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臣的眼睛里因为暴怒而闪着可怕的凶光,手指用力指着沙传泰。他确实生气了,沙传泰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正在某个边缘上徘徊着。这个边缘的两边有着天地之别。问题是,他不知道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他下不了决心跨向哪一边。他低声说:
“这么干的人多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王庭臣更加愤怒了,脸色也更加阴沉,他瞪着眼睛说:“你以为你他妈的是什么人!可以为所欲为!你他妈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不错,有些人本身就是个恶棍,以为穿上警服就可以趾高气扬,横行天下了。这种人有,他们就象老鼠屎一样败坏我们大家的名声。可是你不应该是这种人呀,你不应该做这种事呀,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女犯人,我都替你害臊!”
沙传泰沉默了。他觉得他的心在继续往下沉,所有的痛苦和屈辱,这个时候就象黑暗一样蒙上他的心头。
他的心早就硬了。自从他第一次为冯振德办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用什么道德标准来衡量自己。也不再敢认真地想一想,自己正在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自己早已没有把握了。他就象陷在一个巨大的蛛网里,偶尔也有过从中挣扎出来,恢复原样的念头,但这些念头总是一闪而过。他觉得有的时候,人生就是无法改变的。自己就是挣扎出来也是在深渊里。他手里还托着他的妹妹呢,他不能放下他的妹妹。
那是他难以割舍的悔和爱呀!让我变成一片羽毛,让我成为她飞翔的翅膀;让我变成一片春天,让我化成她脸上的花朵;让我变成一个音符,让我成为她心中的歌声;让我化做无比美丽的大地,让她永远生活在我的怀中。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生活不过如此,他对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丝毫悔意。他低声说:“事情已经干了,你说怎么办吧。”
王庭臣痛心地看着他,感到生气也感到无奈。他确确实实感觉到沙传泰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实在让他感到吃惊。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警察,头脑敏锐,办案迅速果断。如果他在这样的问题上栽跟头是十分可惜的。眼下,他只能希望沙传泰用那种残酷的手段审问郭金林,是在办一件大案。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结果或许会好一些,至少他也能帮他说几句话。
他放缓了口气问:“你在找什么呢?你手里的案子都和这个女人没有关系呀。”
沙传泰迟疑了许久才说:“我在找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沙传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不行,现在还不行。但我以后一定会告诉你。”
王庭臣看着他,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们已经在一起共事多年了,但互相间的信任却越来越少。他不能责怪沙传泰,他自己对他的信任也不象以前那样了。至少他对童振远也承认了这一点,他不知道沙传泰对此是不是也有了感觉。
他轻声说:“传泰,我们已是多年的老同事了,我不希望你发生什么不好的问题。即使是这件事,我也想帮助你的,但你至少要告诉我实话。行吗?”
沙传泰脸上的表情给王庭臣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一瞬间,他确实看到他内心里的犹豫,那是一种挣扎,是痛苦得把脸都扭曲了的挣扎。他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但他心里的事确实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这使他放弃了进一步追问的打算。
几天后,他为此后悔万分。
沙传泰十分迟缓地说:“别问了,以后我会告诉你。”
王庭臣有些失望地靠在椅子上,“好吧,也许你有你的道理。不过,局长已经过问这件事了,他很生气。你先写检查,手里的案子都交给别人去办吧。你等候处理。”他站了起来,又看了沙传泰一眼,转身走了。
沙传泰在办公桌后面枯坐了一个上午。他吸着烟,身体前后摇晃着。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失了神。
他心里很明白,他的路差不多已经走到头了。不光是为了郭金林的事,那事会是一个处分。严重的是别的事,冯振德的事。他想,他至少已经有两条人命了。一年前在货栈街打死了一个,这个帐是会翻出来的。再一个就是昨天晚上被他扔进垃圾箱里的那个人。下一步,冯振德必须死,这是他早已决定了的。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就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一切。
在他所有的痛苦之上,是对他妹妹的痛苦。这是他目前唯一有些犹豫的地方。如果到了那一天,他进了监狱,他结束了生命,那么他的妹妹会怎么样?她会永远孤零零地生活吗?她将何以为生?去住福利院?为了生存,也为了博得某个管理人员的好脸色,不得不弯腰屈背地拚命干着许多单调乏味的手工活?稍一懈怠,就会受到喝斥和侮辱?不!沙传泰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痛苦扭曲得象一块铁了,冰冷而坚硬。
上午 9点45分
宁佩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注意地看了丈夫一眼。她刚刚洗完衣服,正把卷着的衣袖放下来,两只手被冷水泡得细长而洁白。
“振远,”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还是为了那个姑娘的事吗?”
