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怎么来北海道的?搭电车?”
“这我也考虑过,但是没订位就跳上开往北海道的电车,光想都觉得可怕,而且电车的机动性太低无法随机应变,所以方法只剩一个。”
“该不会是……开车?”
“答对了。”
我吓得倒抽一口气,“从东京?”
“是啊,昨天出发的。”
“你开了多久?”
“久到我不敢去想。在青森搭上渡轮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上了,开了一整天的车,我在船上睡得跟死人一样。”
听到他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我甚至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没开车的时候我就拼命打电话到旭川每间饭店,询问有没有一位叫小林双叶的房客。找到你住的饭店时我正在道央高速公路(* 道央高速公路为北海道最重要的一条高速公路,目前全长约六百八十一公里。)的休息区里,当时我感动得都快哭了,正想挂电话,总机小姐居然已经帮我把电话转接到你房间,我还真有点慌了手脚呢。”
“啊!”我不禁喊了出声,“原来那个人是你!今天傍晚的时候那个自称铃木……说什么打错电话的家伙。”
“我当时连忙拿手帕捣住话筒,看来那声音真的瞒过你了。”胁坂讲介搔着鼻头。
“为什么要瞒我?”
“那还用说,因为我想暗中跟踪你呀。打完电话后我再度开车狂飙,抵达饭店门口大概六点左右吧,正想确认你在不在房间,就看见你和那个藤村走了出来,所以啦,我就一路跟在你们后面。”
“听起来真不舒服。”我点了一杯琴莱姆,“你就这样一直监视我?”
“是啊。尤其和你见面的人是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我更不能跟丢。我早就查清楚小林志保小姐的经历了,北斗医科大学正是她的母校。”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藤村的身份?”
“不,是后来查出来的。”
“怎么查?”
“那间料理屋的女侍告诉我的,只要肯花时间和金钱,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查得到。”胁坂讲介若无其事地说。
“接下来你还是像跟屁虫一样紧跟着我不放?”我喝了一口琴莱姆,故意语带轻蔑地说。
“多亏我的跟踪,你才没被刚刚那些家伙怎么样。”他挺着胸膛说:“当女生有难,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伸出援手,这也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学习格斗技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对了,你还没跟我道谢呢。”
“你没出手相救,我也不会有事的。”
“是吗?我如果没把那个鸡冠头小子摔出去,你现在大概已经成了狼嘴上的可怜小羔羊了。”
“我会逃得像猎豹一样快,而且你摔出去的那个家伙不是鸡冠头,是光头。亏你身为杂志记者,观察力这么差。”
“咦?真的吗?我记得是鸡冠头呀……”他粗壮的双臂交抱胸前歪着脑袋,这模样还满可爱的。
“不过,你救了我是事实,我就和你道声谢吧。”我朝他高举杯子,“谢谢你。”
“这种感觉挺不错的。”他笑着说:“不用送我什么谢礼了。”
我正想回他一句“那还用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大喊一声“糟糕”,手往吧台一拍,“我把小餐盒忘在长椅上了,那是人家送我的宵夜呢。”
“真是遗憾啊,话说回来那个藤村竟然连宵夜都替你准备了,还真是贴心,他和小林志保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他们好像待过同一个研究室。啊啊,我本来好期待那个宵夜呢。”
“真是放不下的家伙。这么说,你认为这次的肇事逃逸事件,揭开谜底的关键就在于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见见这个知道妈妈过去的人而已。”
“可是他是二十年前的同事耶。”
“这个人在妈妈过世的前一天曾去过我家。”
“咦?真的吗?”
“这种事情我骗你干什么?”我简单说了藤村来我家时的状况。
“真可疑,这个人绝对不单纯。”他沉吟着,“这次会面是你提议的?”
“是藤村提议的,他问我要不要来旭川一趟,不过就算他没这么问我也迟早会来。”
“原来如此,是他把你叫来的,这么看来这家伙更可疑了。”胁坂讲介左掌包住右拳,把指关节捏得劈啪作响,“那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聊了很多,例如妈妈从前的工作内容之类的。”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他的眼神亮了起来,“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也没多有意思,简单说就是以体外受精为主的不孕症治疗研究……,大概是这类工作吧。”我以朗读课文的语气,把从藤村那边听来的名词现学现卖复诵了一遍。
“喔,体外受精啊……”他似乎不特别意外,点了几次头,“北斗医科大学的确在体外受精研究这方面相当有名,藤村有没有和你提到体外受精的实际执行技术?”
