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形容好呢?
洋一的脑子里浮现出灰色的场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工作时,海水涌上船来,稍不留神就可能跌过船舷,落进大海,在这种情况下,水越仍然忍住恐惧,进行着被称作〃解剖〃的剔肠子、鱼鳃的作业,而宫崎却认为他动作缓慢,用鱼钩戳他的屁股,还狠毒地咒骂:〃他妈的浑蛋,磨蹭什么哪?小心我把你狗日的给解剖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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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光射之海(42)
〃船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浑蛋。〃
说着,洋一感到肌肉变硬,他握住拳头,打在了铁柱子上。
〃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重吉站了起来,看看四周,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着〃跟我来〃,重吉把洋一领到船尾的甲板上,在绞盘上坐下来,说:〃还是和你说了的好。〃
重吉开始讲述自己二十五年前的经历。
右船舷的远处,又一个小岛慢慢从眼前逝去。不是这个岛,重吉沉重的回忆里,坠着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孤岛。
讷讷陈述中,重吉的眼前重现了燃烧着的火焰,鼻子里仿佛闻到了肉烧焦的异臭,那切断锁骨下动脉的触感从手蔓延到胸膛。淌着血的嘴、断掉的牙齿………杂乱无序的残破画面。为了使洋一能够听懂,必须要重新排列一下画面的顺序。椰子树下躺着的死尸,不是这个故事的开始,那只不过是个结果。那么,真正的开始在哪里呢?重吉只能从中途开始讲起。
也许是由于之后的印象太鲜明了,重吉几乎忘记了起因。关于后来发生的事,他的记忆准确无误,却忘了为什么和那个男人打架,错在自己吗?还是因为和惯常一样的对新手欺辱?自己真的像那男人所说的,不怀好意地偷笑了吗?即使到现在,有许多东西还是无法明确。
下过暴雨的云隙间,加罗林群岛那醒目的色彩出现在眼前。当时二十岁的重吉,作为航海士见习生,正在一百三十五吨位的金枪鱼船第二海宝号上实习。他可没有闲情逸致欣赏急剧变化的天空色彩。这是最后一次收渔绳,长近两米的青花鱼一条条地被拽上来。在船员们通红的双眼、咆哮的声音中,重吉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莫名其妙地回头时,一下子因为脑震荡躺倒在甲板上。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迷糊不清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接着的一瞬间,天空和船身上下颠倒了。
〃你他妈的偷笑什么?〃
这句话至今还留在耳朵里。他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笑过,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意识到刚才被打了。
这次作业之后,鱼饵已经用完,不得不踏上归途。虽然和大丰收还相去甚远,但鱼饵已经见底了,除了返回原籍港没别的办法。通常,在回港之前,船员们眼中都会闪烁着喜悦和期待的目光。但是这一次大家却显得很沉重。如果满载而归的话,船员们的收入将比在陆地上工作多出好几倍。而谁都能预想得到,这一次的收入明摆着不行。如果是新年前夕回港,这点收获还能卖个好价钱,但夏天的行情不好。特别是对那些要养家糊口的男人来说,这有关死活。因此,最后一次收绳的喧嚣中充满了无法排遣的不满。然而,以见习海员的身份上船的重吉身为学生,本来就对收入不那么上心,可以回到久违了三个月的日本,他心里只是一个劲儿地高兴。只要快一点从这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地狱中脱离出来,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如果那男人说的话是真的,重吉可能在拉浮标的时候,手停下来,脸颊上无意中挂着愉快。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脑海里浮出了故乡恋人的面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但对于那个有妻室和幼儿的男人来说,重吉的笑脸却触怒了他的神经:下次出海时,这个水产讲习所的学生,可能已经变成身份地位不同的航海士了,怎么看这都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将来却肯定会当上船长,运气不好的话,自己也许还要在他的手底下干活;想着自己跟下人一样被这么个毛头小子使唤的情景,就愈发感到痛苦和无法忍受;本来就想好好挤兑他一番,他还有闲心偷笑,想着想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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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光射之海(43)
