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晕厥的,和吓得动不了的,现场唯一神色正常不变的人,就是我。
五哥的眼神清冽,似要望入我的灵魂中,等待我的回答。
我摊摊手,表示无辜:“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明显是刘柳想要报复这里的所有人,但她用的是什么方法,我真看不出来。
不像迷阵,又没有妖气。牧师在白天里出来闲磕时,明明还是肉身凡胎,怎么到了夜里,他就变身了。
还有那个刘柳,她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我真的不明白。
连天上的星星都能移动的啊,白阮的东西,是他引起的吗?
149:婚礼,雾(七)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白阮坐在柜台后,一脸面无表情的问。
他的黑发在阴影中,反倒是映出柔柔的光泽,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却不让人觉得鬼魅,只感觉到他是世外飞仙……
世外飞仙?世外飞仙就不会说出恶毒的话,做出恶毒的事吧。
我趴在门边的角落,蜷缩着四肢,无力又虚弱的喘着气。
是的,我被打回了原形,现在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山林犬。
“杂货铺还欠着你一个报酬,所以你可以进来。但是,破坏杂货铺的规矩,则即使你是客人,也是不可以原谅的。”他语调平缓没有起伏,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然事实上这小事里关系的是唐家七人,其余宾客二十几人,以及我千年道行功力毁于一旦的生死存亡的大事。
“汪……呼,呼。”
我反驳,拼尽了全力的吼叫,出口时只是微不可闻的几声弱吠。
小桃走过来,同情的给了我一杯水,却是用矮盘子装的,想喝只能用舔的她目光闪烁了一下,狡黠的溜走了。
“铺子里的任何人,都不得介入事主的事件中,凡破坏规矩者,一律打入交叉时空的隧道,承受时空交叉扭曲时的碾磨之苦,三魂六魄,四分五裂,坠入任一空间,从此不再完整”
“而你,虽不是铺中之人,可在此逗留不短,亦算是知情之人,如此的你,明知故犯,坏了规矩,即使不能按例打入隧道,亦可相应惩罚,剥夺你体内的千年道行”
什……什么
把我的道行全部剥夺?
比被剥夺道行还要惊惧的,是听到铺之中的人破坏规矩后所受到的处罚。被投入交叉时空的隧道?被碾磨?从此不再完整?这是一个怎样痛苦的惩罚,难怪那个谁说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等等,谁?谁不知道谁的下落?我想到哪去了。
我应该担心和惊惧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若是真被他剥夺了我的道行,那我岂不要从头开始?
撇去莫名其妙而来的惊惧和悲伤……啊呜,我是个妖怪,无情无欲,哪来的悲伤。看来是被吓过头了。
“汪……呼呼……汪”
我趴在地上拼命的挣脱扎,结果也只是尾巴微微的摇了摇,又垂下去了。
现在的我太虚弱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只是稍稍插了一足,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三哥在旁边吐啊吐,终于吐习惯了。他走过来,眼睛再也不敢瞥一眼餐桌上的摆设,直盯着五哥说道:“小弟,别问圆圆,她什么都不知道。”
五哥对上他的眼:“你知道?”
大哥二哥这时候也看了过来。四哥冲动的抓着他的肩膀,叫:“三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三哥强忍着胃部的酸意,闭上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被请来的人,都曾有过对刘柳的无礼之举。”
无礼之举,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们跟她不熟啊。”二哥低声沉道。
“但我们是一家人……”
言下之意,刘柳想要整个唐府灭门?
