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是双叶啊?”
“我不是。”我又摇头。
他听我语气这么坚定,不禁向后一退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我。
“你在闹我吗?”
“不是的。”
“不好意思。”下条小姐插嘴了:“请问你是小林双叶小姐的朋友吗?”
“我帮她看家。”男子说。
“所以小林小姐去旅行了?”
“嗯,可以这么说。”他又再盯着我看,“你真的不是双叶?”
我轻轻点头。
“我们来找小林小姐就是想弄清楚为什么她们两人长得那么像。”下条小姐说。
年轻人频频眨眼,舔了舔嘴唇说:
“吓死我了……,不过的确感觉不大一样,双叶比较结实,肤色也比较黑,而且她比你成熟,还有你们的发型也不同……。对喔,我今天早上才和双叶说过话的。”男子仿佛要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语,“不过……也太像了吧……”他张大双眼,“真的很难相信你不是双叶。”
“真的那么像?”下条小姐问。
“像到难以形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氏家。氏家鞠子。”
“氏家小姐?我没听双叶提过。”
“请问小林小姐去哪里了?”下条小姐问。
“北海道。”男子说:“不过她并不是去旅行。”
“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因为她母亲……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双叶得去旭川的某大学找一位老师。”
“旭川……”我心下一惊,“那所大学该不会是……”
“是北斗医科大学。”他说。
小林双叶小姐与她母亲住的地方是两房一厅,比我父亲在函馆的住处还小。双叶小姐的房间里摆了床、立体音响及塞满大量CD与录音带的置物柜,床边贴着一张外国歌手的海报,但我不知道那是谁。
负责看家的年轻男子说他叫望月丰,他先招呼我和下条小姐在餐桌旁坐下,然后手脚利落地泡起茶来,我想我能体会为什么双叶小姐会把家交给这个人照顾。
我无意间看到冰箱上头有两颗柠檬,不禁心想,不知道双叶小姐都怎么吃柠檬的?
丰先生把双叶小姐前往北斗医科大学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们,听到那起肇事逃逸的车祸,我心里有股莫名的不祥预感,父亲在电话中说的那句“杀掉了?”再次浮现脑海,这两者应该有某种关联。
接着我也说明我这次来东京的前因后果,默默听我述说的丰先生满脸惊讶。
“听你这么说明我想到一件事。”丰先生开口了:“你说你和父亲长得完全不像,这点双叶的状况也一样,她和她妈妈也是一点都不像。”
“双叶小姐也是?”
“嗯,我以前还曾取笑她是捡来的孩子,但双叶一点也不在乎,她说她妈妈长得那么丑,长得不像反而是好事。”
“她不曾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吗?”下条小姐问。
“她好像确实是她妈妈亲生的,因为听说当年她妈妈挺着大肚子从北海道回来,之后就生下了双叶。”
“只是不知道父亲是谁?”
“没错,所以她这次才会跑去北海道。”
“这样啊……”下条小姐交抱双臂转头看我,我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应该是我父亲吧……”我战战兢兢地开口:“双叶小姐的父亲……就是我父亲吧。”
“可是你也长得不像你父亲不是吗?”
“是……”
“既然这样就说不通了,你和你的双亲不像,而双叶小姐和两边的爸妈也都不像啊。”下条小姐说。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下条小姐没回答这个问题,转头问丰先生:
“双叶小姐什么时候会再联络你?”
他歪着头说:“我也不确定。我们今天早上才通过电话,下一通最快可能也要明天了。”
“你这边没办法主动联络她吗?”
“我只知道她下榻的饭店。”
“那能不能麻烦你拨个电话给她?我想尽快让双叶小姐知道这个状况,而且最好尽早让她们两人见面吧。”下条小姐转头望着我。
“见了面之后呢……?”
“找出真相最快的方法就是你们两人一起去问你父亲,只要你们一起出现,相信氏家先生也无法继续隐瞒了。”
“我也赞成,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丰先生从牛仔裤口袋拿出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那应该是饭店的电话吧,他拿起无线电话机,我的心脏又开始怦怦跳。
但丰先生对着话筒只说了两三句便挂断了,“她出去了。”
“大老远跑去北海道,的确没道理待在饭店里。”下条小姐苦笑着说:“如果你联络上她,能不能通知我们一声?”
