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了,还没有。我刚进玄关就转身出来了。”
见内海薰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草薙不解地看了看她的脸。他一直以为,希望比任何人都更早到达现场,是刑警的一种本能。但是,他的这一常识似乎在这名年轻女刑警身上并不适用。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你先跟我来。有很多东西最好还是亲眼看一看。”
草薙转身走向大门,她也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屋里确实挤满了一屋子的搜查员,其中既有辖区警署的刑警,也有草薙他们的同事。
后辈岸谷看到草薙,一脸苦笑地冲他说:“这么早就来上班,真是辛苦您了。”
“少来。我说,这真是桩杀人案吗?”
“这一点眼下还说不清楚,但可能性不低。”
“怎么回事?给我简单地说说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突然死了,死在起居室,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
“请到这边来。”
岸谷带着草薙他们走进了起居室。这是一间大约三十叠(叠,日本人用以计算榻榻米数量,表示房间大小的量词)宽敞房间,屋里并排放着一套绿色的真皮沙发,中央放着一张大理石茶几。
茶几旁边的地板上,用色胶带画出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的轮廓。三个人低头看了看后,把脸转向草薙,说:“死者名叫真柴义孝,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
“这我知道。来这里之前就听人说了。是家什么公司的社长吧?”
“好像是家IT公司。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他没去上班。至于他白天是否出过门,眼下还不大清楚。”
“地板是湿的啊?”木地板上还残留着某种液体泼洒过的痕迹。
“是咖啡。”岸谷说道,“发现尸体的时候,洒得一地都是。鉴证科拿吸管采过样了。当时地上滚落着一只咖啡杯。”
“是谁发现尸体的?”
“呃——”岸谷翻开警察手册,念了一遍若山宏美的名字,“听说她是死者太太的学生。”
“学生?”
“死者的太太是位有名的拼布艺术家。”
“拼布?搞那种玩意儿的也能出名?”
“听说是的。我之前也不知道。”说着,岸谷把视线转向了内海薰,“女士也许知道吧。Mita Ayane,汉字是这样写的。”
岸谷翻开的警察手册上,写着“三田绫音”的字样。
“不认识,”她不客气地应道,“你凭什么认为女士就该知道呢?”
“不,我瞎猜的。”岸谷搔了搔头。
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番你来我往,草薙的嘴角都想笑。资历尚浅的岸谷像是打算在这名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后辈面前摆摆前辈的威风,可惜在这位女警这里好像行不通。
“发现尸体的经过呢?”草薙问岸谷。
“其实,这户人家的太太昨天回娘家去了。回去之前,她把家里的钥匙交给若山小姐代为保管。听说她是因为不大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为了以防万一,才这么做的。今晚若山小姐因为担心真柴义孝先生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他,结果手机和座机都无人接听。她心里头打鼓,就跑到这边来了。她说最初打电话的时间是七点多,抵达这边时大概快八点了。”
“于是她就发现了尸体,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她当时用自己的手机通报了119。据说虽然急救人员赶到了,但人已确认死亡,所以就请了附近的医生过来察看尸体。然而,检查时发现死因存在疑点,急救人员于是联系了辖区警署。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草薙哼了一声,一边点头,一边瞟了一眼内海薰: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身边,跑到杯橱前边去了。
“那么,尸体发现者现在人在哪里?”
“若山小姐现在在巡逻车里休息,股长陪在她身边。”
“老头子已经来了啊。我还真没注意到他就坐在巡逻车里呢。”草薙皱眉,“死因查明了吗?”
“中毒致死的嫌疑很大。虽然也有自杀的可能,但也很可能是他杀,所以才把我们叫到这里来的。”
“嗯?”草薙看着内海薰走进了厨房。“若山宏美?她进屋的时候,房门有没有上锁?”
“听说是锁着的。”
“那窗户和玻璃门呢?都有没有上锁?”
“辖区警署的警员过来的时候,除了二楼厕所的窗户开着之外,其余的门窗都是锁着的。”
“二楼还有厕所?那窗户能让人进出吗?”
“没试过,不过估计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肯定是自杀了。”草薙在沙发上坐下,跷起了腿,“他们怎么会认为是有人在咖啡里下毒呢?那个凶手又是怎样离开这个家的呢?很奇怪不是?辖区警署怎么会认为也有可能是他杀呢?”