几位哥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好狠毒的女人。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三哥痛苦的垂下头。他本想着一旦发生什么事,自己一力承担,可是当普通人遇上非自然的力量时,才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多么的微小。哪怕暗地里掌控了整个上流社会的支线,那又如何?刘柳轻易就可以使他全家覆灭,还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事,幸好爹娘没来。”大哥站起身,走过来拍拍三哥的肩膀。这时候,大嫂已经苏醒了过来,正站在一旁整理衣服。
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虽然恐惧,虽然未知,虽然迷惘,面对着非自然的力量,感觉下一秒钟就会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死,然而,四哥五哥还是迅速的恢复了情绪,无言的支持着三哥,伸出手来轻拍他的肩。
没有人怪他,三哥硬咽着当场淌下了泪。
我左右望了望,看在三哥还算投我性情的份上,也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肩没位置了,改拍他的胸。
二嫂在这时候醒了,她睁开了眼睛,回想起晕倒前的事,眉头皱紧,欲呕,呕不出。反复几次深深的吸气,强迫大脑选择性失忆,忘却一些场景片段。其余人等亦同是,默契十足的略过快进剪接。
“我这里有一枚开过光的佛坠,兴许能帮上些什么。”她从颈子里拉出一根红线,红线坠着一枚碧绿的玉佛,扯下来,递给大家。
“有用吗?”四哥问,半信半疑,又夹带着一丝期许。
本来不信鬼神的人,这时候也不得不求助于鬼神。
“应该有用吧……这是我母亲小时候特地求给我的,她说开光的法师很灵。”二嫂略微迟疑,但是由于对自己母亲的信任及虔诚的信仰,最后结语用上了肯定的语气。
“我这里也有护身符,是上次去云国寺进香时,方丈亲自送给我的,他说不需多日我便用得上,原来是真的”大嫂的语气突然兴奋,她从衣袋子里掏出一个绣花香囊,打开,里面居然是一沓折叠起来的黄护符。
一人一个,竟有七个
“可我们有八个人啊……圆圆,你拿好。”三哥递给我。
我瞅了瞅,暗道那和尚连我都知道?
妖怪自然是不需要什么护身符的,这东西与我,水火不容。
“不要。”我推拒。“三哥你拿好吧,刘柳要是针对你,你比我危险。”
“是啊,三哥你的还是收好,你是目标人物呢,我的给圆圆。”四哥走过来。
“不,拿我的吧,我不惧鬼神。”五哥插言。
大哥二哥刚想说话,二嫂就道:“还是拿我的吧,我有玉佛呢。”
“嗯,说得对,圆圆拿你嫂子的。”二哥发表说完,又低下头:“玉佛和护符哪个灵验些?要不你拿护符我拿玉佛……”
无论是谁递过来的护符,我的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不要,谁给我我扔了。
旁边有些因为雨势大,天空漆黑诡异没敢逃跑的,地上醒过来的,听到我们这边分护符,都纷纷抢了过来:“不要的给我,给我……”
唐府人当然又都收了回去,牢牢攥在手心:“谁敢抢?”大哥威喝。
有人发言:“唐大哥,这东西还不懂有没有用呢,你何必这么作势,大家也是求一个心安而已,现在情况诡谲,你们一家人都在一起,有什么怕的,只要一个人有护符不就行了,分我们一些,也好让我们安心……二十个大洋,买你一个符纸怎么样?”
“是啊是啊。”其余人等起哄,更有些从地上爬起来的失禁女士嘤嘤泣泣的哭出了声。那声音幽怨的,好像真死了人一般,使整个阴森死气的空教堂更加阴森死气。
大哥沉吟了一下,也不想真的见死不救,如果只是一个安慰性的符纸……
“大哥不可”
眼见大哥犹豫的松开手,往前跨了一步,我猛然大叫。
“护符是真有用的,一个护符只能保护一个人的无神,给了他,你就无甚保护了”
150:婚礼,雾(八)
上午来参加婚礼的人数没有统计过,只粗略看去似有三四十人。
婚车刚到时,吓跑了一批,约有十来个人。
后来冒雨冲出教堂的,也有好几个人。
现在剩下没胆跑的,加上我们八人,统共有二十九个。
二十一个宾客听我突然大叫一声,语意肯定毫不迟疑,在这脆弱迷茫的一刻,行内人士说的话就是大海中的一根浮木,是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便都醒悟过来,冲上来围着手拿护符的唐家人,争先恐后竞价:“我给你三十个大洋,给我一个。”
“我给你五十个大洋,给我一个。”
“一百个给我”
“二百个给我”
钱再多,没有命花又有什么用?竞喊的价格越来越高,不论是喊的人还是听的人,心里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交易是不可能成功的。于是,便有人急了,卯起来开始硬抢。
唐府八个人里有五个男人,岂是那么容易抢的?
一踹一甩,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一拳一脚,一个人影趴了下去。
唐府的五个男人,包括两个正在读书的,个个身形健魄,身高体长,要来硬的,他们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可是二十一个宾客里,有十三位女士,八个男人。男人被打趴打飞了五个,剩下三个伺机而动。十三位女士有的刚刚晕醒,正哀哀戚戚,弄清了状况,知道买不得抢不得,又没人英雄救美,唯有自己面临死亡的恐惧,于是哭得更加起劲,个个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望着唐府的五个男人,齐齐用起了媚功。
环肥燕瘦,美丑不一的十三个女人死死的盯着,这种滋味,真不是好说的。
见多识广的唐大哥也悄悄的吞了吞口水,更多的将视线投注在自己妻子的身上,轻易不肯挪动。
“怎么办?”二嫂低声发问。虽然老公被人明目张胆的窥着,可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撇去别的不说,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这可是二十一条人命啊。
其余人等亦都沉默了下来。
“圆圆……”三哥望向我:“这个护符真的有用?”
