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医生。”
达伦的第二名专家,威廉姆斯医生,是一个高个子、很瘦削、面容坚忍的中年男子,他那灰白色的瓦蒂克式的头型为他增添了几分弗洛依德式的权威感。他基本上同意奥本森的诊断,只是更强凋了一下化学性质方面的影响。
“迈西上尉经受了长时间的精神折磨.街头巷尾的流言使他忧心忡忡,这就增加了他的血液中某些物质的分泌量。有证据表明,激烈的情绪对肾上腺的分泌也有很大的影响。”
达伦向被告席做了个手势,“现在迈西上尉恢复理智了吗?”
“是的。”
“谢谢你,医生。”
卡雷大步向前,他的问题十分的尖锐:“你认为迈西上尉可能说谎吗——也就是,作伪证?”
“我认为这很有可能。”
“在这类案子中,被告伪称精神失常,然后雇请权威专家为他们作证,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吗?”卡雷的问题更加尖锐了。
威廉姆斯紧紧地皱着眉,他转向了法官,“法官阁下,我必须回答这个有侮辱性的问题吗?”
“收回,法官阁下,”卡雷叹了一口气,“我没有问题了。”
在达伦结束了辩护调查以后,卡雷传唤了他请来的精神病专家,斯丹福大学的乔瑟夫·波尔医生作为反证证人,波尔曾在朱迪一案中为原告辩护。
这位留着胡子、学者气十足的中年医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通过对汤米背景材料的详尽分析,他充分显示了他百科全书一般丰富的学识,“在迈西上尉的有关材料中,无法充分地证实他可能处于理智失常或者暂时性失忆状态中。所以我认为,在开枪的时候,迈西上尉的神智是完全清醒的。”
卡雷点着头,“你还能够提供其他的有关旁证吗,医生?”
波尔总是习惯于面向着陪审团的成员们侃侃而谈,所以他那种专家式的风度给陪审团的全体成员以相当深刻的印象,“我不能提供其他的有关旁证,因为被告的律师不允许我接近被告。”
达伦咆哮着反驳道:“我反对证人的态度,他为什么不像其他的证人一样面向前方?如果他要对陪审团发表讲话的话,他最好站起来向他们正式说明,这是不恰当的态度……”
波尔猛然发作了,也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难以控制的失常”吧,他也大声地说道:“你是在暗示我不够诚实吗,达伦先生?我对此相当地不满!”
达伦,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灰熊似的,伏在桌子上,口里嘟囔着:“很不满,嗯?”
“请继续,医生。”卡雷理智地控制着自己,向医生说道。
“迈西上尉和其他的三个人,他们在事发之后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后果,于是他们就采取了缜密的自我保护措施。”波尔说道,“他们因为不能通过正当的法律途径来获得正义,所以就对受害人采取了疯狂的报复行为。他们这几个人都深深地知道他们这一行为的严重后果,因而他们的一系列行动包括雇了一辆车,进行了伪装,带着枪,并在事发后准备好处置尸体,并预想了其他的保护措施。”
卡雷点着头,“谢谢你,医生。就这样吧。”
达伦,仍然安详地坐在那里,他只向医生问了一个问题:“医生,我想你到这里来作证一定得了一大笔钱吧?”
“我会有所报偿的。”波尔急躁地说。
“就这样。”
卡雷,正在走回自己的座位,听到了达伦的这一句话以后,他转身说道:“法官阁下,控方停止举证。”
“明天开始结案陈词,”戴维斯法官一边说着,一边敲着崭新的法槌,“休庭。”
第二天,结案陈词首先由“第二梯队”做出。林赛提到了人之常情(“陪审团的先生应该裁决出这名被告是否该在黑暗的狱墙内度过余生,他杀了亲口承认强奸自己妻子的人,而那时他正处于无法控制的精神失常状态之中。”)。卡雷助手的陈词猛烈抨击了私刑(“虽然强奸一案的严重后果可能会危及到夏威夷的安全,但是你们不应该就此而纵容谋杀。”)这一天,众多的警察巡逻车停在了法院的前面,手执枪械的巡逻警察不停地驱散着不安的围观群众。法庭内摆满了电线和听筒,以便记者们能够向大陆及时地报道伟大的刑事辩护律师最后一次的精彩演说。法庭的里面要比往常更加拥挤。斯特林将军、瓦特·德林汉姆和其他名流显要们引人注目地坐在了旁听席上。露比、泰拉、迈西和达伦的朋友波特医生和卡莱斯·达伦坐在一起。达伦站起了身,他步履蹒跚地走向了陪审团。今天达伦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深色西装,他那灰白的头发不驯服地散落在前额上。
风扇嗡嗡转着,棕榈叶沙沙响着,小鸟鸣唱着,车辆缓缓地经过街道。
“先生们,这桩案件比我经手过的任何案例都更能说明人生命运的转折,它也显示了悲哀和不幸对人类精神和生活的影响力,它更向我们展示了在命运无情力量的操纵下,人是多么软弱和无力!”