“好的,双叶那家伙一定会吓一大跳吧。”丰先生呵呵笑着看了我一眼,又紧闭双唇摇了摇头,“说真的我还是很难相信,简直像在做梦啊,你竟然和双叶长得一模一样……”
回到下条小姐住处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我没换衣服只是坐着发呆,我觉得好累,而且脑中一片混乱。
下条小姐就坐在我身旁,我很担心她的状况,回程的电车上她一直沉默不语,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是说:“我们回去再慢慢聊。”
“下条小姐,”我鼓起勇气问道:“关于我和小林双叶小姐的关系,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瞄了我一眼又马上望向地板,但她没有否定。
“请你说出来吧,不用担心我,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的。”我伸出手按着下条小姐的左手。
她凝视着我的手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氏家先生的专门研究领域是发生学对吧?”
“我父亲的研究领域?嗯,好像是。”
“你知道什么是发生学吗?”
“唔……这方面的事情我完全没概念……”我不知道下条小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她不可能说出完全不想干的事。
“这要说明有些复杂……”她皱着眉搔了搔头,“生物是由细胞组成,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这算是基本常识。
“那么,假设这边有一个细胞,青蛙的细胞。”下条小姐伸出右拳摆在我眼前,“如果我培养这个细胞让它进行分裂,会产生什么结果?”
“会变成蝌蚪?”我回想着从前学过的知识。
“是吗?分裂出来的细胞应该会和原本的细胞一模一样吧?继续分裂下去,也是一样的东西,换句话说,不管再怎么分裂都只是增加细胞的数量。”
“呃……”我有点糊涂了,一径盯着下条小姐的右拳。
她轻轻一笑放下了拳头,“但这是成体细胞的状况。如果这个细胞是卵细胞,也就是卵子,开始分裂之后,分裂出来的细胞会出现各自的特征,最后分裂成一只完整的蝌蚪。明明是从同一个卵细胞分裂出来的,有些细胞会变成眼睛,有些细胞会变成尾巴,为什么会这样呢?发生学就是在研究这当中的道理,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了,懂了吗?”
“大概懂了。”我回答。
“当我听到氏家先生进入北斗医科大学的研究所,我便猜想他的研究应该和体外受精有关,因为发生学与体外受精关系密切,而且北斗医科大学目前在这方面的研究颇有成果。”
“体外受精……”这个字眼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地对这个词产生抗拒,我吞了口口水,“然后呢?”
下条小姐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母亲生下了孩子,孩子却和母亲长得完全不像,只有一种可能性。”
“因为是体外受精?”
“你知道什么是代理孕母吗?把一对夫妻的受精卵放入妻子以外的女性的子宫内,如此生下来的孩子当然会和生下孩子的孕母完全不像。”她淡淡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的母亲是代理孕母……,而我是体外受精生下的孩子……”我全身仿佛血液逆流,耳膜随着脉搏扑通、扑通跳动,身子不停冒汗却又感到一股寒意。
“如果是这样,一切疑点就说得通了。”
“那……那个人呢?那位小林双叶小姐,为什么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忍不住催促她说下去。
“简单讲,你们应该是双胞胎。”
“双胞胎?可是我们是各自被生下来的啊?”
“在体外受精的技术上,这是办得到的。所谓的同卵双生是由同一个受精卵分裂成两个细胞,然后各自独立长成两个不同的个体,所以只要让受精卵分裂成两个之后,分别放入不同女性的子宫内……”
“就会各自被不同女性生下来?”
“没错。”下条小姐直到这时才看着我,“不过在你们的状况,恐怕这项作业并不是同时进行,其中一方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冻保存,所以你们两人有年龄差距。”
“你的意思是……我曾经被冷冻保存?”我低着头说。我完全无法控制全身剧烈的颤抖。
“这只是我的臆测。”下条小姐平静地说:“而且这个臆测还是有不合理之处。”
“怎么说?”
“如果真如我所说,你们是不同时点殖入的同卵双生,在体外受精的领域中这应该是全世界的第一起成功案例,那当初为什么没有对外发表?”
成功案例……,这个字眼让我深切感觉自己是一场科学实验的产物。
“如果我是经由体外受精生出来的孩子,而且双叶小姐和我是双胞胎,那么我们真正的父母是谁?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双叶小姐的母亲,那会是谁?”
