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当我皮肤里的神经末梢触碰到死人身体里的神经末梢时,我身体里感受刺激的系统,也就是我的中枢神经系统,会连接上死者的中枢神经系统的电路。我也就通过死者的神经中枢连接到了他们的大脑。”
坐在另一张桌子的一个女人转过来好奇的盯着他们看。
托尼诺靠近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是个什么样子的,摩尔小姐?”
她耸耸肩,把头偏向一边:“就像一段家庭录像一样,不过每个人的记忆都非常的不一样。有一次,我什么都没看见,除了一本书上的几页文字。那个人的最后十八秒完全沉浸在一本小说里了。大多时候,当人们陷入过分紧张中时,他们的脑子里会没有预兆的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尽管你自己能准确的知道什么是当前真实发生的,什么只是回忆的内容。不过有的时候,发生过的人或事在记忆里可能会很清晰,就像这个事就正好在你眼前发生一样。不太好处理的是去解释这些不同点,去分析事实真相与死者大脑里保存的历史记忆。”
她把手掌向下放到桌子上:“这个影像是在不断变换的,一秒钟是这儿,两秒钟在那儿,直到这十八秒耗尽。十八秒总体上算起来还是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她搓了一下手,接着说,“试想在最后的十八秒,你会想到些什么,然后再想象把它放到电影里的样子。毫无疑问你会在想我刚刚在讲的话,我的脸可能会在你的记忆里,但是你脑子里肯定还会有些别的什么?”她笑了笑,说,“你也许正在想刚刚经过的一个漂亮的机场服务员,她的脸或身体的某个部位会留在你的记忆里。”
托尼诺也跟着笑了起来。
“假如你的思维分散到了明天和牙医的约会,你可能会在脑海里想象那个牙医的椅子或是他的脸。或者你的脑海里可能浮现你昨天晚上的约会,等等。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是所有我看到的影像就绝对是当时正在发生的事儿。您能想象离开故事背景去解释这些影像吗?假设说你的后背中了枪。我能从你的影像里看见我刚刚提到过的机场服务员,但去查出她是谁对案子也不一定会有帮助,我也不可能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开枪的凶手,除非我确实看到她开枪杀了你。当然这都是些简单的例子。当死亡降临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最后的几秒钟时间里还有许多未知的相关影像。临死之前,常常也会不去想现场的事情,而是开始回想老朋友,家人,错失的爱情,等等。它们全都都会涌入脑海里,有时候是一些别人永远都不知道的事情。”
“您一直提到影像。您无法读取到一个人的思想,而只是能够看到画面吗?”托尼诺追问。
她点点头,笑了:“您是不是在说反话,您是想说,一个瞎子能够看得见影像?开玩笑了吧?”
托尼诺边笑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他前后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清醒一下头脑。“不,倒不是那样,”他说,“确切的说是太难以置信了。”
雪丽摘下她的眼镜,用一根手指在镜片上压了一下,然后把它举到他们眼前。“在两百年前,谁又会相信根据一个人在眼镜上留下的指纹,能够被鉴别出这个人的身份呢?谁又相信五十年前我们掉在食油里的黑白照片被发现后,还依然能提取出当年遗留在上面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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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复活节早晨,3月27日,匹兹堡(8)
她把眼镜放下,合拢了双手:“如果可以设计出更智能一点的电脑的话,我敢说我们都不需要它十分之一的能力,只要给出正确的条件,就能接入别人的身体里读取到他大脑里的信息了。那对电脑来说将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破案就轻而易举了。”
“您是说您的大脑就像脑电图扫描仪一样的工作方式,只不过您看到的是影像画面,而不是电波?”