童振远摇摇头。他的身体深陷在丝绒面的沙发里,上午的阳光象火一样投射在他的肩上。他用左手撑着额头,竟一点也没感觉到阳光的灼烤。几分钟前,他离开乔治等人一回到家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宁佩云走过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振远,”她柔声说,“你的心理负担太重了,我回来这几天,就没有见你轻松过。先把那些事放到一边去吧,哪怕先放开几小时也好呀。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童振远轻松不了。他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对手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打入到了自己的内部。费了很大的力气安装的窃听器,才工作了几分钟就被人泄露了。这个人会是谁呢?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臂,说:“我没什么。我只是想好好地考虑一下问题。你去忙你的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
宁佩云欠身站起来,“好,你想喝点什么吗,茶还是咖啡?”
“就给我来一杯茶吧,要浓一点的。”
不一会儿,宁佩云给他送来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童振远没有喝茶。他的心象冬天的海水一样冰冷而深邃,象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冷漠地检查着所有的情况和线索,审视身边所有的人。
一个警察的职业病在他的身上再次发作。他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办法。
他仔细地考虑过之后,起身走进自己的书房。他打开保险柜,从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盒。他打开小纸盒,从里面找出一枚纽扣大小的磁性窃听器。他关上保险柜,在办公桌旁坐下来。从抽屉里找出小刀和小螺丝锥。他细心地撬开后盖,装上微型电池,然后用小刀拨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开关。从这个时候起,这个小窃听器就已经处于工作状态了,它能把所有收听到的声音都按一个特殊的频率发送出去。
童振远对着这个窃听器凝视许久,最后他终于把它握在手心里,起身走出书房。
他在卧室里找到了妻子。她正仔细地在卧室里布置几件工艺品,这是她昨天在自由市场上买回来的。他说:“佩云,可以帮我一点小忙吗?”
宁佩云回头说:“当然可以,我这就好。是什么事?”
童振远把他手心里的小窃听器亮给她看,低声说:“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他仔细地告诉她这个窃听器的使用方法,和下午的行动路线。他说:“要注意掌握节奏,这很重要。”
几分钟之后,他吻别了妻子,驱车直奔市公安局地下指挥中心。
这是一座新建的大楼。他在门###验了证件,随后乘电梯进入大楼下面的地下室。
地下室走廊里很安静,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在一扇双开的玻璃门前,他再次交验了证件。警卫替他推开玻璃门,让他进入指挥室。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厅。灯光明亮,空气清凉,拼花地板光可鉴人。周围的墙边摆满了电子仪器和数十台监视器,十几名穿夏季警服的技术人员坐在监视器前。在大厅的最里面,一道玻璃墙隔出了一个小一点的房间,会议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巨幅市区地图。童振远看见王庭臣和另外几个人坐在会议桌旁说话。他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谈,不必过来。
他转身在墙角找了一台备用的监听器坐下来。他戴上耳机,打开监听开关。监听台上的示波器亮了,上面出现了波形纹。他细心地调整旋钮,直至波形纹平稳下来。之后,他调整频率。不一会儿,耳机里传来了轻微的声音。有走路声,杯碟的碰撞声,衣橱的开关声。不久,他听到宁佩云的喊声:“小丽,小丽。”远处有人答应了,听得出来是个小女孩的声音。他的妻子大声问:“今天有事吗,没事陪我出去转转好吗?中午我请你吃饭。”女孩子的声音近了,“宁阿姨,你去哪儿?”“上街转转,买点东西什么的。这里我不太熟悉,怕迷了路。”“行,现在就走吗?”“现在就走。你先到楼下等我。”“好的,我就下去。”女孩子的声音变小消失了。
童振远把声音调得更清晰,随后按下录音键,启动了监听台下面的录音机。
王庭臣走到他的身后,“童处长,有事吗?”