“没有,我也不想听。”
“是吗?”他似乎有些失望,“还有呢?”
“还有?”
“藤村还和你聊了什么?”
“很多呀。”
“那就说来听听啊,他把你大老远叫来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吧?”他问得开门见山,我却不想把关于我父亲是谁的那段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于是我将杯子搁在吧台上说道:
“我们的确谈了些要事,但那和妈妈的死因不见得有关,而且是私事,我还没大嘴巴到把所有事都告诉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
他身子微微一缩,视线游移了一会儿,再次凝视着我说:
“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人多少有点本事,而且为了调查你母亲的死因,我也已经有觉悟可能需要冒一些险,再加上我在各方面都有人脉,利用出版社的资料库搜集情报也会事半功倍。你想想,肇事逃逸的案子另有隐情不就是我告诉你的吗?像我这么有用的人,你应该好好利用才对吧。”
“我会好好利用的,可是这不代表我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对你坦白呀?”
“但你瞒东瞒西的,我要怎么帮你?”
“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说。在那之前……”我面朝他在胸前比了个“X”的手势说:“别缠着我。”
胁坂讲介摇摇头,“你一个人是查不出真相的。”
“我一个人查不出,多了你的帮助大概也查不出。”我丢了这句话便把手肘撑到吧台上,这时他抓住我的肩膀说:
“相信我,我一定帮得上你。”
“别乱碰我。”我瞪了他一眼。
“啊,抱歉。”他慌忙缩回手。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我说:“你想把我妈妈过世的真相写成报导。”
“写报导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上次已经说过了。”
“谁相信你呀。”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抓了抓自己的平头说:“好吧,那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你还会不会和藤村碰面?”
我心下一惊,“你问这干什么?”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果然还约了下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问这干什么?”
“我这么问是推测你们交谈内容的重要程度,你还会和他碰面,表示你们刚刚的会面谈了相当重要的事。”
我的眉毛向上扬起。
“你又要像跟屁虫一样跟踪我?”
“谁教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能这么做了。”
“你跟着我又能知道什么?”
“至少,”胁坂讲介将手肘撑在吧台上,“能够知道你是否平安。”
我一听不禁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少扯了,我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也不知道,不过根据目前的情报来看,那个叫藤村的学者千万轻忽不得。”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最好别再和他见面,我有不好的预感。”
“神经病,懒得跟你说了。”我站了起来。
“等一下。”他抓住我的右手。
“别碰我!”我登时甩开他的手,可能我喊得太大声,店里几名客人转头看向我们。我急着想离开,他却突然开口:
“不让我碰,却愿意让那家伙碰?”
店内的客人听到这句话,视线全投了过来,我大步走回胁坂讲介面前,朝他的脸颊用力挥出右掌。
啪!清脆声响之中,我的右掌传来一阵冲击,周围响起一片“喔喔”的惊呼。胁坂讲介一只手肘仍撑在吧台上,整个人却像蜡像似的动也不动,其他客人也仿佛瞬间停格一片静默。
我转头朝店门快步走去,进电梯之后手掌才渐渐麻了起来。
隔天,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游泳似地在床铺上划行,拿起话筒无精打采地说了声“喂?”
“一位藤村先生的来电。”电话另一头传来总机小姐爽朗的声音。
我心想怎么这么早就打来了,转头朝床边电子钟看了一眼,上头显示着“10:25”,我揉揉眼睛再看一次,这次变成“10:26”,我抓着话筒从床上一跃而起。
“喂?”话筒传来藤村的声音。
“啊,早安。昨晚谢谢您的招待。”
“别客气,昨天的晚餐分量不多,有没有害你半夜肚子饿?”
“没……没有,没那回事。”其实昨晚睡觉前,我把冰箱里的零食全吃光了。
“对了,小餐盒吃了吗?”
“吃了,非常好吃。”总不能告诉他我把小餐盒忘在购物公园里。
“是吗……,那就好。”电话里的藤村轻轻咳了一声,“那么……方便请你过来接受检查吗?”
“好的,请问我应该几点过去呢?”
“我想想……,那就一点吧。”
“好的,我一点到。”
“你知道怎么过来吗?”
