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盘皆输,这道理没几个人能明白。在对李源作出这一调整时,普天成心里是打了很多问号的,怀疑、不放心以及能力方面的担忧,总之,李源是难住他了。不过最后还是狠心一咬牙,赌博一样将李源的名字放到了秘书长后面。他抱定一个想法,这样以来,李源就一点退路都没了,这就是官场大智慧,是站在极高的层面上看问题。有些左右摇摆飘忽不定的人,你要用额外的力拉他,你这边一用力,别人自然就有了反力,在反力面前,他跟别人不远也得远。
这是其一。其二,李源跟于川庆资历差不多,年龄也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于川庆机缘好一点,早李源那么一段时间上去了。李源未见得心里就服气,不服气好,不服气就有竞争,就有博弈。将两个能博弈的人放在同一平台上,戏才热闹,不像谭晓林,此人有种日落西山坐等收工的没落气息,已经不在乎斗不斗争不争了,只想安安稳稳打发余生,这很可怕。将李源强拉一把,放在于川庆对面,于川庆的危机立马就有。人有了危机,表现就会大不一样,指不定哪天就会犯低级错误。李源这边更不用说,大好前程摆在他面前时,难道他还不会全力以赴去争?
斗,钳制,说穿了,普天成就需要这样的效果!
普天成认为冒这样的险值,至于冒险能不能成功,就看下一步李源的表现了。
李源一进门,就开始给普天成检讨。从原来一块共事,一直检讨到广怀担任书记,顺带着,还将许多不该说的秘密说了出来。其中就涉及路波,涉及于川庆。当然,李源并没把责任推到路波和于川庆身上,他还是很有水平的,不该犯的错误这次没犯。
普天成冷冷地坐着,既不打断李源也不做出任何表情,一张脸冷漠到可怕。
李源终于说完,一路想好的话全道了出来,顿觉轻松。然后满是期望地望住普天成,等他发话。
普天成仍然没开口,目光死盯住李源,锥子一样锥问在李源脸上。李源被盯得全身发毛,但他没把目光挪开,他知道这时候一旦挪开目光,自己就输了。
普天成终于盯够,脸上乌云破开般露出一丝欣慰,这丝欣慰让李源看到了希望。
普天成觉得该说些什么了,不能让人家太难堪,说些什么呢,到这时候,他忽然又犹豫,感觉提前准备的话都没用,大家都在一条路上挤着,这条路的沟沟坎坎谁都清楚,这条路的艰难谁也心里有数,不用多说,但他又必须说些什么。
想半天,他开了口,带着语重心长的味道:“该做的瀚林书记都为你做了,下一步你还有常委这个关要过,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正确的态度来,不要总让人担忧。”
就这么一句,就把该交代的全含在了里面。李源又等了一会,确信普天成不会再冲他说第二句,起身,非常庄重地说:“我先回去了,市里这个时候不能没有我,今晚我得连夜赶回去,省长您休息,省长的话,我会牢记在心里。”
普天成起身送客,李源出门的一瞬,普天成突然用力在李源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干吧,路还长着呢。”
这句话还有那一巴掌让李源一路带到了广怀,虽是冬天,李源还是感觉被普天成拍过的那地方很温暖,心也很温暖。
宋瀚林跟路波之间那块遮羞布,算是彻底撕开了。不管谁胜谁负,这都是暂时,只是一段落,接下来,怕是就不再顾忌什么地要出手了。
春节很快来到。节前照样要忙一阵子,各种慰问还有检查还有走访让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普天成赶场子一样,连续奔波在工矿企业、高等院校还有科研单位,完了又要深入基层市县,一方面安排部署春节安全生产,另一方面也要给方方面面各个阶层送去省委、省政府的温暖。
这天普天成带队慰问完一家企业,简单吃过午饭,想抽空在办公室眯一会,太累了,加上腿痛病不停地复发,让他觉得每一天的奔走都那么辛苦,感觉坚持不下来似的。
刚躺床上,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普天成以为是秘书闻捷,没理,继续睡他的觉。外面似乎静了一会,跟着又响起叩门声,很轻,叩得很有节制,但分明又带着某种顽固,似乎断定他在办公室睡觉。普天成心道是谁呢,啥人会斗胆在午休时间打扰他?
正纳闷着,手机蜂鸣一声,普天成拿过手机,见是张华华发来的短信,告诉普天成敲门的是她,礼貌地问能不能打扰一下?
