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因陀罗广场,来到“迦尼萨”。
深町和凉子一起进入店内,询问里面的店员:
“老板呢?”
店员似乎记得深町的长相,马上消失在内侧,不久之后,和老板一同现身。
“哎呀,我想才过了一天半而已……”
深町用右手握住老板伸出来的右手。
“我想,假如联络得上的话,今天应该能够听到答复——”
“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昨天和安伽林联络上了。”
老板一面说,一面将视线停在站在深町身旁的岸凉子,问:
“这位是?”
“她姓岸,是我的朋友。”
深町说。
“如果称之为朋友,我的老婆对我而言也是朋友。”
老板笑着如此说道,然后对凉子说:
“我是达瓦。”
虽然是以尼泊尔语说,但凉子似乎听懂了那句话的意思,以英语说:
“我是岸凉子。”
“她不会说尼泊尔语,但是会说英语。”
深町以英语对老板——达瓦说。
“OK。”
达瓦如此说道,重新面向深町。
“那,你向安伽林传达我说的话了吗?”
“传达了。”
“然后呢?”
“虽然你来的正是时候,但结果未必是好的。”
“——”
“安伽林要我转告你:我和Bisālu sāp都不打算见Mr.深町,关于这件事,我们也不打算提供任何资讯——”
“他说得真直接啊。”
“深町先生。我总觉得关于这件事和安伽林所说的部分,你没有跟我说明——”
“说明?”
“我的意思是,前天你有事情瞒着我。关于你隐瞒的部分,安伽林说他并不打算把任何资讯转手给你。”
达瓦话说得很白。
无论深町如何开口询问,达瓦的回答都一样。
安伽林说办不到——
深町心想,已经没必要听传话了。
“我知道了……”
于是深町再度低头致谢。
正当他打算离开,想要开口告辞,看了达瓦一眼时——
达瓦的表情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他一脸惊讶地凝视着岸凉子的喉咙。
那里——喉咙下的白皙肌肤上,垂着一颗穿着细皮绳的蓝绿色土耳其石。
达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石头。
“你……不,叫做岸小姐是吗……?”
“是的。”
“你是怎么得到那颗石头的?”
“别人送我的。”
“谁送你的?”
“三年前——你们称呼他为Bisālu sāp的日本人,一个叫做羽生丈二的人送我的……”
“哦——”
达瓦发出低沉的声音。
“这个怎么了吗?”
“不,我觉得那颗土耳其石好美。一般店卖的土耳其石当中,有很多是膺品。许多观光客买到的都是假货。但是,你脖子上戴的好像是真品。我想告诉你,务必珍惜那颗土耳其石。”
达瓦如此说完后,主动恭敬地低头鞠躬。
“那么就此告辞——”
催促两人请回。
也只能回去。
于是深町和凉子也低头回礼,走出了那家店。
7
西塔琴徐缓的旋律不绝于耳。
男人带着哭腔的独特嗓音,似乎唱着悲伤的情歌。
现场演奏的印度音乐——
深町和凉子对坐在位于新路一隅的印度菜餐厅,一面吃着加入大量番红花的咖哩菜,一面喝泰国狮牌啤酒。不知为何,只有啤酒是泰国货。
为了第一次来到加德满都的凉子,在市内四处走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进入这家位于二楼的店。
距离傍晚还有些许时间。
两人因为喉咙干渴,立刻都喝光了第一瓶啤酒,现在,两人正在喝第二瓶。
不过,瓶子的容量并没有日本的啤酒瓶多。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变成了在“迦尼萨”发生的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凉子嘟囔道,好像还没完全整理好思绪。
她指的是临走之前达瓦说的话。
“你说是羽生丈二送你的,对吧?”
“是啊。三年前,羽生先生从尼泊尔寄给我的。就这么一颗石头——”
凉子边说,边用右手指尖触碰那颗土耳其石。
一颗没有任何链子,只有穿了孔的土耳其石。凉子说,是自己用皮绳穿过它,挂在脖子上的。
请珍惜它。
包裹里只附上一张信纸,写着这样的内容。
说不定达瓦看过那颗石头。
这颗石头究竟有何来历?
“在此之前,你没想过到尼泊尔见羽生丈二吗?”
