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久能教授不是已经……”
“是啊,团队解散之后不久就去世了,那场车祸到底是单纯的意外还是暗杀至今仍是个谜,大概也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吧,唯一能确定的是,研究团队的成员们都再次领教到那名幕后黑手的力量。”
“或许伊原目的达成之后便对久能教授过河拆桥吧。”胁坂讲介说。
“很有可能。”高城晶子也同意,“不过伊原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原本健康成长的复制人小孩逐渐有了状况,免疫系统出现缺陷,各式各样的症状接踵而来,藤村说问题可能出在当初细胞核移植时所选择的体细胞不合适,伊原大发雷霆,叫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最后小孩就这么夭折了。”
我想起妈妈那本剪贴本上的确有伊原的儿子死亡的新闻。
“伊原不想再次尝试制造复制人?”胁坂讲介问。
“或许是学乖了吧,而且就算再试一次也没人能保证成功。”
“但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们又打算重新挑战?”
“没错。”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响,“因为伊原得了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为了治病,伊原的部下费劲苦心想找到移植用的骨髓。”
“他想接受骨髓移植?”
“我们出版社的杂志也做过骨髓移植特辑,骨髓这种东西,除了亲人之外几乎很难找到适合移植者,运气差一点的案例,适合率甚至只有百万分之一,所以没有亲人的伊原骏策几乎是绝望了。”
“所以他才想再次制造复制人……”
“没错。”高城晶子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在国外曾有一对夫妻为了救白血病的女儿,决定再生一个小孩,这样的行为引起很大的争议。而伊原骏策的状况就像一个极端的类似案例,他想以他的细胞来制造复制人,再把复制人小孩的骨髓移植到自己身上。前面提到那对夫妻后来生下的小孩的骨髓是否适合移植只能碰运气,但如果是复制人的骨髓,就能保证百分之百适合。想到这个点子的是伊原的首席秘书大道庸平,这个人也知道当年的复制人计划,所以数个月前他便四处联络当年的研究团队成员,其中又以现在仍持续在做哺乳类动物复制研究的藤村教授以及函馆理科大学的氏家教授为主。氏家先生一开始不想蹚这浑水,但后来还是答应帮忙了。”
“原来他们的目的在此……。但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氏家鞠子和小林双叶?这两个人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关键在于她们的卵子。”
我不禁心中一震,我的卵子……
“要她们的卵子做什么?”胁坂讲介问。
“虽然现在各方面技术都比当年进步,但他们在复制人的制造过程中依然遇到了瓶颈。他们原本使用的是大道所带来的某位女性的卵子,但试了很多次,细胞核移植卵都无法顺利成长。失败原因藤村教授他们其实很清楚,刚刚的录音带里氏家先生也说过,细胞核移植之后的处置会依每颗卵子本身的性质而有微妙的差异,但确实掌握这项技术的人只有久能教授,而且久能教授几乎没留下任何资料,所以他们也无计可施。”
“当初对久能教授下杀手,如今遭到报应了。”
“藤村教授他们目前手上只有两份成功案例的资料,一份是制作我的复制人那时候的资料,一份是第一次制作伊原的复制人的资料,如果不使用与当时性质相同的卵子,这些资料便完全派不上用场,而十七年前为伊原的复制人提供卵子的那位女性现在已经过了更年期;当然,我也是。”
“原来如此,双叶或氏家鞠子所拥有的卵子和妈妈的完全相同,这么一来二十年前的纪录资料就能拿来依样画葫芦了。”
“不过藤村教授一干人是最近才得知她们这两个复制人的存在,氏家先生当然也没主动透露自己女儿的事,就在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的时候,藤村教授上东京参加学会活动,偶然在饭店电视上看见了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
“他看见了……双叶。”
“藤村教授仍清楚记得我的长相,所以一看到电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小林志保小姐根本没拿掉孩子,当年那个复制人胎儿被生下来了。”
“于是藤村就去见小林志保小姐?”
“没错,藤村教授要求小林志保小姐协助实验,至于如何游说他并没有详述,但我猜他应该是语带威胁吧,好比如果你想继续守住女儿是复制人的秘密就必须与我们配合之类的。”
我愈听愈不舒服,脑中浮现藤村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但是小林小姐没答应他吧?”
