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问题,我也希望愈快愈好。”
“那就暂定这个星期日吧。”
“好的。”
“安排好之后我会和你联络,如果你临时想改时间请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号码是——”他把研究室的电话号码留给我,还说他晚上应该也会待在研究室,看来藤村是个相当认真的教授。
“不好意思,我忘了问一件最重要的事。”他说:“令堂没和我提过你的名字,方便向你请教吗?”
“我叫双叶。双胞胎的双,叶子的叶。”妈妈每次介绍我的名字总是说“双叶山(* 双叶山定次,日本相扑界第三十五届横纲,曾缔造六十九连胜的记录,并曾担任日本相扑协会理事长。)的双叶”,但我恨死了这个介绍方式。
“小林双叶吗?真是好名字。那么双叶小姐,我再打电话给你。”藤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无线电话机,大大吐了一口气,这下子多少能解开一些妈妈的秘密了,只不过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我反而有些不安,这个藤村在妈妈过世那晚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毕竟不代表能完全信任这个人。
但我对于这趟旭川之行却没有丝毫犹豫,因为继续待在东京什么都不做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若不趁起风时扬帆,船是不会前进的。
鞠子之章 四
星期三下课后我离开学校,就在走进家门的同时电话铃声响起,不过铃声很快就停了,应该是舅妈在厨房接了电话。我走进客厅,舅妈一看见我便对着话筒说:“啊,请稍等一下,她回来了。”舅妈将无线电话机的话筒递了过来。
“一位下条小姐从东京打来的电话。”
“啊……”我把背包往沙发一丢便接下话筒,舅妈似乎有点被我吓到。
“喂?我是氏家。”我不禁有些激动。
“我是下条。上次的东京之行辛苦你了。”话筒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明是不久前才听到的声音,却让我觉得好怀念。
“不,是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谢谢你。”
只见舅妈面露微笑走进厨房,于是我在沙发坐了下来。
“关于上次那个健行社团的事……”下条小姐说。
“是。”我全身僵硬。
“我在图书馆找到了笠原老师所说的那份帝都大学体育会活动记录,那种东西好像从来没人看,上面满是灰尘呢。”
“那我父亲曾加入的社团……”
“找到了。”下条小姐直截了当地说:“类似健行同好会的组织有好几个,令尊参加的是一个名叫山步会的社团。上山散步的山步,山步会。那本活动记录里头夹着当年山步会制作的小册子。”
“山步会……”
梅津教授的记忆果然没错,父亲为什么要谎称不曾加入社团?
“那本小册子是通讯录吗?”
“不是通讯录,虽然上头记载了各届社员的名字,但留下联络地址的只有社长及副社长,除此之外还简单记录了当年举办过的活动,影本就在我手边,我举个例子念给你听:‘九月十九日,高尾山当天往返,天气晴、短暂雨,参加者六名。进行植物摄影及野鸟观察。’差不多像这样。这是不折不扣的健行,和笠原老师描述的不大一样。”
“所以那份社员名单里也有我父亲的名字?”
“对,你父亲是第十一届的副社长,只不过当时的社员人数各年级加起来只有九人。”
“请问……这些社员当中有女性吗?”
“女性社员?没有,全是男性。”
“我父亲的上一届或下一届社员当中也没有吗?”
“你等我一下。”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长途电话,但这个问题非厘清不可。
“嗯,也没有。”下条小姐说。
“这样啊……”
“社员当中没有女性,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失望,那张照片里脸部被涂掉的女子如果不是社团成员,那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呢?
“看来结果似乎不如你的预期。”
“不,没这回事……”
“听得出来你很沮丧。”
“对不起,还让你花那么多时间帮我调查。”
“你不必挂在心上,没花我太多时间,而且调查总有扑空的时候,只不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这份影本应该不需要了吧?”
“不,我还是想看一看,只要和父亲有关的事我都不想放过。”
“那我传给你,呃,你那边有传真机吗?”
“有的,我舅舅工作上偶尔会用到,号码是——”
记下号码后,下条小姐问:“你还有没有想要我调查的事情?”