“知道,我有地图。”我不打算坐计程车,我想搭公车到站之后步行前往,感受一下这个妈妈住过的城市。
“请记得不要走到医院那一栋,直接过来大学这边,正门左手边有警卫室,你和警卫说一声他就会和我联络,我再派助理去接你。”
“那就麻烦您了。”我挂上电话的同时也脱掉了睡衣,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还是照样睡过头?
简单梳妆打扮之后,我来到饭店一楼咖啡厅点了热三明治与咖啡,咖啡厅里只有两名身穿西装的男人与一对年轻情侣,年轻情侣一看见我便低头窃笑,看来他们昨晚也在酒吧里。都怪胁坂讲介那家伙,害我在这种地方也如坐针毡。
不过他那句惹得我赏他一巴掌的话“不让我碰,却愿意让那家伙碰?”确实让我有些在意,当时只觉得是侮辱,但后来想想,真是如此吗?若单纯以字面意义来看,这也可以是一句普通的问句,因为今天我去藤村那里接受鉴定,某种意义上的确算是“让那家伙碰”。
话说回来,胁坂又不知道我和藤村的谈话内容,不可能提到鉴定的事。
昨晚到现在我脑袋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吃完早餐回到房里,我拨了电话回石神井公园的自家公寓,电话转到答录,答录机里也没有新的留言,接着我拨到阿丰家,他立刻接起电话。
“这边一切正常,你那边呢?见到那个藤村教授了吗?”
“昨天见到了。”
“喔,有没有问出什么?”
“嗯,有啊,回去再告诉你。”
“喔,好……”我没有马上把取得的情报告诉阿丰似乎让他有些寂寞,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你打算在那边待几天?”
“我也不知道。”虽然阿丰看不见这边,我还是边说边摇头,“说不定今晚就想回去了。”
“希望你早点回来。”
“好,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正要过去你家,不过昨天是星期天,我想应该没有邮件。”
“嗯,麻烦你了。”
挂上电话,我不禁深深觉得阿丰人真好,看来他真的很担心我。
中午过后,我走出饭店到旭川车站前搭上公车,公车朝着东方笔直前进,开了数公里后,我下车步行朝北方走去,一开始周围都是平凡的独栋住宅,不久便出现了集体住宅区,虽然不像东京练马区的光之丘集体住宅区那么大,这里的公寓数量也不少,可见即使在北海道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是独栋住宅。
我望着右手边的集体住宅区朝北方前进,眼前出现一栋七层楼高的淡褐色建筑,这里就是北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在医院大门前左转沿着水泥墙走了一阵子,看见医院的西侧有另一道门,墙上嵌了一块牌子写着“北斗医科大学”,里头空无一人,宽广的停车场上停了无数汽车。
一如藤村所说,大门左侧有警卫室,戴着眼镜的警卫老伯看上去百无聊赖。我上前说我想找藤村教授,老伯问了我的姓名之后把电话机拉向身边。
等待的时候,我四处看了看,校园非常宽敞,建筑物之间仿佛高尔夫球场种了草坪,道路也很美观,地上完全看不见垃圾,简直像迪士尼乐园一样。
来接我的助理是一名瘦得像骷髅的男子,气色非常差,头发留得很长,医院里如果有个医生长这副德行恐怕会影像医院声誉吧,他胸前挂的名牌写着“尾崎”。
我们没交谈几句便一同往校内走去。骷髅男走在笔直的道路上,背景是绿油油的草坪,他微脏的白袍迎风摇曳,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来到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我跟着他走进一栋低矮的白色建筑,在弥漫着淡淡药味的走廊上走了一阵子来到一扇门前,门牌上写着“藤村”,助理敲了敲门。
门内马上有回应,门往内侧开启,应门的正是藤村。
“客人来了。”助理的声调毫无抑扬顿挫。
“辛苦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助理听到藤村这么吩咐,转身沿着刚才的走廊离去,脚步飘飘摇摇像个幽灵似的。
“你真准时。”藤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请我进去。
这间休息室空间狭长,像是合并两间三坪大的房间,内侧窗边有张大桌子,桌旁的墙上有一扇门,似乎是通往隔壁房间。
房间中央摆着看起来等级普通的接待沙发及矮桌,藤村请我坐下,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