“是啊。”高城晶子说:“小林小姐和藤村教授说,如果你们敢动我女儿一根寒毛,我就把整个复制人计划及幕后黑手的身份公诸于世,她还把那本剪贴本拿给藤村看,她当年在当研究助理的时候便猜到幕后黑手是伊原,所以搜集了不少关于伊原小孩的新闻剪报。”
“藤村把这件事告诉大道,大道认为留着她很危险,便杀了小林志保小姐灭口?”
“……藤村教授是说他对小林小姐的死因一无所知。”
“谁相信他的鬼话!”胁坂讲介高声骂道,但高城晶子只是沉默不语。我紧咬着唇,悲伤与愤怒在我胸口翻搅。
“我大致明白了。”胁坂讲介恢复了冷静,“妈妈,你与大道庸平见过面了吧?”
“……对。”
“你答应协助他?”
“我只答应把你们的行踪告诉他。”
“这不就是协助了吗!?而且妈妈你做的事不止这样吧?当我告诉你有氏家鞠子这号人物的时候,你立刻通知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将目标从双叶改成更容易掌握的氏家鞠子,不是吗?”
高城晶子没答话,这么说是默认了。
“妈妈,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胁坂讲介说:“为什么你要帮那些人?你从他们那边能得到什么好处?”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但这次胁坂讲介似乎打算坚持到高城晶子开口为止。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身子几乎站不稳。
“我叫他……想办法处理掉。”过了许久,她淡淡地说道。
“什么意思?”
“那两个我的分身……是没经过我的允许生下来的,我要他想办法处理掉。我和他说,是你们闯下的祸,你们必须负责收尾,这就是我的交换条件。”
“想办法处理掉?妈妈,你是……”胁坂讲介顿了一下调整紊乱的呼吸,“你是要大道杀了她们?”
听到这句话,一股冰凉的寒意窜过我全身,汗水却不断涌出,我拼命忍住想放声大喊的冲动。
“我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高城晶子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我只是叫他们想办法把问题处理掉。我和大道说,那两个女孩继续活着迟早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个时候对你们来说也很棘手吧。”
“但你要大道处理掉她们,不就只有杀掉一途吗?”
“大道庸平说他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让她们两人接受整形手术,只要把长相修成和我略微神似的程度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忍不住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们要改变我这张脸?
“我还是无法认同,她们也有她们的人权啊。”
“这么做对她们比较好。”
“我不这么认为。妈妈,报导真相不是你一贯的理念吗?我一直很尊敬你的处事原则,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对世人公布整起复制人计划的来龙去脉呀。”
“别说傻话了,这么做世人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何况这也会影响你的将来。”
“不用在意我,而且妈妈你也是受害者,根本没必要担心啊。”
“你不懂的,到这时候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复制人计划一旦在众人面前曝光,人们就会以异样的眼神看我,大家只会把我视为那两个分身的原始版本,我永远会被拿来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一边是年轻、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女,一边是少女三十年后的模样……,使用前对照使用后……啊啊……”
传来一阵低泣。
“外人爱怎么说就随他们啊。”胁坂讲介试着安慰她,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我问你,你自己呢?当你和她或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敢保证从未拿我们两人做比较?你敢发誓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年老?”
胁坂讲介沉默不语。
“一定会比较的,对吧。”她淡淡地说:“我不怪你,这很正当。我刚刚说我害怕世人的眼光,其实我最害怕的是我自己的视线,我一想到那两个少女,就没有勇气站在镜子前面。你说人都会老,是啊,没错,大家都会老,每个人都是在放弃希望与自暴自弃中逐渐习惯老去。老实说,以前我从不曾这么悲观地看待自己的年老,我知道既然三十年前有个二十岁的我,现在就会有个五十岁的我,能够活过这些岁月我反而觉得很欣慰,就连眼角的每一条皱纹对我来说都是骄傲。但现在不同了,一切的一切仿佛全化成碎片,年老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悲伤,到我临死前一定是更加惨不忍睹吧。”
“人们看到年轻人,多少都会意识到自己的年华老去啊。”
“我讲的是不一样的事,完全不一样,不过我想你是无法体会的,你还那么年轻,也没有人擅自制造出你的分身。三十年后当你逐渐看到未来的终点,如果这时有个男人出现在你面前,长相和现在的你完全相同,连基因也一模一样,我敢打赌你一定会非常恨那个男人,或许是出于一种嫉妒吧,如果你的地位权势允许,搞不好你也会对那个男人萌生杀意。”
“妈妈,你恨她们?”