“的确,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也许很难考虑他杀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情况吗?”
“听说辖区警署的搜查员在调查现场的时候,有一部手机响了。是死去的真柴先生的手机。接起来发现是一家位于惠比寿的餐厅打来的。其实,真柴先生在这家店里预订了两个八点的餐位。据说是两个人用餐。因为客人到了预定时间还没有来,所以店里的人就打电话过来询问。听说是在今天傍晚六点半左右预订的。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若山小姐给真柴先生打电话是在七点多,当时就已经无人接听了。六点半才订了餐的人,到七点多的时候就自杀了,这实在是让人觉得蹊跷。我个人认为,辖区警署的判断还是妥当的。”
听过岸谷的话,草薙皱起了眉头。他弯起手指抠了抠眉角:“既然如此,那你干吗不早说?”
“在回答您的问题的过程中,忘记及时告诉您了。”
“我知道了。”草薙一拍膝头,站起身来。这时内海薰已经从厨房里出来,回到了杯橱前。草薙走到她背后问她:“小岸好心告诉我们案情经过,你跑来跑去的干吗呢?”
“我听着呢。岸谷先生,谢谢你。”
岸谷缩了缩脖子,说了声不用谢。
“杯橱有什么问题吗?”
“您看这里。”她指着杯橱里面说,“不觉得这个架上和其他地方比起来,似乎少了什么东西吗?”
的确,那个地方空得不自然,感觉之前应该是放过什么餐具的。
“的却如此。”
“刚才我看见厨房里放着五只洗净的香槟酒杯。”
“那么说,那些酒杯原本应该放在这里的啊。”
“估计是的。”
“然后呢?怎么解释?”
听草薙这么一说,内海薰抬头来看着他,微微翕动了几下嘴唇。但随后她就像推翻自己的猜测似的摇了摇头。
“不是大问题。我只是猜测派对的时候才用到。”
“有道理。既然这户人家这么有钱,估计也经常会开这种家庭派对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最近开了场派对,也不能说死者心里有一定没有想要自杀的烦恼。”
草薙转头着岸谷,接着说道,“人是种既复杂难瞳又充满矛盾的生物,不管是前一分针还在派对上玩得很热闹开心,还是前秒预订了餐位,想死的时候随时都会死。”
岸谷“嗯”了一声,态度不明地点着头。
“他太太呢?”草薙问。
“哎?”
“被害人……不对,死者的太太呢?跟她联系过了吧?”
“据说还没有联系上。据若山小姐说,死者太太的娘家是在札幌。而且那地方离市区还有点远,即便联系上,估计今晚也是无法赶到的。”
“北海道啊?那估计是会不来了。”
草薙心中暗自庆幸。如果死者太太要赶回来,那今晚就必须留个人等着她,而这种时候,股长间宫可以说肯定会把这差事交给草薙。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估计明天才会开始向周围邻居打听情况。就在草薙满心期待着今晚就此收队的时候,门开了,间宫的国字脸出现在草薙眼前。
“草薙,你来了啊?真够慢的。”
“我早就来了。大体情况我已经听岸谷介绍过了。”
间宫点点头,转身说道:“请进吧。”
随后走进起居室的,是一名约莫二十四五岁、身材苗条的女子,一头中长发依旧保留着时下女性中少见的黑色,衬托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只不过就此时而言,她的脸色与其说是白皙,倒不如说是苍白来得更为贴切。但不管怎样,她无疑都属于美女一类,而且妆化得也很高雅。
草薙马上猜到她就是若山宏美。
“刚才听说,您当时一进房间就发现了尸体,是吧?这样的话,您当时应该是在您现在所站的位置看到的吧?”
或许正在回忆发现尸体时的情形。
“是的,我想应该就是这附近吧。”她小声回答说。
或许是因为她身体瘦小而且脸色苍白的缘故,草薙看她站着都勉强。毫无疑问发现尸体时所受的惊吓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除。
“前九晚上您到这里,就是您案发前最后一次进入这屋子,是吧?”间宫向她确认。
若山宏美点点头,回答说似的。
“现在屋内的情况和当时是否有什么不同呢”不管多么细微的变化都请说。”
听到这句话,她口光怯怯地环视了下屋内,但是立刻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因为前天这里来了不少人,而且大家当时都已经吃过饭了……”她的声音在颤抖。
间宫皱着眉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在说“没办法了”一样。
“在您劳累了一天之后还来麻烦您,实在是抱歉,今晚就请您好好休息吧。不过,明天我们将再次向您了解有关情况,不知是否方便?”