“我也不晓得是否有那么复杂,但是事实上来讲是这样的。”她点点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发生的,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她用手敲着桌子说:“我相信当我们的身体已经死去的时候,我们的大脑里还能印记着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在我们的大脑中印记着这些影像,打个比方,我们把电脑硬盘中过量的数据清除到回收站里,但数据信息仍然会留存在硬盘上,这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按照这样的解释,我能够看到人死前的几秒钟记忆也根本不足为怪了。”
“那么为什么你每次跟别人握手的时候就不会看到这样的影像呢?我是指活着的人。”托尼诺还是有些不太理解的追问道。
“想想看,”她边说边摇晃着她的手。“如果一个有生命力的神经系统受到了外界的刺激,那它会条件反射地马上被迫作出抵制。它主要的功能是本能地自我防卫,而且它是在一个封闭的系统中完成这个过程的。换句话说,机体的本能不会允许它这么做。”她摆开一根手指,说,“但是关闭电源,入侵的入口就打开了。”
“会不会产生副效应?我的意思是说,这种记忆最后是怎么消亡的?”托尼诺追问。
雪丽把手指圈成一个圆圈。她笑了一下,两条腿在桌子下面换来换去。
又一个她不喜欢被问到的问题,卡普维奇心想。
“副效应?”她重复一句。
雪丽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合拢双手,似乎在沉思这个问题。
它们怎么消失的?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问题。当你被活埋的时候,你究竟怎样忘记泥土投入到墓穴里的声音的?你又怎能忘记口中被插入的塑料管子的味道,飞机急速地坠落,或是正对着你的枪口喷出得火光?你能够永远忘掉犯下的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错误吗?
“说实话,没有什么副效应。”她说。
即使是现在她还在挑战着医生的诊断,“雪丽,你身上有一种恐惧感在侵扰着你,我说的没错吧?”那个医生一直都不喜欢她现在做的事情,认为做这样的事对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很不好的,也没有人会理解她做这样的事。曾经有人告诉她,她所做的工作是在和自然法则背道而驰,她虽然是眼睛瞎了,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再摊上更糟糕的事。
她知道医生所指的是什么,嘴角肌肉时不时的神经性痉挛,可怕的噩梦还有那些妄想。这些恐怕都是前兆。
“受到严重刺激后精神压力紊乱可能会导致各种形式的精神性疾病,雪丽。你必须慎重对待这些后遗症。”
一直以来,人们都在试图应对各种精神疾病。警察,急救人员,军人……他们都在脑子里留下过很恐怖的记忆片断。因此,她所通过受害人眼睛里看到的画面与事实的真相并不完全是一致的。这其实只是一段记忆而已,不能武断的将记忆中的画面与死亡的真相划等号。
她也有过放弃做这种工作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让她顿时觉得很恐慌。当她还是个孩子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梦想着成为一个重要人物,一个既不同凡响又令人人都仰慕的女人,成为课本中的女医生或者女警官,或者是女宇航员。她想去上大学以学到更多的新知识,她想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有意义的方式对社会有所贡献。
然而梦想毕竟是梦想。她只是现实世界中一个贫困的孤儿。她还不仅仅是一个孤儿,而且是一个没有任何过去记忆的盲人孤儿。这一切突然降临到她的身上,其他的童伴们来来去去的玩,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她这样一个没有经历的女孩儿。她也明白,失去了只有父母才能慷慨给予得经济上的帮助,她很难实现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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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复活节早晨,3月27日,匹兹堡(9)
非常讽刺的是,只有到了今天,当雪丽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之后,她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钱去上大学。而此时一些有名气的大学全都殷勤的向她敞开大门,医生和科学家们也都聚集起来一起研究和培养她,还想通过她的配合来帮她治疗。
不,绝不能放弃。她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已经走了这么远。她心中装满了梦想,决不能有回头的想法,她不希望生活在一片黑暗里或是在恐惧中渡过一生。她会正视生活,哪怕是用自己的心生健康作筹码。
托尼诺不断的点头,似乎被他脸上专注的表情所带动。
“会不会做梦?”卡普维奇问道。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她笑着把脸朝向别处。“我们每个人都会做梦的,爱德华。你会梦到你工作中所看到的一切,我也会梦到我所看到的一切。还有我们的受害人,他们也会做梦的。多诺万医生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回想那个混凝土水槽,一定是因为他在最后的三十年里每天都会用很多的时间想到它。还有羊。我知道你说过这个农场养得是牛,爱德华,但是我在我的脚下看到得就是羊。”
“是羊?”托尼诺惊讶地重复她的话说道。
她喝完杯中的饮料。“没错。我想,会不会是这样?养牛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这个水槽,而修建这个水槽的目的又是为了遮掩一座坟墓呢?根据估计,他应该花费了相当多的物力在那个地方建的那个饮水槽。”
“可是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托尼诺问。“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埋到林子边上去?”