“我确实非常排斥她们,我无法克制这个念头,我不想看见她们,不想承认她们的存在,这种心情是毫无道理的。”
“难道你不能像疼爱女儿一样对待她们吗?”
“把她们当女儿?别开玩笑了。”高城晶子的声音微颤,或许她正全身发抖,“当我从氏家先生口中得知自己有复制人分身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做何感想吗?我只觉得恐怖,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不禁退开门边,因为似乎有一股悲伤的浪潮即将从远处袭来,我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正不停地发出警讯,若不赶快离开这里,我将受到一辈子无法平复的创伤。
但是房内两人的对话依然无情地钻入我的耳里。
“她们是无罪的。”胁坂讲介说:“她们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类,妈妈你把她们说成这样,不觉得她们太可怜了吗?”
“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懂啊!如果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模特儿被换上服装放在玻璃橱窗里头展示,你能想象吗?”
这一瞬间,我身体里面某个东西彻底崩溃,我拉开后方的房门冲出了房间。身后似乎传来胁坂讲介的呼喊,但我只是不断地向前狂奔。
鞠子之章 十二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虽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感觉意识一直很清醒。不过说不定我是真的睡着了,因为我完全没发现阳光什么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
我下了床拉开窗帘,天空蓝得教人心情很差,我的视线往下移,树林近在眼前,透过林间看得见一些紫色区块,应该是远处的薰衣草田吧。
我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往日平凡安稳的生活呢?
换上洋装,我愣愣地等了一会儿,传来令人不安的三声敲门声。那个叫尾崎的削瘦男子应该是助理吧,我知道敲门的人一定是他,心情不禁更加沉重。
果然是尾崎,他在门口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对我招了招,“请跟我来。”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站起身。
走在走廊上,我本来想询问父亲的事,想想还是算了,从这个助理口中不大可能问出什么。
我被带到类似一般医院诊疗室的房间,但这里没有护士,而且中央桌上放了一台类似电脑的机器,昨天见过那名身穿白袍的男人正盯着那台仪器的监视荧幕。
“坐这里。”身穿白袍的男人努了努下巴指向前方的椅子,我依言坐下,助理则站在门口。
身穿白袍的男人一会儿盯着荧幕输入键盘,一会儿看着身旁的档案夹,过了许久才转头对我说:
“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老实回答。”
“好。”反正一切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他问我最近健康状况及病史之类的一般性问题,很像健康检查时的问诊,只是他问得非常详细,接下来方向一转,他问我最近经期正不正常、上次月经来是什么时候,他甚至问了这句话:
“有没有过性经验?”
由于他的问题都很尴尬,我一直是低着头回答,但听到这个问题我不禁抬起了头,脸颊一阵火热,“连这个问题都必须回答吗?”
“这很重要。”男人冷漠地说:“有,还是没有?”
“……没有。”
男人似乎颇满意,点了点头输入键盘。身后那位助理的视线一直让我全身不舒服。
“有没有习惯每隔一段时间测量基础体温?”
“没有。”
“嗯。”他左手抚着脸颊,右手食指按了一个键,双眼一直盯着荧幕。
“请问,”我说:“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呢?听说你们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治疗一位对日本很重要的人物,但是这和我回答这些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充耳不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过了好一会儿才以公务性的口吻说:“你什么都不必想,只要听话照做就对了。别担心,我们所做的事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
“总而言之,”男人继续输入键盘,“我们请你来帮忙是得到令尊同意的,所以请相信我们。”
“我知道家父也涉入这件事,但是……”
身穿白袍的男人似乎不想和我多谈,只见他对身后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你们想干什么?”
“安静点,只是抽个血而已。”身穿白袍的男人一边准备针筒一边说道。
抽血检查之后我被带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