普天成笑笑,都已经打扰了,还要问能不能,女人总是觉得自己有优势。张华华也在他这个组里,这些天跟着他四处慰问,想必是有什么事吧。普天成穿衣下床,合上里间的门,替张华华开了门。
张华华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女的,普天成一看,傻了眼,一同来的是去过他家的谢蔷薇。
“打扰省长,实在不好意思啊。”张华华嘻嘻笑着,感觉她跟普天成很亲热,一边的谢蔷薇却露出几分矜持,还带着那么一点怕。
“是你们俩,进来吧。”普天成一边端详谢蔷薇一边说,见后面没跟着秘书闻捷,心道,这家伙又跑哪去了。最近闻捷好像老是心不在焉,普天成记得要提醒他一次,可一忙,就又把这事忘了。
进了屋,坐下,普天成问:“有事?”
张华华冲普天成甜甜一笑,转向谢蔷薇:“蔷薇你说。”
谢蔷薇不自在地扭动下身子,腼腆道:“还是处长你跟省长汇报吧。”
张华华捂嘴咳嗽了一声,又朝普天成暖暖一笑,这笑让普天成感觉不舒服。女人莫名其妙跟你套近乎时,你就要警惕。记得调整班子前,张华华也找过他,是在晚上,未经预约直接找到了光明大厦,穿得还很那个,性感的双峰若隐若现,几乎不敢让人正眼瞧。普天成也确实没正眼瞧她,进去不到三分钟,就打电话让闻捷来,说自己马上要接待一位贵宾,请张华华先到闻捷那边坐坐。今天这方法看来不能用,因为有谢蔷薇。
“省长是这样的,蔷薇在电投担任融资部经理,最近她们跟另一家机构联合搞了一个融资方案,想亲自跟省长汇报。”
普天成眉头蹙起,这是哪跟哪,电投的事怎么跑来跟他汇报了?
谢蔷薇这时开口了,道:“融资方案去年就曾提出过,当时是跟大华一起搞的,据我们调查,海东目前游资多,特别是民间游资,与其让这些钱在地下黑市流通,不如我们把它吸收进来,用到经济建设中。”
“这问题太专业,我不好回答。”普天成一听谢蔷薇说的是敏感话题,马上警觉道。谢蔷薇犹豫了会,又道:“我们的方案是请专家论证过的,也让银行审查了多次,银行也有备案,而且项目赢利空间大,可操作性很强。”
普天成打断谢蔷薇的话,一本正经道:“这工作不属于我管,如果是电投单方面的行为,你直接找电投公司,跟你们领导汇报。如果是多家联合,需要往哪报的,层层上报,逐级审批,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谢谢省长。”谢蔷薇倒是自觉,没有说个没完,张华华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眼巴巴望住普天成,希望普天成能给个更明确的答复。普天成这天是真累,有点坚持不住,道:“就这样吧,下午我还有活动,就不多留二位了。”
两个女人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跟普天成告辞。张华华抓住时机,紧着跟普天成献殷勤,说知道省长腿不好,一到冬天就发病,她让蔷薇专程去了西藏,通过关系搞到一种藏传贴药,很有效果的。说着使个眼色,谢蔷薇就去了门外,不大工夫又走进来,手里多了一个手提袋,上面果然是藏文。普天成也没多想,只道:“放下吧,有空我试试。”张华华嗯了一声,将手提袋放茶几边,又特意提醒道:“省长一定要试啊,如果效果好,以后就用这药,正宗藏传秘方,绝无副作用的。”
说完两人走了,普天成都已躺在了床上,忽然觉得张华华刚才那话可疑,马上起身,打开手提袋,翻腾半天,见果真只有藏药,没有别的,既没有找到卡也没看到现金,这才心安。
晚上回家,本打算要跟乔若瑄提醒一下,别让下面人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电投难道还缺钱?哪知王静育来了,这次又带来一位保姆,比之前的卢小卉要小一点,发育却一点不输给卢小卉。王静育介绍说,小姑娘姓谷,叫谷若若,之前在广怀一位老领导家做家政,上月老领导离世了,才把她带来。
“若若干家务很在行,烧菜功夫也是一流,市里好几位领导都争着让她当保姆呢,她在我们广怀算是金牌保姆,身价很高的。对吧,若若?”王静育眉开眼笑,刚才他跟乔若瑄谈得十分开心,乔若瑄对他担任市长显得不大满意,说一步到位应该挪到书记位子上去。王静育当然知道不可能,不过乔若瑄能这样说,他心里甚是感动。
普天成瞥一眼谷若若,冲王静育道:“我这里是你家啊,想带谁就带谁来?”王静育脸上一下没了颜色,谷若若也显得极尴尬,小脸窘得通红,站在那里一双手不知往哪放,两只脚别扭地踩在一起。在广怀时王静育多次跟她讲,省长一家很亲和,尤其对下人,好得不能再好。这阵谷若若心里就嘀咕了,这还叫好,厉害得要吃人。
保姆是乔若瑄让王静育找的,她要忙了,顾不上照顾普天成,见普天成不领情,抱怨一眼道:“怎么说话呢,是我让静育带来的,是不是找个保姆也要向你这省长打报告?坐,若若,别听他的,有阿姨在呢。”一听妻子发火,普天成不吭声了,再说也不能把人家小姑娘弄得太尴尬。但他又实在反感王静育这样做,借故身体不舒服,进书房休息去了。刚进书房不久,家里又来了客,一听是郑斌源的声音,不得不出来,心里纳闷,今天这是咋了,怎么都往一齐凑。等到了客厅,才发现来的不是郑斌源一人,郑斌源竟把邓雅兰给带来了。