卡普维奇把一只手搭到托尼诺的胳膊上,觉得在照着别人的话说,让他有些不自然,“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会露面,而且他想他们应该只会去查那些被挖动过的地面。”
“完全正确,”雪丽说。“水槽看上去自然而然,因为水溢出来,周围的泥土被踩踏出完全理所当然的样子。您完全可以想象一下,当这些警察在周围的建筑物和野地里,还有站在水槽那个地方的时候,仅仅离房子五十英尺的地方是一群牛,水槽四周是齐脚深的粪泥,就像已经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了。谁又会想到这里头会有别的蹊跷呢?”
“那跟羊到底有什么联系呢?”托尼诺追问。
“我猜测,”雪丽接着说,“在凶手住这儿之前这养的是一群羊。我想在他记忆中有杀人之后的这么一段印象:他站在羊群中,考虑着怎么来处置卡琳的尸体。最后他决定在坟地上面用混凝土建一个大水槽,一个足够大足够重的水槽,那样的话,如果不用机器,没有人能挪的动它。但这些羊个儿太小了,没法在这样高的水槽里喝水,所以他就把羊群卖掉了,然后养了些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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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星期日,4月10日,攀罕德(1)
。c。星期日,4月10日
。c。攀罕德,德克萨何马湖,俄克拉荷马州
沙尘在茫茫的雀麦草浪里狂舞,乱七八糟的小碎片时而在炭黑色的天空里翻飞。暴风雨的前锋咆哮着越过俄克拉荷马州地平线,乌云交错,堆积融合,仿佛有数不清的力量在不断的升起,每过一会儿猛烈的雷雨云真就变得更大,更昏暗。
教堂里响起鸣钟的声音,刚好是个星期天,被选去做礼拜的人都被指挥着从各自的牢室里进入教堂中各个不同的教区里。俄尔·奥伯尔林·赛克斯,没有选择去参加礼拜,此刻他正从他的单人牢房里注视着暴风雨的来临。
监狱里的各种铃声响成一片,电动门开开关关,伴随着一阵喊叫声和有规律的脚步声。四月的狂风呼啸着刮过监狱,猛烈地拍击着旗竿上的铁钩,发出单调的叮当声。这勾起了赛克斯对年轻时在海港暴风雨夜里的帆缆的回忆。
监狱的内墙估计有四层楼高,六英尺厚,一座红砖垒起的看守所,墙头布有一排高压电线和大量的发热金属丝,这东西能瞬间融化掉皮带上的金属扣。墙的外部是两个二十英尺大小的地下防御工事,都配上了电网,另外还有三卷高压电线和植入地面的压力感应警报装置。望塔里的哨兵都配备着全自动狙击步枪。热感应红外装置更是提高了安全等级。所有的这些装备,每一项都是致命的。
越过高墙,是绵延数千平方英里的贫瘠之地,荒无人烟,没有道路,没有灯光,没有地界,想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逃脱直升飞机的搜捕,希望渺茫。
赛克斯心想,不用再天天对着墙壁发呆了。俄克拉荷马不再是他所关心的地方了。因为,他就要出狱了。
他退回到床铺边,坐进和他的身体一样汗透了的被窝里。他因缺少阳光而呈现腊黄色的肌肉变得松驰,两只裸露的胳膊上隐隐闪现出绿色的纹身,一只胳膊上纹着一个妖精图案,另一只胳膊上纹着一个裸体女人。他的左手腕上刻有一个“爱”字,而右手腕上刻着一个“恨”字。他的眼睛呈藏褐色,眼睑上布满了皱纹。一道深深的,像爬虫一样的疤痕弯弯曲曲的顺着眼睑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那是同住的另一个犯人用罐头盖儿割伤他的喉咙时留下的伤痕。他的一只耳朵后面长了一颗深褐色的像花椰菜一样的瘤子,在腹股沟上面也长着一颗。脖子后面有大约四分之一面积大小的一块的死皮,已经溃烂,常常被他用手抓得鲜血直流。
赛克斯用一块毛巾擦了下腋窝,然后把脸也擦了擦。汗还是不断地从额头处和肚子上冒出来,见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水滴不断地飞溅在窗户上,过了一会儿,雨突然停了。他把毯子掀过去盖上肚子,然后吃力地张着嘴,摆弄着小床向马桶方向靠过去。他翻身坐到马桶上,一股相反力量从他的腹部冲出,瞬间感到一种享受的放松。
今天早上他又像往常一样,想到了苏珊·马科,猜想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她现在住哪儿,和谁在一起。想着她最近一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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