“没问题,不过我想我已经没什么情况可以告诉你们了。”
“或许您说得没错,但我们还是希望尽可能详细地了解情况,恳请您务必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若山宏美依旧低着头,简短地应了声“是”。
“我派部下送您回家。”说罢,间宫看着草薙,“你今天是怎么过来的?开车了吗?”
“抱歉,我是乘出租车过来的。”
“搞什么嘛,偏偏今天就?”
“最近我很少开车。”
间宫刚咂了咂舌,内海薰插嘴说“我开车了”。
草薙吃了一惊,转过头去:“你开车来了?够拉风的嘛。”
“我是在开车出去吃饭途中接到通知的,不好意思了。”
“没必要道歉。既然如此,你愿意开车送若山小姐回家吗?”间宫问。
“好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问若山小姐一个问题吗?”
内海薰这话让间宫面露诧异之色,若山宏美似乎也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事?”间宫问。
内海薰两眼盯着若山宏美,上前一步说:“真柴义孝先生似乎是在喝咖啡的时候突然倒地死去的,他平常喝咖啡是否都不用茶碟的呢?”
若山宏美像是很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目光躲躲闪闪的。
“呃,这个……或许他一个人喝的时候是不用的吧。”
“那就说明,昨天或者今天有客人来过,请问您知道吗?”
听内海薰说得如此肯定,草薙不由地看了看她的侧脸,“你怎么知道有人来过?”
“厨房的水池里放着一只还没洗过的咖啡杯和两只茶碟。如果只是真柴先生自己的话,就不应该有茶碟。”
岸谷立刻走进厨房,很快就出来了,他证实说:“内海说得没错,水池的确放着一直咖啡杯和两只茶碟。”
草薙和间宫对望了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转回到若山宏美身上。
“有关这件事,您是否能想到些什么?”
她一脸惊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前天夜里离开这里之后,我就没有再来过。我也不清楚有没有人来过。”
草薙再次看向间宫,只见间宫一脸沉思状地点点头,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感谢您这么晚了还协助我们。内海,你把她送回去吧。草薙,你也一起去。”
草薙应声“是”。他明白间宫的目的。若山宏美显然有所隐瞒,间宫是打算让他探探她的口风。
三人从屋里走出来,内海薰说:“请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说是开普通牌照的车过来的,所以车子停在投币停车位。
趁着等车的时间,草薙从侧面观察了一下若山宏美。她看起来是完全崩溃了,不像只是因为看到尸体而被吓坏了的样子。
“您不冷吗?”草薙问。
“我没事。”
“今晚您原本有没有打算出门呢?”
“怎……怎么可能嘛。”
“是吗?我刚刚还在想,说不定您今晚与人有约呢。”
听到草薙的话,若山宏美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看她的样子又像是有些狼狈。
“他们之前应该已经问过您许多次了,我可以再问您一次吗?”
“什么事?”
“为什么您今晚会想起来给真柴先生打电话呢?”
“我已经说过了,因为老师把钥匙交给了我,所以我觉得自己必须时常和她家里联系。如果真柴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必须帮忙……”
“但电话却没打通,所以您就到他家来了,是吧?”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是的”。
草薙歪着头不解地问:“可不接手机的状况时常发生啊,座机也一样。您就没想过或许当时真柴先生出门了,而又正好碰上了无法接听手机的状况吗?”
若山宏美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想过……”
“为什么呢?您是不是担心什么?”
“我没担心什么。只不过我当时心慌得很……”
“嗯,心里慌得很……”
“不可以吗?难道说不能就因为心慌而来他家看看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仅仅因为受人之托保管钥匙,您就如此负责,这样的人实在太少见了,所以我非常感动。而且从结果上来说,您的心慌不幸应验了,我觉得您的这番举动值得赞誉呢。”
若山宏美似乎并不相信草薙的这番话就是他心中的真正想法,她把脸转向了一边。
一辆胭脂色的帕杰罗停在了宅院门前。内海薰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