下条小姐只是低头不语,她似乎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那位名叫阿部晶子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我问。
“或许吧。”下条小姐说。
双叶之章 六
我压低身子待在副驾驶座,一边留意周围动静一边盯着饭店入口。这里是我下榻的饭店,胁坂讲介已进去十分钟了。
胁坂得知我妈妈有一本关于伊原骏策的剪贴本之后显得异常兴奋,问我那本剪贴本现在在哪里,我回答在饭店,他一听立刻发动车子来这里。他说后有追兵,我们得尽快行动,幸好我没把饭店房间钥匙寄放柜台而是带在身上,于是他拿着房间钥匙走进了饭店。
过一会儿胁坂讲介拿着我的包包走出饭店。
“运气真好,我还担心房门口有人监视呢。”胁坂讲介打开车门把包包扔进后座,一坐进车内立刻发动引擎。
“所以他们还没追来饭店?”
“难说,说不定他们正躲在大厅监视。”他说得很快。
我摇了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要抓我?”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喂,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
“那几个小混混会食物中毒可能只是小餐盒里的散寿司刚好坏掉啊。”
“哪有那么凑巧,而且如果照你所说,被抬进医院的受害者应该更多,总不会昨晚只有那几个小混混吃了那间店的散寿司吧?”
“话是这么说啦……”我无法反驳,只好默不作声。
“不过的确有必要确认一下。”
车子不知何时驶进了高级住宅区,周围都是小巧精致的建筑,胁坂讲介把车子开进路边一处停车场。
“这里是哪里?”我问。
“你忘了吗?那就是你昨天和藤村来过的店。”他指着左斜前方。
那儿是一栋纯白式建筑的料理屋,昨天来的时候四下太暗了,我完全不记得料理屋的外观。他把车子停入停车格关掉引擎,“好,我们去吃午饭吧。”
“在这里吃?”
“不愿意的话就在车上等,我一个人去查。”胁坂讲介边说边打开车门。
“查?”我瞪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你明说嘛。”
我们选择了靠近店门的桌椅席而不是店内深处的榻榻米席。
“如果看见那个把小餐盒交给藤村的女侍就告诉我。”胁坂讲介点了一些便宜的料理之后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环顾店内只看到两名女侍,但两个我都没见过,如果她们是采排班制,白天和晚上的工作人员可能是不同批人,我把这个可能性告诉胁坂讲介,他也点点头。
“的确很有可能,反正碰碰运气吧。”
“喂,真的有办法害别人食物中毒吗?”我声音压得更低了,胁坂交抱双臂点头说:
“方法多得是。你说小餐盒里装的是散寿司对吧?这么说来食材应该包含一些生的海鲜,这类食物上头繁殖的细菌以肠炎弧菌最常见,只要备好这种细菌偷偷加进你那盒散寿司,轻轻松松就能让你食物中毒。”
“原来如此……”藤村是医生,这种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我恍然大悟,这时女侍送上料理,我一看见女侍的脸忍不住“啊”了一声,昨天就是她把小餐盒交给藤村,但她似乎不记得我,只见她一脸错愕。
坐对面的胁坂讲介以眼神问我:“就是她?”我也以眼神回答:“没错。”
“方便请教几个问题吗?”胁坂满脸堆笑问女侍:“她昨晚也来过你们店里,你还记得吗?”
女侍一边将料理端上桌一边打量我,但她似乎完全没印象。
“离开的时候我们还带走散寿司的小餐盒。”我试着补充。
“啊啊。”女侍张大嘴点了点头,“刚刚没认出来真是非常抱歉,昨晚的料理您还满意吗?”
“非常好吃。”我说:“散寿司也很好吃。”
“如果要买你们的散寿司需要事先预订吗?”胁坂讲介问。
“不需要,您只要现场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会立刻制作。”
“这样子呀……,不过好奇怪,”胁坂装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她说她没看到昨晚一起来的那名男士点了这道料理呀。”
“喔……?”中年女侍微一思索,马上用力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那是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点的。”
“另一间包厢?”我皱着眉问。
“是啊,在另一间包厢用餐的男士点了两份外带散寿司,于是我们把散寿司送进包厢。但他临走前和我们说‘菖蒲房’的客人是他朋友,要我们把其中一个小餐盒在‘菖蒲房’的客人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