被打倒后,船头的右舷被海浪击中,船随即倾斜起来,重吉四脚朝天地滑过船中央,头撞到了舱门旁边的船帮上,姿势像四肢朝天的青蛙一样难看。他感觉眼睛下方麻酥酥的,用手一擦,黏糊糊地全是血。伤口溅上了拍打上来的浪花,更加疼痛难忍。那男人打过重吉还不算完,又走过来飞起一脚,朝着在水洼里挣扎着的重吉的裆部踢来。此刻,重吉一直保持着的理智,像根弦一样〃嘣〃地断了。他腰部一拧劲,翻了个身,爬起来骂道:〃你这个浑蛋!〃摆出了对峙的架势。
再忍耐一下就能回日本的释然,一下子被好斗的本能所取代。在这次航行中,重吉一直忍耐着这个男人。男人是比重吉大十岁的熟练老船员,作为船员来说,他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是他性格怪异、脾气暴躁,大家都不愿意与他为伍,使他在人群中很孤立。船老大更是从心底里讨厌这个事事唱反调的男人。重吉接受男人的挑战,也有这样的原因,在这种无路可走的时候,重吉自然而然地认为船上的大多数人都会向着自己。这种对船上力量对比的权衡,并没有经过意识里的积极思考,而是在大叫着〃这个浑蛋〃的同时,就像从打开的闷罐里喷发出来一样爆发了。
在这艘旧式冷冻船上工作的二十四个人,基本上都是有一两种毛病的粗人。有在身上刺青的,也有在甲板上磨匕首的,甚至还有人背着船长将手枪带到船上,还拿出来在伙伴中间炫耀。他们空着肚子喝烈酒赌钱时,输赢不均或者酒喝多了,经常会打架。一旦打起来,周围的男人们不立刻劝阻,而是让他们尽情地打,直到分出胜负了,才会说着〃行啦,就到这儿吧〃,把双方拉开。有时候拉架晚了一步,导致一方被打死的事,也发生过。但是不管怎么打,很少发生把对方扔进海里的事,甚至,在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如果对方快要掉到海里时,还会伸出手拉上一把,拉上来接着打就是了。这也算得上是海上男人的义气吧。哪怕动刀都没关系,但是把对方扔进海里就犯了禁条,真是不可思议。所以当船上发生两派打斗时,如果有人破坏了这个潜规则,那可不是开玩笑,船上所有的人都会走得一干二净。
重吉和那个男人厮打时,周围的人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不,甚至连注视的工夫也没有。
〃有工夫打架的话,赶紧回去干活儿!〃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船老大的怒骂。刚才正在舷梯门给鱼脱钩的船员们听到〃打架喽〃的喊声,都扔下了手里的活,现在正被甲板长狠狠地扇着脑袋。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卷扬机嘎吱嘎吱地卷起渔绳,从钩子上摘下来的青花鱼被扔到船中央割鳍、去内脏。只有重吉和那个男人没有回去,还在那里厮打着。
只有开始的一两下能击打到对方的脸和头,两人马上就抱在一起,摔倒在船中央的甲板上,用头撞着对方的鼻尖,用膝盖撞击对方的腹部,骑在对方的身上打对方的脸。重吉根本来不及感觉疼痛,眼前一片黑暗,从黑暗深处一点点涌出了杀意,对方的心里肯定也在这么想。在干掉对方还是被对方干掉的搏斗中,比起恐惧来,兴奋感要强烈得多。突然,重吉感到有种异样的剧烈疼痛在腿上划过,对方右手里的自制匕首闪着亮光,他知道自己被对方藏在长靴里的刀刺伤了。他双手握着对方拿刀的右腕,如果支持不住,他可能就会这样丢了性命。接着,他拼命把对方的手腕反手向上扭住,突然,一个大浪拍来,船又一次剧烈晃动起来,这时,他的耳际听到了悲鸣,大量的鲜血喷到了他的耳朵、肩膀上,可能是他在向上扭起对方手腕时,船体的剧烈摇晃使那个男人失去了平衡,倒在重吉身上,刀插入了男人的左肩。这个时候,那种踏着海水的长靴特有的脚步声才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重吉和那个男人被拉开。对方的身体从眼前消失以后,重吉好像久违了似的沐浴着阳光,仰面朝天,气喘吁吁。对时间的感觉都麻痹了,这场也就是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肉搏,却让他感到度过了那么久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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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光射之海(44)
与重吉相比,船员们更担心那个男人,低头看他的伤势时,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哎哟,这下悬啦〃,只不过是肩膀被刺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重吉坐起身来往旁边看去,那个男人肩膀正在往外喷血,围观的人们脸上都露出〃已经没救〃的表情,很有可能是左肩锁骨下的动脉被切断了,回天无术。在船员们的注视下,男人终于咽了气,死在散乱着鱼肠子、鱼鳍的甲板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