我急忙说道:“不不,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别跟我客气,反正都已经蹚了浑水,我想参与到最后,而且我对于你为什么要调查亲生父亲的事也很感兴趣,算是一种凑热闹心态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呵呵笑声。
我听到这番话,心里有了觉悟,看来迟早得把来龙去脉告诉她才行,总不能让她帮那么多忙又什么都瞒着她。
“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有些事应该只有住东京的人才有办法调查吧?”下条小姐温柔地说。
这时我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我厚着脸皮说:
“下条小姐,请问你知道东和大学吗?”
“东和?知道呀。”下条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东和大学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那所大学里?”
“认识的人呀……,嗯,是有几个。”
“有文学院的吗?”
“我记得有一个法文系的。”
“没有念国文系的吗?”
“没有国文系的,不过朋友的朋友当中应该找得到一、两个吧,你找东和国文系的人有事吗?”
“我是想……下次我去东京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帮我和他们牵个线?”
“只是这样?小意思呀,不过为什么你会突然对东和感兴趣,还指定要国文系?”
“嗯……目前状况还不明朗,也可能是我想太多……”
“好吧,不逼问你了,我会帮你找个适当人选的。”
“麻烦你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别那么客气,那我现在把影本传过去。”
挂断电话,我和舅妈说要借用传真机便走上二楼。传真机摆在二楼楼梯旁的走廊上,名义上是舅舅工作需要,其实最常用的人是阿香,尤其考试前这台机器特别忙碌。
我一边等着传真,脑中想起前几天在函馆发生的事,父亲对着电话说的那些话一直盘旋脑海挥之不去。
“杀掉了?”
父亲确实对着电话这么说。那一天在回程的电车上,我反复推敲这句话,我试着假设是我听错,父亲说的并不是“杀”而是别的,例如“洒”或“撒”,但与父亲接下来说的话搭配起来,似乎只有“杀”才说得通,因为父亲接下来是这么说的:“怎么可能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发生意外。”
由此看来,应该是某个人杀了某个人并且伪装成一场意外,而电话另一头的人就是凶手。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当时父亲的阴沉语气似乎间接证实了这个可怕的推论。
父亲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究竟卷入什么事件了?
东和大学、小林、久能老师、以及“那孩子”……,这几个关键字仿佛被丢进洗衣机的手帕在我脑中不停旋转。
传真机“哔”地响了一声,我回过神来。
传真机缓缓吐出传真纸,我拿到手上一字一句仔细阅读,由于已经知道名单上没有女性社员,我其实不抱期待。
然而看了几项活动记录之后,我不禁紧紧捏住传真纸,因为上头偶尔会出现这样的叙述:
“五月六日,多摩湖单车之旅,天气晴,两名帝都女子大学学生参与。”
看来虽然社员全是男性,但偶尔会有女性参加活动,可惜的是上头并没有列出那两位帝都女子大学学生的名字。
接着我看到父亲当副社长时的活动记录,读得更是聚精会神,果然这段时期也有来自女子大学的参加者,但同样没列出姓名。
再来我看到社员简介,关于父亲的介绍,只有“医学院四年级第九研究室”这一行字,不过或许因为父亲是副社长,后头还记载了他当时在涩谷租屋的地址及故乡苫小牧的地址。
我也顺便浏览其他社员的介绍,看到一行字,我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视线停留在社长的简介上,社长名叫清水宏久,介绍文上写着“工学院冶金工学科四年级”,而后头的住址栏写着——
世田谷区祖师谷一丁目
隔天是星期四,我比平常晚了一些吃早餐,却在这时接到父亲的电话问我中午有没有空,他想在札幌车站附近和我见个面。父亲说他现在在旭川,正要搭电车回函馆,途中会经过札幌。
“我只能待到两点。”我说。
“没问题,那一起吃个午餐吧,那附近有没有比较安静的餐厅?”
“车站旁边有世纪皇家饭店。”
“好,就那里吧,我们在饭店大厅碰面。几点比较好?”