在达伦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稳稳地站在陪审团的前面。
“八个月以前,福斯特克夫人还住在华盛顿,在那个时候,她备受人们的尊重;八个月以前,汤米·迈西是海军的一名上尉,他受人敬重,英勇而聪明;八个月以前,他迷人的妻子被整个社区所熟知,并受到了大家的尊敬和喜爱;八个月以前,迈西和他的妻子去参加一次周末的舞会,那个时候的他们年轻而幸福。可是今天,他们却站在这里,而你们十二个人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即他们是否要在黑暗的监狱里面度过他们的余生。”
达伦开始缓慢地在陪审团席前来回踱着步。
“我们认定迈西上尉数月以来精神极度地烦躁,他始终处于极度的悲戚和郁闷的状态之中,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个月又一个月。想想看吧,诸位,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处在这种状态下,那么你们会怎么样呢?如果是你的妻子被拉进了黑暗的树丛,然后被四、五个人强奸,那么你们又会怎么样呢?”
达伦终于停了下来,他依靠在陪审席前的栏杆上,继续说着:“泰拉·迈西被那些人抛在了路上,当时的她充满了痛苦、伤痛和无助。她的丈夫从她的肿胀的嘴里听到了这个可怖残忍的故事。难道这还不足以使任何男人失去理智吗?”
这时,达伦转身走回了被告席,他站在汤米和泰拉面前说道:“人们散布着各种流言蜚语,他们捏造了各色谣言,这一切在这位年轻丈夫的头脑里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他整日整夜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而他自己又根本无法入眠,对他来说,生活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
达伦又转向了陪审团,用一只手指着汤米,继续说道:“那时,五名男人被指控有罪,而汤米在开庭时一直在听审。可是陪审团成员的意见却不一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也看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陪审团成员的意见的确很不一致。几个月过去了,这件案子仍然没有被重新审理。”
达伦又一次用手指向被告席,不过这一次他是指着福斯特克夫人,他说道:“这就是那位母亲,他们给她发了电报,她马上就赶来了。有关母亲的诗和赞歌已经很多了,可我想提醒你们注意的是更本质的东西:天性。不管是人,还是其他飞禽走兽,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对她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她们孕育的那个生命。”
现在他用双手指向高贵的、笔直坐在那里的福斯特克夫人。
“她像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的感受也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每一件几乎被岁月遗忘的事在这个时候又都重新地涌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又指了指泰拉,“当这女人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曾经抱着她,爱抚着她。”
手绢的沙沙声说明旁听席上的女士们已经泪如泉涌了。
达伦依次看着陪审员们的脸,“生命来自于母亲的奉献,来自于爱.没有这种奉献,没有这种爱,世界不过是一个绕着太阳旋转的凄清冷寂的星球罢了!”他又靠在了栏杆上,“这位母亲从五千英里以外赶来,她漂洋过海,来到了她孩子的身边。可是现在,她却在这,在法庭上,等待着被关人黑暗的监狱。”
达伦站稳了身子,他的声音几乎提高到了嘶喊的程度,“先生们,如果这位丈夫和这位母亲以及两名忠诚的男孩要被关人监狱的话,那么这会使得那样一个阴暗的角落因被关押者而变得神圣。当人们再一次踏上这座美丽的岛屿的时候,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关押这位丈夫和这位母亲的监狱,并且他们还会谴责人们的不公正和残暴,悲悯他们的处境,指斥命运为这个家族带来的悲哀与不幸。”
达伦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他开始慢慢地踱着步。“先生们,妻子被强奸已经很不幸了,四起的谣言又在这对年轻夫妇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所有这些还不够糟吗?你们现在又要分开他们,把丈夫关起来,让他在监狱中度过他的余生。”
他的声音开始逐渐提高,这时他开始转身面对着听众和新闻记者,义正词严地说道:“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对正义的渴求,对善恶的抉择,而这些要比任何法律都公正得多。”