深町问道。
“想过好几次。可是,羽生先生寄来的信上没写自己在哪里。所以,我从没写过信给他。总是他单方面寄信和钱给我而已。连这颗土耳其石,也是羽生先生自己寄来的——”
“这样啊……”
深町喝光杯中的啤酒,把瓶中剩下的啤酒全部倒进杯中。
将咖哩舀到印度烤饼上食用。
不同于在日本被称为咖哩的辛辣食物,加了大量辛香料。
印度烤鸡比起日本的烤鸡,肉也比较有弹性,而且结实。
西塔琴的声音——
薄暮时分,深町和凉子走出店外。
下了楼梯,正要朝新路走去时,深町发现了站在眼前的男人。
是雪巴族的安伽林。
“我等你很久了。”
安伽林简短而小声地说。
“你等我很久了?”
“没错。”
“你不是说,你不想见我,也不打算和我联络吗——?”
“我是说了。”
“那为什么——?”
“情况改变了。”
“怎么个改变法……”
安伽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了凉子一眼。
深町心想:八成是从离开店时开始,有人随后跟踪吧。
看见我们进入这家咖哩店之后,跑去向安伽林报告——于是,安伽林在这里等我们。
“你是岸凉子小姐,是吧……?”
安伽林以英语问道。
深町小声地告诉凉子,站在眼前的雪巴族老人就是安伽林。
“是的——”
岸凉子回答。
安伽林将右手布满皱纹、满是伤痕的食指指向凉子的胸口。
“能不能让我看那个呢?”
“好的。”
凉子从脖子上解下土耳其石,递给安伽林。
安伽林接过土耳其石,放在粗糙的手掌上,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它。
不久之后——
“谢谢。”
安伽林把那颗土耳其石还到凉子手中。
“我有一件事,不,是两件事必须告诉你……”
安伽林字斟句酌地说出这句话。
“什么事——?”
“珍惜那颗石头是其中一件事……”
“另一件事是?”
“听我的准没错,快从尼泊尔回去日本!”
“为什么呢?”
“我不能解释。你就乖乖地在这里观光,然后回去日本,把羽生丈二这个男人从你的记忆中完全抹去……!”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呢——?”
“回去日本!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说完,安伽林转过身去。
深町对他的背影说——
“Bisālu sāp现在进入西藏了对吧?”
安伽林正要举步前进的脚霎时停了下来,但马上又动了起来。
“羽生去西藏是为了什么呢?”
安伽林不回答。
他就这么迈开脚步,让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黄昏新路的喧嚣中。
8
凉子还没回来。
她说会在天黑前回来,但是到了晚上八点仍不见人影。
深町在饭店的房里干着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两人搭计乘车前往帕坦,是在上午。
帕坦位于加德满都往南五公里的地方,是加德满都盆地的第二大都市。
渡过巴格马提河再往前走的古都。
许多在加德满都贩卖的佛像,都是在这个城市塑造的。
提议要去帕坦的是凉子。
昨晚,凉子在饭店看着地图,忽然说:
“就是帕坦。”
“什么意思?”
深町问道。
“我想,羽生先生寄这颗土耳其石给我时的邮戳上,就印着帕坦。因为是个奇特的名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肯定没记错?”
“嗯。在那之前应该一直都是加德满都,只有最后那一次的邮戳是帕坦。”
“最后?”
“寄这颗石头给我,是羽生先生最后一次跟我联络。”
“包裹里面有没有信?”
“有是有,可是……”
“信上有没有写,譬如这是最后一次寄钱给你之类的内容?”
“没有。和平常一样。连他在尼泊尔做什么、住在哪里也没提半个字。信上只写了‘寄上土耳其石,请珍惜它’——”
“就这样?”
“就这样。”
说到像羽生的作风,真的太像羽生的作风,深町觉得内容不带情感、干净利落。
“‘迦尼萨’的老板和安伽林好像都异常在意那条土耳其石项链呐。”
“它有什么来历吗——?”
凉子这么说时,深町察觉到一件事。
“那张地图借我一下……”
深町用手转动摊开在桌上的地图,放成自己容易看的角度。
“喏,这里——”
深町用手指指出的是加德满都南边——查特拉巴蒂广场。
“安伽林的身影是在这里不见的。”
“——”
“你看看。从这里往西走,马上就是维什努马蒂河,往南走是巴格马提河,它的对岸就是帕坦了,不是吗——?”
