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矢和勇介住院了,医生在给透做过检查、处理了外伤之后,判断不用住院。这段时间里他就在纯也的老家里住下了。
纯也的老家是当地的祖传住宅,是幢很古老又很大的房子,本来也是有很多空房间的。可是纯也说「平时不用的房间都一直关着不打扫,现在收抬起来太费事」,身为客人的透也不好自己挑房间,便只得住进了纯也的房间,和他一起起居了。
本来住宿舍就是一个房间,这样倒是也没什么不习惯。可是毕竟是发生了地下河里的那件事,还是会有些抵抗的吧。
「啊呀?好奇怪啊。是不是我夜里上厕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躺错了地方啊?」
看着吊着眼梢警戒地瞪着自己的透,纯也决定装傻到底:
「……你什么也没做吧。」
压根不听纯也的辩解,透背过身去,避开纯也的视线换起衣服来,—边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嘁,你真多疑。本大爷我会是那种趁人睡着搞夜袭的人吗?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没节操的野兽?」
「我看着是很像。」
「呜……」
在宿舍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如今也不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可刚才看到的透的睡脸完全抛却了白日那张硬梆梆的面具,仿佛天使一样无邪。
自己的确是对这张睡脸感到了情欲,所以打从根上就是个老实人的纯也被透的话噎得无言以对。看了他这样的态度,透脸上怀疑的色彩越发浓厚。换好衣服后,他就抱着那只伤脚下楼去了。
「早上好。」
「啊呀,水城君你早。起得这么早啊,脚怎么样了?」
「谢谢您的照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里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也该回东京去了。」
纯也偷偷地追在透的身后,看到他在盥洗室和母亲打了个照面,礼仪端正地与她寒喧着。
如果只是躺着静养未免太浪费时间了,透就拜托纯也从县立图书馆借了医学书籍来,本来想要一个人自学的,但住在别人家里会觉得不自在,所以总是无法集中精神。
不管怎样不便,还是自己的房间最能让人塌实下来。思乡病再加上想早点回到医院实习还有预习课业,透一定是非常想赶快陕回去的吧。
「你不用在意的哟。这个家平时都只有我和丈人两个人在,正觉得寂寞呢。还是有年轻人的好,只要在家里就有朝气。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要好呢。」
「啊?」
「房间还空了那么多,水城君你本米也说件那里就好的,却还是听了纯也说的和他挤在—起。那小子块头那么大,你和他住一个房间一定很憋屈吧。」
母亲的话让透皱起了眉头。
「可是,不是说不使用的房间都一直关着,打扫起来很麻烦吗——」
「打扫起来很麻烦?怎么会。虽然说湿气是把榻蹋米和墙壁都弄得有点发潮,但是换气和打扫什么的平时都是有在做的啊。」
这次换成母亲吃惊了。
不好了,察觉到这一点的纯也正要蹑手蹑脚地悄悄逃离现场的时候——
「……草薙先生。」
背后传来透那柔和却包含着毒素的声音。
战战兢兢地转回身去,见透面带着稳重的微笑,但是纯也却一眼看穿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顿时全身都紧张了起来。
向着对自己报以僵硬微笑的纯也,透以无比温柔的声音宣告道:
「找还是就打扰到今天为止吧。」
「唉?」
「好不容易才回故乡来,您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再回学校好了。反正离下个学期开始还有不少时间呢。」
「你、你要回去的话,我也——」
纯也慌忙说道,但是……
「这么说起来,达矢君今天应该是要出院了,你不去接他可以吗?」
「啊……?」
仿佛事先就计算好了一样的间不容发的回答,让纯也咬住了嘴唇。
达矢住院接受治疗。因为他很有可能感染了霍乱,必须要按法定的传染病处埋规定进行一段时间的隔离。不过所幸他并没有感染上,终于得到了出院的许可。而病情危急的勇介也得到了及时的救助,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但要彻底恢复过来还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行。
他们住院的时候自然是谢绝见面的,纯也能做到的也只有打个电话过去而已。对总是被大家包围着的达矢来说,谁也见不到的生活一定是相当难熬的吧。
他好不容易能够出院了,不管有什么理由,自己也是不能爽约不去接他的。透一定是通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对纯也的性格掌握得清清楚楚后,才说出今天要回去的话来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就这么坏心眼呢。」
恨恨地翻着眼睛看着他,但纯也毕竟也明白是自己输给诱惑骗了透的不好,可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纯也一时气盛,想也没想地就这样顺口叫了出来,等发现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透向着哑然的母亲鞠了个躬说了句「谢谢您的照顾」,
就转身回了房间。
◇ ◇ ◇
「……甲子园的事情真是遗憾啊。」
就好像背后有什么在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样,纯也一再回头地去了医院。因为来得太早了,达矢的家人还没有来,达矢正在读着以高中棒球为特集的体育杂志。
缺了达矢和勇介的棒球队根本不是名门强队的敌手,于是天沼高中很凄惨地输给了对手,在第一回合就被淘汰了。
「对大家真是太抱歉了。」
「你又要怎么办呢。如果你真的出场了,那肯定是选秀第一位进职业队了呀。」
「就算不能在甲子园出场,总还有县大会的记录在的。而且虽然不能出赛,也造成了很大的话题。星探说不定会注意我和勇介的呢。」
「真的吗?那——」
还是有可能性的?纯也打起了精神。
「嗯。但是就算不能进入职业队,我还是要继续把棒球打下去。上了大学也是可以去参加入队测试的。反正找不在乎什么形式名声,只要赶快出院就好,我还要上投球。」
「你真是很坚强啊。」
纯也感叹道,达矢把目光投向窗外,害羞地笑了。
