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的向往在胸中沸腾。
是凯尔茜。她的脊梁挺得笔直,背对着他。
他怎么能忘得了娜奥米呢?他问自己。每次看到女儿时都会恍惚是看到了她。
菲利普站起来,从一个水晶酒壶里倒出一杯苏格兰烈酒。这通常是给客人喝的。他通常顶多喝一小杯黑莓白兰地,不会更烈了。但是现在他需要提提神,稳住颤抖的双手。
〃你准备怎么办?〃他问凯尔茜。
〃我还没有决定。〃她还是背对他,〃这还要看你准备告诉我什么。〃
菲利普想过去搂住她的肩头,但她现在并不想要这个。他希望自己此刻能够坐下来,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间,却也是软弱和无能的表现。
真实的背叛 第一章(5)
不仅如此,他还希望时光能够倒退23年,让他回到过去,让他能努力做点什么,停住命运车轮无情的碾压。
但是一切都不可能。
〃凯尔茜,这事说起来并不简单。〃
〃谎言通常比较复杂。〃
她转过身来,手指下意识地紧攥着那个铅水晶。她看起来那么像娜奥米,亮泽的头发随意零乱地散落着,黑色的眼睛,精致的脸部轮廓,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有些女人往往在情绪最汹涌最危险的时候是最漂亮的。
娜奥米是这样,她女儿也是这样。
〃这几十年来你们就这样吗?〃凯尔茜道,〃你对我撒了谎,祖母撒了谎。她也撒了谎。〃凯尔茜指着桌上的信。〃如果不是因为这封来信,你们会继续骗我。〃
〃是。只要我还认为是为了你好,我就会将这个谎言继续下去。〃
〃为了我好?让我以为母亲已经死了,怎么是为我好呢?谎言怎么能对任何人有好处呢?〃
〃你总是那么一分为二,对错分明,凯尔茜。这种品质让人敬佩。〃他停下来,喝了一口酒,〃也让人害怕。甚至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的道德立场就那么坚定。一般人很难做到你这样。〃
她的眼睛闪了一闪。这句话很熟悉,像韦德对她说过的话。
〃那么,是我的错了。〃
〃不,不。〃他闭上眼睛,手茫然地揉着前额,〃这件事完全不是你的错,但都是为了你。〃
〃菲利普。〃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后,坎迪丝推开书房的门,〃多赛特一家人来了。〃
他勉强挤出一丝疲倦的笑容,〃亲爱的,招待招待他们吧。我跟凯尔茜还要几分钟就好。〃
坎迪丝瞥了继女一眼,神情里夹杂着不满和依从。
〃那好吧。但是别太久了。晚饭7点钟开始。凯尔茜,我给你加一个座位好吗?〃
〃不用了,坎迪丝。谢谢你。我不会留太久。〃
〃那好吧。别耽误你父亲太久了啊。〃她轻轻地带上了门。
凯尔茜吸了一口气,挺直脊梁。
〃她知道吗?〃
〃知道。我们结婚前,我必须得告诉她。〃
〃必须得告诉她?〃凯尔茜重复道,〃但是不必告诉我?〃
〃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没有轻率行事。娜奥米,你的祖母,还有我,都觉得这么做对你最好。你只有3岁,凯尔茜。几乎还是个婴儿。〃
〃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爸爸。我结过婚,离过婚。〃
〃这些年时间过得真快啊。〃他重新坐下来,轻轻地握住杯子。他还以为这一刻永远不会到来了。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四平八稳,都忘了过山车似的人生是什么滋味了。但是娜奥米,她可从来都不是四平八稳、安分守己的人啊。
凯尔茜也不是。现在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我曾经跟你讲过,你的母亲是我的学生。她漂亮,年轻,活力十足。我一直都不明白她怎么会看上我。一切都发展得很快,太快了。我们认识六个月之后就结婚了。时间那么短,我们都没来得及意识到,我们两个人是多么不一样,多么相悖。那时我们住在乔治敦,家庭背景都很优越,但是她拥有一种我永远都没法效仿的自由和野性,总是渴望结识更多人,见识更多地方,体会更多世事。当然,还有她的马。〃
他又喝了一口酒,想减轻一点回忆唤起的痛。〃马可能是头一件让我们闹不愉快的事吧。刚生下你不久,她就急着搬回弗吉尼亚的农场。她想在那儿养大你。而我的志向和前途在这里。我那时正在读博士学位,想成为乔治敦大学的英语系教授。我们妥协过一阵子,我尽量在弗吉尼亚过周末。但是不够。简单说来,我们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疏远了。〃
真实的背叛 第一章(6)
他想,这么说安全一点,也少点儿痛苦。〃我们决定离婚。她想带你去弗吉尼亚。我想让你留在乔治敦。我从来都不理解,也不喜欢跟她一起赛马的人,赌徒也好,骑士也好。我们争执得很痛苦,然后就各自雇佣了律师。〃
〃为了抚养权?〃凯尔茜惊愕地瞪着父亲,〃你们争夺抚养权?〃
〃说起来是令人难以启齿,很糟糕。两个曾经深爱过并创造了爱的结晶的人,怎么能那样反目成仇呢?人性就是这么可悲。〃他终于抬起头来,面对着她。〃我为此感到羞愧,凯尔茜。但是我在心里相信,你属于我。她已经在和别的男人约会了。据传言,她约会的男人中有一个还涉及有组织的犯罪行为。像娜奥米这样的女人总是很吸引男人。她似乎是在向我,向全世界炫耀她的一切,她的派对,她的生活方式,以挑战我们对她随心所欲、我行我素行为的谴责。〃