对于雪巴族和其他尼泊尔人而言,步行一公里的距离并不算远,是极为普通的距离。
“我想去看看。”
凉子说。
去了也不能怎样。
很可能是安伽林和羽生下山时经常投宿的地方,或者关键地点就在帕坦,但去了也不会确定这一点。
健行用具备妥之后,迟早得买飞往卢卡拉的机票,但不用着急。而且羽生现在去了西藏,安伽林本人也还在加德满都盆地。
和凉子一起走在帕坦这座古城也不赖。
“我们去吧。”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搭出租车出发。
维什努马蒂河往南流,在帕坦市郊与巴格马提河汇流。两人坐车以汇流点为中心,四处打转。
看着孩子们在水牛泡水的河里游泳,打发上午的时间,中午在帕坦的杜巴广场下车。
进入一间小餐厅,吃了尼泊尔菜。虽说是尼泊尔菜,其实是咖哩。
口味辛辣。
辛辣的口感让凉子很开心。
在日本很少喝的可乐,在这种气候中十分顺口。
“我原本就不认为找得到他,看来果然不可能找得到。”
凉子一口气喝了半杯冰凉的可乐后说。
从店内望向明亮的街上,可以看见一些身穿原色沙丽的女人在阳光下往前走去。
深肤色的男男女女。
“他到底抱着什么想法在尼泊尔生活呢?”
凉子嘀咕了一句。
“羽生吗?”
深町一问,凉子缩起下颔,点了个头。
“因为发生了家兄的事,所以羽生先生大概对那感到内疚吧。所以——”
凉子没有说下去。
因为凉子自己也十分清楚,即使问深町那件事,也得不到答案。
岸啊。
岸啊——
虽然我也想去。
虽然我也想去你那边。
羽生手札中的内容,浮现在深町的脑海中。
再等一下,我迟早会去你身边。
我早晚会摔下去,我会在那天之前去。
如果我因为害怕摔下去,而放弃爬山,或忘记你的事,开始思考世俗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来带我走。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在摔下去之前会去。
相信我,我一定会去。
不过,唯独故意摔下去这件事我办不到。
“假设我只知道一件关于羽生的事——”
深町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凉子将深邃的眼眸转向深町。
因为两人近到令人差点下意识往后缩,所以凉子的眼睛直盯着深町的双眼。
“无论身在何方,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活着身体能动,他就会站在登山的第一线上——”
凉子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夹着垂在脖子上的土耳其石,视线对着它。
“这个有什么来历吗……?”
“它?”
“达瓦和安伽林好像都知道这颗土耳其石的事……”
“他说,要珍惜它,对吧?”
“他还说,要我忘了羽生先生的事,回去日本。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晓得——”
深町毫无头绪。
和那颗土耳其石有什么关系吗?
从昨天起,深町和凉子聊了好几次这件事。
“我啊……”
凉子用手指夹着土耳其石,低喃道。
“怎样……?”
“收到这颗石头之后的三年内,并不是一直乖乖在等羽生先生一个人唷。”
“——”
“我有正式交往的男友——”
“——”
“男女之间的交往唷……”
凉子将视线拉回深町身上。
深町察觉到她的视线,避免与她眼神交会,看着凉子的手边。
“吓到了?”
深町感觉到比刚才更强烈的视线看着自己。
“或者,这件事不值得那么惊讶?”
“现在,你和那个男人之间如何?”
深町声音有些嘶哑地说。
凉子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光凭这种石头,怎么可能等三年。从更早之前,他就一直让我等。他老是一个人去某个地方。他是不是以为回来的时候,我总是会在那里等着他呢?”
深町以为凉子在流泪,把视线转向她。
捕捉到了凉子的视线。
凉子并没有哭泣。
她嘴角泛着微笑,看着深町。
“深町先生,你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这种地方呢?”
“因为,马洛里的相机令我耿耿于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得到那台相机和里面装的底片……”
“就这样?”
“羽生丈二这个男人也很令我在意。我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虽然不是谎言,但说着说着,深町也开始对自己的话产生了怀疑。化为语言来看就是:为什么内心要这样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