「因为这样就够了啊。我和勇介都活下来了。虽然到勇介恢复也许需要很多时间,可是医生也说『因为年轻,所以很快就会康复的』。
所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像过去一样,两个人一起打棒球了。那我还打什么其他要求呢?再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了啊,虽然这样说对靖史很抱歉。」
「达矢……」
是想起了去世的同学了吧,达矢的睑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纯也一向对措辞很是头疼,在这种时候他拼命地搜索着枯肠,可是还是找不到一句应时应景又能够安慰达矢的话来。
结果切断了沉重阴郁气氛的还是达矢自己,他作出了令人意外的晴朗微笑。
「和那个人发展得还顺利吧?」
「那个人?」
「哎呀,少在那里装痴呆了。当然是说水城哥哥了。」
他还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撞纯也。
「……透的话,他先回东京去了。」
「啊?」
纯也忙着一张苦瓜验不情不愿地把事情挑明,达矢啊地张大了嘴。
「真不敢相信!怎么,你就没挽留他也没去追他吗?」
「可是我和你约好了的……」
被达矢一骂,纯也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达矢头疼地压住了额头。
「像这样又想四面讨好又优柔寡断的,那是最差劲的啦!他要是回到东京之后退了宿舍,然后就不知道住到哪里去了的话,你要怎么办?」
「怎么会——」
达矢突然说出自己想也没想过的话来,纯也愕然了。
自己推开门说「我回来了」,可迎接自己的却是冰冷的沉默,就像蝉留下蝉蜕飘然而去一样,透给自己留下的,只有空空的屋子而已。
当然,透是不可能从大学退学的,上医学部的话还是能见到他。而且他应该把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了保护人宇都宫教授,向宇都宫询问的话也许就能知道他的住处了。
可是,就算找了出来也还是没有意义的。在这种场合下,问题在于透已经明确地表明了与纯也诀别的意志。即使保持了知道对方住处这种物理上的联系,心也不会再次接近了……
这种决非杞人忧天的可能性让纯也默不作声了。
「呐,水城哥哥是什么时候从小纯家里跑出去的?」
「不知道。他跟我呕气,擅自就要走。我出家门的时候他还在收拾房间,洗我借给他的衣服呢。」
不管金钱方面还是精神方面,只要可能就不想欠他人的情分。在纯也看起来这是见外的表现,而透则认为这是礼貌的本分。
「不过再怎么做也该到做完的时候了,差不多已经向着车站出发了吧。」
「那说不定还能赶得上!现在就赶快追上去!」
「你、你就是这么说也……我什么都没准备……家里也……」
达矢不听纯也的借口,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摇晃着他。
「等事情平静下来再回来不就好了,你又不是去外国,东京和山梨也没多远吧,用电话联络家里的人不就行了。」
「这个给你,是钱。我妈妈给我让我在住院的时候用的,还剩了好多。我想肯定够打车钱和电车车票钱了。」
从纯也家到这个医院很近,徒步走过来就可以了,所以纯也没有带钱包。就算带了也肯定没有那么多钱,达矢想得很是周别。
「虽然有人说什么恋爱是追的那个人输了,可是大家也都在想尽办法地要追到对方啊。也许这种心理战也是一种情趣,可是你要是连要追的对象都丢了不就全完了吗?小纯是个单纯的人,论耍心眼肯定耍不过那个人的吧。反正你的优点就是直率,那为什么不正面去撞,直到撞碎为止?」
「真抱歉,我就是这么个单细胞。还有什么碎不碎的,你这个家伙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苦笑着在达矢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后,纯也下了决心。
「对不起,钱等我一到那边就马上还给你。」
纯也把手放在门的把手上,最后又回了一次头;
「达矢。」
「什么事?」
「我永远都支持你哦,不管是棒球的事还是勇介君的事情都是。无论长到多大,不管走到那里,我邯是你的朋友,而且会一直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弟弟。我不会忘记你的。」
「……笨蛋。你说得那么温柔干什么,会让人误会的。」
少说废话,快点走吧,达矢挥了挥手,纯也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病房。
关上房间门的时候,就立刻扔下了在弟弟面前端着的好哥哥架子,纯也压根不顾身边的患者和护士们非难的视线,一心一意地向着出口冲了过去。
有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到了医院门口的出租停靠处边上,多半是哪位要出院的患者叫来的吧,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纯也二话不说就强行坐了上去。
车开到车站,连到底是多少钱也不看,扔下一张五千日元的纸币就滚也似地爬下了车子。从司机没有追上来这点看,应该不会不够吧。
买了张特急电车票,呼哧带喘地就冲进了站台。
他是已经走了呢,还是还没有到呢?
用站台上的公用电话打给家里问了问。母亲虽然对两个人突然就要离家感到惊讶,还是告诉纯也透刚刚才坐上开往车站的巴士。
松了一口气,纯也走到靠近入口的地方,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等着透。
看他只穿了身便服,空着手在那里等特快,身边坐着的公务员似的男人很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确啊,自己带着的东西只有口袋里向达矢借的钱而已。
一直盯着站台入口楼梯看着,刚才狂跳的心脏渐渐地平静下来,等到看着一辆电车开走之后,要等待的人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是很累,还是脚还没有恢复?或者说——这是纯也希望的观测——因为一时吵架分手但又流连不舍的缘故,透的脚步很是沉重。
虽然他也没有露出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频频回头的样子,但垂着头的他偶尔抬起脸来,却显出前所末见的无助表情,看得令人心痛。
想要跑到他的身边去,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