〃所以你赢了。〃凯尔茜静静地说,〃你赢了官司,赢了我的抚养权,然后决定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她又一次转过头去,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玻璃上现出她自己鬼魅般的影子。
〃70年代很多人离婚。那些孩子们也都适应过来了。法律有探视权,不是吗?我有权去看她。〃
〃她不想让你去看她。我也不想。〃
〃为什么?因为她跟某个男人私奔了?〃
〃不是。〃菲利普小心地把杯子放在一个薄薄的银色杯垫上,〃是因为她杀了一个男人。她犯了谋杀罪,在监狱里待了10年。〃
凯尔茜缓慢地转过身来,动作慢得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
〃谋杀?你是说,我的母亲是一个杀人犯?〃
〃我一直希望不用让你知道这一点。〃他站起身来,在可怕的沉默中听到自己关节的嘎吱声。〃那时你跟我在一起。谢天谢地,这件事发生的那个晚上你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在农场。她开枪打死了她的情人,一个叫阿列克?布莱德利的男人。他们在她的卧室里吵了一架,然后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支枪,朝他开了一枪。那时她26岁,跟你现在同龄。法庭宣判她犯二级谋杀罪。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监狱里。她告诉我,她希望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如果我同意这么说的话,她发誓以后不会再联系你。直到今天之前,她都遵守了诺言。〃
〃我不明白。〃凯尔茜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用手蒙住双眼。
〃我只想让你不受伤害。〃菲利普轻轻地把她的手从眼睛上拿开,正视着她。〃如果保护你是错的话,那我是错了。但是我不会道歉。我爱你,凯尔茜。你是我的全部。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恨我。〃
〃不,我不恨你。〃她习惯地把头搁在他肩上,倚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得想一想。这件事听起来不可思议。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她,爸爸。〃
〃那时你还很小呢。〃他喃喃地说,宽慰她并轻摇着她的身子。〃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很像她。难以置信地像她。她确实是一个青春活力、让人着迷的女人,尽管有很多缺点。〃
是,暴力罪也是其中之一吧,凯尔茜想。
〃我有很多问题,但是不知从何问起。〃
〃不如你今晚留下来吧?等我那边忙完了,我们再聊聊。〃
她很想听从这个建议,住在自己昔日的房间里,在熟悉的安全感中让父亲慢慢抚平她的伤痛和怀疑。他一直都可以的。
〃不了,我还是回家吧。〃在自己变得软弱之前得赶紧离开,〃我得自己待一待。让你在这边待了这么久,没去陪客,坎迪丝可能已经不高兴了。〃
〃她会理解的。〃
〃她当然会。你还是去吧。我想从后门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人。〃
他注意到她脸上那片激动的潮红已经褪去了,脸色看起来苍白而虚弱。
〃凯尔茜,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会好的,真的。我只是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而已。我们晚点儿再聊吧。你去见你的客人吧,我们再聊。〃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作为一个原谅的姿态,同时催促他赶紧去忙。他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绕到书桌后面,凝视着那封信。
片刻之后,她把信叠起来,放回钱包。
这一天可真有趣,她想。她失去了一个丈夫,却得到了一个母亲。
真实的背叛 第二章(1)
有时候跟着自己的直觉走是最好的选择……也许不是最好吧,至少也是最让人心满意足的。凯尔茜这么想着,在7号高速公路上开车向西驶去,穿过绵延起伏的弗吉尼亚山脉。
跟父亲再谈谈可能更明智,把事情慢慢想清楚了再说。但是干脆利落地跳进车子,开往三棵柳农场,去当面质问那位装死20年的女人,这种方式更符合她的意愿。
她的母亲,杀人犯。凯尔茜想着。