童振远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庭臣,我没什么事。你尽管忙你的,但不要离开这里,我随时都可能找你。”他想了一下,盯着王庭臣指了指监听器说:“我正在监听安东尼的情况。”
“是吗?”王庭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今天都在这里,在那边的小房间里,有事叫我。”他很想再问一句,但他忍住了,这个行当里的事尽量少打听。他向童振远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去了。
童振远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默默地打量着整个大厅。每个监视台上都有一部电话,这些电话都是有录音的,自动录音,话筒一拿起来就开始录音。大厅的中间是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有两部电话。另外小房间里的桌上也有两部电话。这些电话也是有录音的,所不同的是,拿起话筒之后要按一下录音键才开始录音。童振远心里很明白,如果有人要利用这四部电话中的一部泄密的话,这个人是不会按下录音键的。因此,他今天只要盯住这四部电话就行了。
他点燃一支烟,心里对自己干的事十分恼怒。
上午 10点20分
上午的天气很好,远处的海风扑进城市里,把路边的棕榈叶摇弋得婆娑多姿。屋顶上的旗帜和窗下衣服也在风中飘摇出一番艳丽的景致。
安东尼&;#8226;福伦查穿着一件淡黄色中间有图案的T恤衫和一条银灰色的宽松长裤,胸前挂着照相机。象所有来中国旅游的美国佬一样面带微笑,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走在他身旁的是康拉德&;#8226;康根,他的肩上挂着一个轻便的牛津旅行包。
他们随意地走着,逛商店,看热闹,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但安东尼心里很明白,现在肯定有人在跟踪他们。昨天下午,约瑟夫闯进他的房间里,及时给他带来警告。情况比他所预料的要严重得多,他和他的手下人必须十分小心才行。
他不打算寻找跟踪他们的人,也不打算甩掉跟踪的人。他知道那毫无用处。他敢肯定,事情到了这一步,中国方面肯定早已布置得十分周密了。而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在这个城市里又是如此显眼,很远就能看见。而那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对他来说,却都是一模一样的难以分清。
他们要找一个比较合适的见面地点。
康拉德指着一间餐馆说:“你看这里怎么样?”
安东尼摇摇头,“这里显然不是外国人常来的地方。我们在里面就太显眼了。”
“楼上有雅座,也就是单间。”
“不,不要单间。天知道隔壁会有什么人。”
他们看见前面走来一个旅游团,一群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跟在一个举着小三角旗的中国导游小姐后面,就象一群高大的士兵跟在一个瘦小的将军后面。导游小姐用扩音器向他们介绍眼前的一座古老的建筑。
在队伍的后面,两个长得极其迷人的金发姑娘大胆地看着安东尼和康拉德。他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她们笑着向他们挥手。安东尼也笑了,他举起相机按了一下快门,两个姑娘都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安东尼的目光越过两个金发姑娘的头顶,看见了那座餐厅。门上写的店名是:“红酒吧”。安东尼最后向两个姑娘挥挥手,和康拉德一起走进了“红酒吧”。
他们一走进餐厅就看出来,这是一间价格昂贵只为有钱人服务的餐厅。餐厅里的装璜突出了欧洲的巴罗克风格,以红色和金色为主,无处不折射着晶莹的光泽。穿着白衬衣红短裙的服务小姐在餐厅里来回穿梭。
一位小姐迎上来,用英语说:“先生,您请进。”
他们没有按着小姐的手势上楼,而是在楼下的大厅里选了一个靠墙的位子坐下来。这里离别的餐桌都有一段距离,小声说话是不会被人听见的。他们不相信警察会有先见之明,预先在这里做手脚。
他们只要了饮料。
康拉德看了看周围,回头说:“这里挺安全,不是吗?”
安东尼点头表示同意,“不错,就定在这里吧。”
“好,我现在去找余小姐。”康拉德起身离开了餐厅。
安东尼向门口看了看,只见托马斯&;#8226;德斯蒙德晃着宽阔的肩膀走进来,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他对此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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