“十二点半。”
“十二点半,好。”父亲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不禁纳闷父亲找我有什么事,我们前几天才见过面,他应该没必要为了关切我的近况而特地在中途下车。
不过刚好我也有话想问父亲,就是关于那位清水宏久先生的事。母亲的东京区域地图上划了记号的“世田谷区祖师谷一丁目”是他家的地址,虽然清水先生不见得还住在那里,但我猜母亲前往东京正是去找他。
但问题是我该怎么问出口?先不管这位清水宏久和父亲是什么关系,父亲要是听到我突然说出昔日熟人的名字一定会起疑心,更别提父亲连过去曾经加入社团都不愿告诉我。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好出门去学校心不在焉地上了课,然后到了中午,我走出学校前往车站。
走进饭店,父亲已经到了,一看见我便轻轻举起手,他似乎比前几天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们在饭店内的餐厅吃午餐,因为下午还有课,我只点了简单的意大利面。
“关于留学的事……”一边等着料理,父亲开口了,“你考虑得如何?”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摇头说:“我还没考虑那件事耶。”
“为什么?”父亲显得有些不悦。
“这两天比较忙……,我一时之间也没个头绪。”
“我知道鞠子你没出过国,一定会感到不安。好吧,下次我带你见一位很熟悉国外寄宿与留学细节的朋友,你和他多聊聊应该就会放心了。喔,等等,说不定这周就能和他约个时间。”父亲一边说一边伸手进西装内侧口袋取出小笔记本翻开通讯录,似乎想立刻打电话给对方。
“爸爸,你想赶我出国?”我忍不住说出口。
父亲一听,脸颊微微颤了颤。
“你在说什么傻话?”父亲挤出生硬的笑容,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我劝你出国是为你好,怎么会想赶你走。”
“但在我听起来就是那种感觉,你好像很想把我丢去很远的地方。”
“我没那个意思。”父亲慢慢将笔记本收进了口袋。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见见你,真的。”父亲喝了口水,“只不过爸爸的朋友说留学这种事要趁早,所以爸爸才心急了点。好吧,这件事我们过一阵子再说吧。”
此时服务生送上料理,父亲看着极为普通的海鲜意大利面夸张地称赞道:“喔喔,看起来很好吃呢!”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我们只是默默吃着意大利面,父亲刚才虽然把话扯开了,但我知道他特地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谈留学的事。我试着推测为什么父亲想把我送去远方,但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合理的推论,我很清楚自己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因此不管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才是。
“爸爸,”吃完意大利面后,我开口了,“前一阵子你是不是去了东京?”
父亲满脸惊讶,“谁和你说的?”
“舅舅。他说他看到返程的机票票根。”
“喔……”父亲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去出差。”
“去了东京的哪里?”
“没去什么有名的景点,说了你也没听过吧。”
“有没有去世田谷?”
“世田谷?”父亲瞪大了眼,“为什么要去世田谷?”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说个我知道的地名,世田谷还满有名的。”
“我没去那里。”父亲摇了摇头。他的举止很自然,应该不是说谎。
“有没有去帝都大学?”我接着问:“那里不是爸爸的母校吗?”
“喔,我好一阵子没去了。”
“也没和老同学见面吗?”
“没什么机会见面呢。”
此时服务生送上咖啡,我加了牛奶,一边以汤匙搅拌一边看着父亲说: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爸爸,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念东京的大学?”
父亲的眉毛颤了颤,“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不是反对我去东京吗?”我说。
“原来如此。”父亲似乎接受了我的说词,语气平稳地说:“因为我一直很向往帝都大学的师资和设备,而帝都大学刚好在东京,只是这么回事。”
“爸爸的大学生活过得如何?快乐吗?”
“该怎么说呢……,有苦也有乐吧,都过这么久,我不大记得了。”父亲似乎刻意回避帝都大学的话题。
我很想问他东和大学的事,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要是轻易说出这所大学的名称一定会惨遭质问的。
“时间差不多了吧。”父亲看着手表说道。我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心中重重思绪无法释怀,我回学校上完第四堂课便回家了。早上出门时我跟舅妈说过今天会和父亲见面,所以舅妈一看见我劈头就问:“今天吃了什么?”我回答吃意大利面。
“哎呀呀,难得和爸爸吃饭,怎么不趁机吃些高级料理?像是顶级全餐之类的呀。”舅妈很替我惋惜。
我想上楼去,楼梯才走到一半电话便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