邪门,真是邪门,这两人啥时又走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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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央派来新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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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林书记本来说年前不去北京了,年年跑,没啥意思,就那些关系,拜来拜去也拜不出新意。还要普天成做好思想准备,今天春节别指望休息,要开足马力抓生产。普天成坦然,哪个春节不这样啊,就算不开足马力抓生产,也没有一天能闲下。各种各样的活动,应酬,还有随时随刻不期而至的意外,过春节时他们的神经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谁知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四日这天,宋瀚林突然把他叫去,出乎寻常地说:“情况有些不好,看来我还得去一趟,这么着吧,今年你就甭动别的心思了,安心留守,方方面面心都操细点。”
普天成暗自吃了一惊,瀚林书记说的情况不好,是指哪方面?心里疑惑,却又不敢问,只能郑重地点头。他知道“留守”二字的含义,更知道瀚林书记说的不让他动别的心思是什么意思。本来他还想,要是瀚林书记不去北京,等走访和慰问告一段落,他挤出时间去趟北京,别人可以不去拜访,岳南部长那里是一定要去的。上次戴小艺在海东时还怪他,怎么不去看望部长?普天成推辞说忙,戴小艺不满道,比你忙的人有一大堆,也没见谁忙得连拜见首长的工夫都没。“我可是把线牵给你了,岳南部长对你也很欣赏,不要以为现在功成名就,还远呢。”戴小艺又说了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话,话头一转,略带沉重地道,“要多动,多走,海东离北京太远了,你这样子迟早会被甩开的。”普天成刚开了句玩笑,表示不大在乎,戴小艺就说:“最好在我面前不要说这种话,我虽然没有你老到,但常识性的东西我还是知道的,这么说吧,岳南部长马上要到一个更重要的位子上去,你慢半步,别人就快三步,链子一旦断掉,就不好再接,你还是想一想吧。”
那天他们谈了许多,普天成从戴小艺的话中捕捉到很多信息,尤其下一步各省区人事变动的信息,一方面惊叹戴小艺的能耐,另一方面也对自己缩手缩脚的坏毛病生出懊恼。后来竟然又咀嚼出一个字,从那天开始戴小艺改变了对他的称呼,将“您”改称为“你”了。
见他不说话,瀚林书记又说:“当然,也没啥可怕的,就是有一些不利言论,有必要当面跟上面解释一下,闹出误会来不好。对了,天成,吉东的慰问我还是想你亲自去,这次吉东调整幅度大,一定要让他们尽快稳定下来,把工作衔接上。吉东不能乱,也不能掉队,要发展,要拿出成绩来。”
“知道了,书记,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叮嘱他们。”
“还有一件事,抽空你找找郑斌源,前段时间不是说,他要跟妙琪复婚吗,怎么最近又跟那个叫邓什么的打得火热,那女人到底可靠不可靠,你得把把关,这书呆子,老是让人不放心。”
普天成心头一震,同样的想法他心里也有,只是太忙,实在抽不出空跟郑斌源谈。书记过问,又不能不回答,道:“叫邓雅兰,中学时跟我和斌源一个班,书记不记得了,她读书时性格就有点疯,现在是服装公司老板。”
“啥老板也不如妙琪,告诉他,要复婚就快点,现在他不是企业领导,也不是科研机构的知识分子,是政府关键部门的领导,要注意影响。”宋瀚林似乎已经生了气。
“书记批评得对,我一定跟斌源讲清楚。”普天成代郑斌源挨了批,心里气郑斌源的同时,对邓雅兰又多了一层疑惑。上次郑斌源带邓雅兰到他家,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邓雅兰不想做服装这一行了,野心勃勃要搞生物能源,还说这是阳光产业,前景无限,而且符合国家产业政策,更符合国家未来发展战略。还拿出节能减排说事,上升到全球新能源战略高度,把哥本哈根会议也扯了出来。最后将话题落到实处,邓雅兰在海州永定区看中一座山,计划大面积种植油桐树,将桐油转化为生物柴油,以此替代地下开采的石油和煤,为工业和交通提供能源。那天普天成什么态也没表,只是不动声色地听了听。感觉这个命题太大,不像是邓雅兰这种人能搞得了的。但就不明白,郑斌源怎么给邓雅兰当说客,难道他突然从邓雅兰身上发现了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