凯尔茜把收音机的声音拧大了些,努力把这个形象从脑海里驱除出去。车窗半掩,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声在车里回响着。天气很好,很适合开车。早上她匆匆忙忙走出冷清的公寓时就这么告诉自己。那时她还没承认自己去往何方呢。虽然已经在地图上细细看过了,找出了去蓝山的最佳路线。
没人知道她走了,也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这就是自由。她加大油门,纵情疾驰。冷风如铿锵强劲的音乐般呼啸过车窗。她可以随意驰骋,为所欲为。无须汇报,也无人责问。现在,满腹疑问的是她自己。
对于一次随意的乡间旅行而言,她可能打扮得过于精心了点。可这是一种骄傲。桃红色的真丝上衣配宽松的长裤很适合她,活泼的线条衬托出苗条的身姿。
毕竟,所有成年后才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的女人都会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吧。她精心地把头发梳成整洁的辫子,花在化妆和装饰上的时间也比往常长了很多。
这些准备工作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是,越来越接近蓝山时,她还是开始紧张了。
她在一家小杂货店门前停下车去问路,一边想,她是可以改变主意的。问去三棵柳农场的路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得去。只要愿意,她随时可以掉转车头回马里兰州去。
或者她可以一直开下去。穿过弗吉尼亚,去卡罗莱那州。也可以向西,或者向东,去海岸。她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跳进车,随意开往任何一个心血来潮想去的地方。离开韦德后,她曾经冲动地在东海岸一个小巧温馨、包早餐的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
也许可以再去那儿一次,她想。给单位那边打个电话,在路上的商场里买几件必需的衣物,就可以上路了。
这不是落跑。是离开。
那为什么感觉这么像落跑呢?
窄小的店里塞满了购物架和乳品盒,墙上挂着许多工具。三个人在里头就显得很挤了。柜台后面的老人肘部放着烟灰缸,里面装满了烟头。老板的光头锃亮得像一枚新硬币,嘴角叼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他眯着眼睛,透过一阵烟雾看了看凯尔茜。
〃您能告诉我去三棵柳农场怎么走吗?〃
他打量了她一分钟,通红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眯缝着,〃你要找娜奥米小姐吗?〃
凯尔茜借用了她祖母的经典表情,一个能让无聊打探的人止步的表情。〃我在找三棵柳农场。应该在这个地区吧?〃
〃是,是在这附近。〃他咧嘴一笑,嘴里的香烟居然抗住了地球引力,没有掉下来,牢牢地留在原地。〃你这么走:顺着路走一段,大概两英里吧,会看到一个白色的篱笆。在查德威克路往左转,继续走大概五英里。过了朗肖德,那边有一个大大的铁篱笆,上面有名字,肯定能找到。然后在下一个路口你会看到两个石杆,上面写着养马场。就是'三棵柳'了〃。
〃谢谢。〃
他吸了一口烟,又喷出来。〃你不会是姓查德威克吧?〃
〃不,不会。〃凯尔茜出了门。门在她身后转了一转,关上了。开车离开小店驶上公路时,她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个老家伙的眼神。
真实的背叛 第二章(2)
可以理解。她想,小镇么,她又是个陌生人。不过她还是不喜欢他看人的表情。
她找到了白色篱笆,向左拐出小镇。房屋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土地,起伏绵延的山丘,在冬天的灰白与春天的嫩绿之间徘徊着。草地上放牧的马儿,长长的鬃毛在微风中飘扬。母马身上已经剪短的长毛仍旧携带着冬天浓浓的气息。腿纤细得像牙签般的小马驹在旁边嬉闹玩耍。有些田地已经犁过了,为春植做准备。一块块深棕色纵横交叉着一块块绿色。
到了朗肖德后她减慢了速度。原来这不是路,而是一个农场。弯曲的铁门上写着名字。铁门那边有一条柏油碎石小路,通向山顶的一棵雪松和一栋石房,很是威严的样子。层层叠叠的台阶上肯定可以看到壮观雄伟的全景。
小路两旁榆树林立。这些榆树看起来比那栋楼还要老,还要传统。那栋楼几乎现代得有些傲慢。它雄踞山头,颇有些主人似的骄傲。
凯尔茜在那儿站了一会。倒不是对这栋建筑或这幅景色非常有兴趣,虽然它们确实是令人瞩目。她是在考虑,如果继续顺着这条路开下去,就不能再掉头了。
朗肖德是一个不能回头的路口。有点讽刺意味,也很合适。她闭上眼睛,将自己调至最佳状态。这件事需要冷静和现实的态度。这不是什么团圆,也没有失散已久的母亲温暖的怀抱等着她。
她们一直都是陌生人。能不能改变这种状态还得靠她们自己决定……不,靠她来决定。凯尔茜纠正了一下自己。她来这寻求的是答案,而不是爱。甚至都不是理由。
如果不走上前去问那些问题,她就得不到答案。她提醒自己。
她从来都不是胆小鬼。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