他又走向了被告席,在汤米的面前停了下来,“可怜的年轻人,他想洗清加在他妻子身上的无端蜚语,她被那些……人强奸已经够痛苦了,还要被周围的闲言碎语继续折磨着。”他的目光又转向陪审团,声音变得铿锵有力,“他想取得供词。把坏人绳之于法。为了报复?不——这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这个女孩。”这时他慈爱地望着泰拉,“他娶这女孩的时候,她才十六岁——甜蜜的十六岁。”
他转向了福斯特克夫人,做了个总括的手势,说道:“这位母亲,也相信很有必要取得供词。他们制订了计划将卡哈哈瓦带回家中并打算取得他的供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是非法的……这是他们想的结果,而不是他们想的方法。”
这时,他又站到了琼斯和罗德面前,“这两名士兵,他们是坏人吗?他们不过是具备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人性优点:忠诚和牺牲精神。当一名海军军官向他们要求帮助的时候,他们是忠诚的,这难道就能够说明他们是坏人吗?”达伦转过了身,他随意地用手指点着人群中的男士。“当你需要一位朋友帮助你摆脱尴尬处境的时候,难道你会去星期三晚上晚祷会的外面等待吗?……我想那样的一个晚上并不合适……”
这名大律师的机智言辞引发了一阵观众席上窃窃的笑声。
“或者你们会找一名水手?他们没想杀人,他们没打算杀人,而且他们带卡哈哈瓦去的房子并不是杀人的好地方——邻居就在三十英尺以外,另一座房子只有二十五英尺那么远,是杀人的合适地点吗,嗯?”
他一脸庄重地看看卡哈哈瓦夫妇,他们仍坐在前排的通常位置上,“我不想再增加那名死去男孩父母的悲伤,他们有人的感情,我也有。”说着,达伦一阵风似地冲向了陪审团,他伸出一根手指,并不全是指责,“我想你们也有人的感情。没有感情的人就等于没有生命。”
达伦叹息着,在法官席的前面走来走去,他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着,“我从来没对普通人有过过高的期望。人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生物而已,他被他所接触到的事物影响着。汤米曾经告诉过你们他没想杀人。”
这时,达伦的声音又提高了。
“可是当卡哈哈瓦说‘是的,是我们干的!’于是其他的一切他都记不起来了!汤米只看见那个毁了他妻子的男人。”他又指了指陪审团,说道,“如果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上,如果你们想到他那被人强奸的妻子,想到他数月以来经受的精神折磨,当时他对以后不可知的不公正命运还没有丝毫的察觉,你们还能裁定……可当时……”
达伦的声音几乎压低到了最低的程度,“汤米只看到了他妻子的模样,她不断恳求着,却因此受了更重的伤害,她还被那些家伙强暴了——在无意识之中,他开了枪。难道他在事先曾经准备好如何处理尸体了吗?面对着一个突然倒下死去的人,你该怎么办?你能够想到的只是保护自己!你的第一个冲动会是什么?逃走,逃到山里,逃到海上,逃到他们能去的任何地方。”
达伦毫无幽默感地干笑着,把手插到了兜里。“这不是制订了周密计划的人所应该采取的行动,这不过是处在意外之中的人所采用的权宜之计。对于汤米来说,他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一个饱尝了六个月或八个月精神抑郁的男人终于崩溃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达伦又站在了陪审团面前,“这就是发生在这些可怜人们身上的不幸的、残酷的、致命的事情,谁还能在他们诚挚的心灵上再刻上一刀呢?谁还能再忍心加重他们的悲哀与苦难?谁能说监狱的大门因他们走进去而能关上呢?他们是盗窃、抢劫,还是强奸了呢?”
达伦猛然地将一只拳头砸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他们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所遭遇的。如果你们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你们会怎样处理呢?别用怒气来对付他们,而要用理解。难道我们大家不都是人吗?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影响,我们不可能超出其外。”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了窗子那里,从那里能看得到远处的青山。达伦充满怀恋地喃喃自语道:“我来到了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岛上,我从未对地球上的任何种族有过偏见。对我而言,种族问题只能靠理解来解决,而不是依仗暴力。”
他最后一次站在被告面前,依次指点着汤米和福斯特克夫人,最后指到“伪”被告,泰拉,“我希望你们帮助这个家庭,你们手中掌握的不止是命运,还有这些人的生命。如果你们宣布了厄运的审判,这些人会怎么样呢?”
随后,他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又走回到陪审席前,很显然他是累坏了。最后,他靠在栏杆上,低声而柔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