工作一时间中断了,以船老大、船长、轮机长为首的所有船员都集中到船中央。当然要讨论如何处理尸体,如果是冷冻设备齐全的新型船就好办了,只要将尸体冻起来带回日本就可以了;但这艘老式的冷藏船可办不到,因为归途中会经过热带和亚热带的气候环境,这样处理尸体行不通。其实,如果船员死在船上,船老大有权将其海葬,但是第二海宝号的船老大却很犹豫,原因是前段时间的航行中,有船员因事故丧生,船老大将其实施海葬,引起了死者家属的强烈不满,一度闹得他很头疼。
这时,第二海宝号正经过加罗林群岛的一个看似荒无人迹的小岛。看到暴晒在烈日下的小岛,船老大有了灵感,接着作出了决定:用小艇将尸体运到岛上,在那里实施火葬,而后将遗骨带回日本。由谁来完成这项任务呢?当然是引发事件的重吉本人。包含着惩罚的意思,大家让他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第二海宝号抛下了锚,放下了小艇。和尸体在一起的重吉,抬头看着渐渐远离的船舷,开始坐立不安。不单单是不安,连海面的颜色,在他眼里也透着恐怖。抱着前几天还用来储藏食物的玻璃罐,兜里揣着汽油打火机,在热带树木堆上点上火,将尸体火化,把遗骨装在玻璃瓶里带回去……这就是对重吉的惩罚。只有一次,他曾在火灾现场见过被烧焦的尸体。当时他还是十来岁的孩子,乍一看烧焦的尸体,看不出那是人,连鼻子和眼睛都没了,皮肤和血的颜色都变成了黑的,所以没有了活生生的感觉。他想只要〃眼睛〃没有了,恐怖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消失了。重吉划着桨,尸体躺在他的脚下,他尽量转过头不看尸体,却总是感觉那男人的视线正从某个角度看过来。这条生命是在自己手上结束的。太阳升起了,从不同的角度看去,男人那青白色的面庞时而发出活人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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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光射之海(45)
终于,重吉驾驶的小艇登上了小岛的沙滩。
正如在船上所眺望的一样,小岛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也许在岛的另一头的海边,或是密林深处,有部落存在,但至少从现在的海岸看来,没有人住的痕迹。重吉把船绳系在朝着大海弯曲的椰树上,把小艇拉到岸边,然后拨开树叶,窥探着红树林中的情况,又去把尸体从小艇上拖了下来,拿出装着柴油的铁桶。太阳一点点升高,风也停了。停泊在海浪中的第二海宝号正好位于小岛的东面,甲板上来回走动的几个人影看起来黑糊糊的。因为炽热,死后十五小时的尸体开始发出腐臭的气味。
怎么将人火化呢,重吉一点也不清楚。如果只是烧焦尸体的话,也不用费太多心思,但是要把遗骨装到广口的玻璃瓶里,就必须要用足够的火力把肉烧落,把骨头烧成骨灰,这就需要准备足够的木柴。重吉拨开树枝,走向茂密的红树林中。
事与愿违,丛林中的植物都长得绿油油的。一种被称为叶子花的九重葛,红红的颜色像燃烧着的火,和周围的绿搭配得错落有致。眼前的景致使重吉猛然想起了老船员们常津津乐道的事。当年,他们捕鱼获得了大丰收,在归途中,大家把船停在南洋的海上,男人们把装有梳头油的小瓶子绑在头上,向小岛游去,用头油涂满等待着他们的岛上少女的全身,使她们褐色的肌肤更加光滑,然后与她们一起嬉戏。年轻的重吉边听着,脑海中边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不禁啧啧地感叹〃真厉害〃。男人们离去时插在少女们发髻间的叶子花,犹如火焰一般,在眼前开得红彤彤的。
终于,重吉收集起一些倒伏在地上的树木,按照自己的想象,搭了个烧火架子;随后,把南国特有的像柳叶一样细软的松叶搂到一起,铺在木头之间的空隙里。只有这种叶子带点轻微的干黄,看上去比较容易烧着,再在叶子上浇上一些柴油,在珊瑚礁上坚硬的沙滩上,一个简易的火葬场便建成了。重吉将尸体放上去,稍微离开一点,看看稳不稳。他手握汽油打火机,转着从各个角度看,还是没下手。如果点火的话,尸体也许就会燃烧,但重吉还在观望那经自己的手杀死的男人。如果就这样在越来越高的太阳下暴晒,不用火烧,肉体也许就会发黑,变得又干又小吧。
柴油的气味与此刻的场面显得那么不协调。他又一次拨开灌木进入密林,摘回来几朵叶子花,放在尸体的胸口上。因为没有犯罪的意识,所以他并不后悔,甚至都没考虑回到日本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他。眼前,色彩鲜明的椰林,躺在鲜红花丛中的尸体,刺鼻的柴油,在这热带小岛上突然制造出极不协调的景象,使重吉感到敬畏,使他感到近在咫尺的神的存在。尸体那失去血色的惨白的脸,如此庄严。重吉点着了手里的火把,扔了出去。
伴随着〃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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