大嫂都说了这个符是人家方丈给的,还准确的给够了人数,预知了今日的事情,三哥不问大嫂反而问我,是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吧。
“平时不见你上香的……”他说。
不是虔诚的信徒,又怎么会知道这类的事情。
我淡淡的笑了笑,“三哥,你我相处的时间还短……”
三哥的眼皮震了一下。
我到唐府的时间不过一个月多,时间当然短,若说是因为这个,听起来情有可原。不过,这一个月来,我与三哥相处甚密,是不是信徒,一些行为举止上,还是能看出来的。
所以,三哥听到的是我的话外音:他对我还是不甚了解……
三哥闭上的眼皮子底下眼珠转动,左右数次,他睁开了眼。
“六妹,拜托你了。”
他的眼神清澈,眼睛明亮,真诚,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托付。
作为一名秘密掌握了整个上层社会动向的组织成员,三哥拥有别人无法比拟的精密逻辑,他只是闭着眼睛想了一下,便找出所有有关我的蹊跷之处。
他是如何知道我肩胛上的胎记,如何寻回我,过程之顺利,竟是唐父寻了十几年也做不到的。
而且,作为战乱中遗失的初生婴儿,我奇迹般的长大后,来到唐府,身后居然一干二净,一星半点的养父母亲戚等那方面的关系也没有……
难得的是,当疑点聚集时,他最后选择的居然是相信我,将家人托付于我。
此时情况诡异,他也知道,仅凭一枚符纸,就算狠心不理会他人,还是很难以脱身的。
“圆圆。”大哥和二哥从三哥的脸上看出了端倪,转向我。
四哥五哥大嫂二嫂等,亦望着我。
一时间,连趴在地上哭泣的男男女女,也都望向了我。
他们的眼神,是将我视为救助他们的救星。
我是一只妖怪,今天却被人类托付上了救人的希望……
“把符都收起来吧,符可以令你不被邪物侵袭,却不能指引你们出去……出不去,迟早也是饿死。”
我瞥了眼地下的男男女女:“你们拿到了也没有用,最多和餐桌上的老鼠一样。”
一言毕,又是一番呕吐声。
“那么,六小姐你可以救我们出去吗?”有人小心翼翼的说。
我懒得回答,二哥站了出去,说些唐府不会丢下他们不管,不过若想出去,必须依令行事等的语言。
二嫂悄悄贴过来,仍是想把手中多出的玉佛或是符纸递给我一个,被我跳着避开了。
那东西对我已造不成伤害,但看着刺眼,拿着刺手,于我来说就晦物。
三哥挡了过来,嘱咐二嫂还是将自个的东西收好吧,小心一不注意就被抢了。二嫂方才不再纠缠。
我们在这里说说劝劝的时候,外面的倾盘雨已经停了。然而,瓢泼的雨势渐无,雨点击打着地面溅起的白色雨气却没有消散,反而渐渐形成一阵白色的雨雾。雾气氤氲,从外边席卷而至,很快的就吞噬了室内的清明,连近在身旁的人脸,也看不清了,只剩白蒙蒙的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从地面方向传来的女人尖叫。
“这个雾很奇怪,快,大家手牵着手站起来,一个也不要走散”唐大哥沉着冷静的指挥,虽然面对的是从没见过的灵异情况,但多年的领导风格很快的使他作出应对反应。
一只手牵住了我的右手,又一只手牵住了我的左手,都是厚实温暖的大掌。
“圆圆。”刚才叫我六妹,现在又叫我圆圆了,三哥的声音在右边响起,他的脸倏忽间凑近,白色的浓雾间便突然出现一张人脸。没有脖子,没有下身,半空中一张紧贴着我的面孔,除了五官和模糊的脸型外,连耳朵后面的鬓发都看不清楚。
三哥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我,确定拉着的是我的手之后,便放心了,退了回去。
明明只是一伸脖子一缩脖子间的距离,三哥身上的气息始终围绕在我的鼻腔,半空中的那张人脸,却呈现了出现、消失,这样的全部过程。
“圆圆”左手边,是五哥的声音。
左手方向半空,又出现了一张人脸,飘浮在浓浓的白雾中,宛如被谁砍了头,切下了半个脑袋。
娘的,这雾,真是浓得过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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