在了法院的门口。”在她的口气里有一种掩藏不住的自傲。“为什么不呢?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迈西他们已经把车停在了路那边的邮局门口,那两名水手下了车,迈西留在车上,因为卡哈哈瓦很熟悉他。我也下了车,把放在手袋里的卡哈哈瓦的相片交给了琼斯。那张假的传唤令在出发之前我就交给了罗德。就在我刚要回到自己的敞篷车里的时候,正巧威特摩夫人走了过来。她一眼就看见了我,于是我们两个人就站在路口那边闲聊了几句。”
迈西又接着讲了下去:“大约过了两分钟,威特摩夫人走进了法院。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有两个本地人正穿过法院前的空地向大楼走了过去。其中的一个人是个矮个子,另一个呢,长得高大魁梧,他就是卡哈哈瓦,那天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戴着一顶棕色的帽子。罗德也认出了他,于是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向卡哈哈瓦出示了假的传唤令。卡哈哈瓦似乎想让旁边的那个矮个子和他一起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琼斯也走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卡哈哈瓦的胳膊,粗暴地对他说,‘只有你一个人。’就这样,琼斯把卡哈哈瓦猛力地推进了车里,紧跟着琼斯也挤了进来。我赶紧一踩油门,把车开向了瓦奇蒂。”
福斯特克夫人又加了一句:“我看见罗德还站在法院那里,那时候怕威克车已经开走了,所以我就把车开了过去,让罗德上了车……”
达伦突然打断了福斯特克夫人的叙述,插入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请原谅我打断一下您的叙述,我得先向小伙子询问一些情况,问汤米几个与案情有关的问题。”
当案情就要水落石出的时候,达伦为什么突然插了进来?我们马上就要弄清在库勒瓦鲁街那扇紧闭的房门后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卡哈哈瓦最后横死在点三二式手枪的枪口之下?
达伦对着迈西说:“刚才你的岳母向我们简单讲了讲她对你的担心。在你心爱的妻子的不幸遭遇和四起的谣言的双重打击下,你一定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吧?”
迈西也不明白为什么达伦要突然打断他和福斯特克夫人的叙述,在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后,他迟疑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先生。”
“那么你看过医生吗?你的焦虑、你的失眠……”达伦更加关切地问着。
“我曾经和一些关心我健康情况的医生谈起过我的身体情况。”迈西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那么你的精神状况呢?那些医生有没有提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呃,波特医生曾经建议我和泰拉一起离开夏威夷,他认为这对我和泰拉都有好处……可是我没有同意。”说到这儿,迈西的口气一下子强硬了起来。“我坚持要澄清我妻子的清白。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们双双离开夏威夷的话,那些谣言就成为有的放矢的了……”
达伦专注地听着,他的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那双眼睛微微眯着,不过从中也偶尔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迈西显然不想就他的精神状况再继续说下去了,他试图把话题拉回到刚才他中断的地方,用一种询问的口气问达伦说:“现在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在我们到了库勒瓦鲁街的房子以后……”
达伦果断地挥了挥手,打断了迈西的话,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部分的细节无关紧要。”
我看了看林赛,他看了看我,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我们谁的表情更加吃惊。
达伦继续说道:“现在还有谁会关心这些污秽的细节呢,我想我们已经知道了在库勒瓦鲁街的房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开枪打死了卡哈哈瓦,这不用你说我们就已经猜出来了。”
“真的?”迈西紧皱着双眉,一脸不相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