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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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山岭-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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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入籍吗——?
  深町刚才想问羽生这个问题,但是按下没问。
  假如没有爱情,纯粹只有欲望,羽生和朵玛发生关系,有了小孩的话——
  进一步而言,羽生打算怎么安置朵玛和孩子呢?带他们回日本吗?或者,自己留在尼泊尔呢?
  在此之前,有数不清的尼泊尔人和日本人结婚,几乎毫无例外地,夫妇的国籍都变成了日本。就经济因素考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羽生打算怎么做呢?
  深町想问他这件事,但是放弃了。
  深町对于想问那个问题的自己感到羞耻。
  无论羽生如何回答,大概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羽生介绍一个女人给凉子认识,说她是自己的妻子,而且连小孩都有了。这样就够了。
  那是羽生选择的生活方式。
  羽生大概会贯彻自己的选择吧。
  那么做真的很像羽生的作风。
  前一晚,握着岸凉子的手度过一晚、即将年届五十的男人。
  那大概是羽生的坚持吧。
  这个问题不容外人置喙。
  车开了。
  凉子坐在深町左侧。
  凉子的右肩碰着深町的左侧。
  不发一语。
  过一阵子,深町意识到凉子碰着自己的右肩不停地颤抖。
  凉子静静地、压低音量从齿间发出呜咽。即使不断想忍耐,呜咽仍不停地从齿间发出来。
  深町仍记得那时的颤抖。
  当时,深町想抱紧凉子。
  深町想不出安慰她的话,但相对地,想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搂住她的肩。
  那正是自己诚实的欲望。
  然而,深町没办法那么做。
  深町咬紧牙根,忍耐着涌上心头的某种情绪。
  凉子回到饭店之后,也几乎不提羽生的事。
  她和深町聊着无关痛痒的事,白天到处逛名产店,到了晚上一起用餐。
  凉子也没有说,最后的三十分钟,她和羽生聊了什么。
  她准备回国。三天后,深町和凉子身在加德满都机场。
  前往机场的车上,深町变得沉默。
  抵达机场之后,深町也几乎不说话。
  深町不晓得,是什么让自己沉默不语的。有什么纠缠着自己不放吗?不,他其实是知道的,自己只是想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即将办理登机手续时——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凉子问深町。
  “什么事?”
  深町反问。
  “你可以回去吗?”
  凉子问道。
  “我的事已经结束了。可是,深町先生的事还没结束吧——?”
  凉子的这句话,打在深町的脑门上。
  “如果回去,你不会后悔吗?”
  听到这句话时,深町清楚地意识到了。
  他在尼泊尔还没解决自己的任何一件事。
  自己是为何而来?
  羽生是在哪里得到马洛里的相机?原本应该装在其中的底片,现在怎么样了呢?
  自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的。
  羽生究竟想在尼泊尔做什么呢——现在确切地知道了这件事。
  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然而,那是痴人说梦。
  羽生想以某种方式,实现那个梦话吗?而且,羽生想在今年冬天付诸实行。
  明知如此,自己身为登山杂志相关的摄影师,可以放过这种没有下次的机会吗?
  不。
  自己已经远离了杂志等媒体方面的身分,这是一桩留在喜玛拉雅山历史上的大事件。自己打算毅然舍弃能够当场见证的幸运吗?
  哎——
  自己想逃避。
  又想逃避。
  逃往轻松的方向。
  想做轻松的事。
  然而,那并不是真正轻松的事。
  假如现在回去的话,深町认为,自己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
  非去不可。
  我要再见羽生一面。
  以一名摄影师的身分,当场见证羽生接下来想做的历史性事件。
  至今的人生当中,没有一件事情顺遂。
  无法成为顶级登山家,也当不成一流摄影师。就连和女人交往都情路坎坷。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自己将一无所有。
  自己将是无名小卒。
  “对不起。”
  深町对凉子低头道歉。
  “我要留下来。”
  太好了。
  凉子微微一笑。
  “你会再见羽生先生一面吧?”
  “嗯。我想会的。”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深町一问,凉子把双手绕到自己的脖子后面,解下土耳其石项链。
  “这个。”
  她把那条项链放在右手掌心,递给深町。
  “这个要做什么?”
  “请你把它还给羽生先生。这一定很贵重。因为安伽林看到这颗土耳其石,好像就知道了我是谁。安伽林记得它,代表它可能是他的亲人戴过的物品。”
  “这样好吗?”
  “嗯。”
  “我知道了——”
  深町从凉子手中收下项链。
  于是——
  于是,凉子搭飞机回去了。
  深町再度住进饭店。
  打电话给人在日本的宫川。
  “我见到羽生了。”
  深町对宫川说。
  复杂的事略过不说。
  简单扼要地告诉宫川。
  “羽生丈二想在今年冬天,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什么事?”
  “在冬天无氧单独登顶圣母峰西南壁。”
  深町充分预料宫川的反应,说道。
  “什么!”
  “羽生想在冬天无氧单独攻下圣母峰西南壁!”
  “你说什么!”
  宫川拉高音量。
  当然,宫川也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不会吧?”
  他否定了。
  他一面自己否定,一面却粗声粗气地问:
  “果然是那样吗?”
  “没错。”
  深町说。
  “能不能汇钱给我呢——?”
  “多少?”
  “一百五十万。”
  “为什么?”
  “我不晓得能够爬到哪里,但我打算带着相机,尽可能紧跟在羽生身后。”
  “嗯……”
  “轻型帐篷、粮食、底片。视情况而定,说不定还得雇用挑夫和雪巴人。”
  不惜金钱。
  虽然大概不可能和羽生一起攀越八千公尺,但深町想以全副武装出发,从冰爪、冰杖到内衣裤等装备都要齐全。
  而且必须购买粮食。
  “你要怎么进入圣母峰——?”
  宫川问深町。
  “以健行的入山证入山。其他就走一步算一步。”
  “一百五十万啊。”
  “就当作是成功的酬劳。我先写借据给你。失败的话就由我买单。顺利的话,就付我那笔钱。”
  没有酬劳也无妨。
  总之,现在自己需要的是钱。
  没有人要买也无所谓。因为这是自己的问题。
  “好。总之我会汇钱给你。随你高兴怎么用。”
  宫川说。
  认识的旅行社职员要带旅客来尼泊尔,宫川会将一百五十万换成美金寄给那人。
  深町在加德满都跟那人拿了一百五十万日圆换成的美金。
  深町得到美金,向“迦尼萨”和塔美的登山用品店买齐了所需品。
  睡袋、内衣裤、帐篷、防寒衣、冰爪、登山绳——
  此外,除了已经有的头灯,从万用锅、袜子、粮食,乃至于紧急存粮,都在加德满都买了。
  深町到西游旅游买从加德满都到卢卡拉的机票,氧气瓶也准备了三个。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从加德满都出发。
  独自一人启程。
  而如今——
  独自一人走着。
  脖子上挂着土耳其石的项链。
  一步步走在幽暗的谷底,朝南奇市集爬去。
  深町心想,大概来得及吧。
  自己已经比羽生晚了半个多月动身。
  羽生是否已经抵达基地营,从那里出发了呢?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徒劳无功地画下句点呢?
  没有那回事——
  深町打消自己的念头。
  因为羽生说他要在冬天单独登顶。
  就纪录而言,要被承认是在冬天登顶,是有规则的。
  当然,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那是登山界的不成文规定。虽是不成文规定,但相当严格。
  换句话说,要正式获承认在冬天登顶圣母峰,那项登山行为必须是在十二月以后进行。这里所说的登山行为,是指从基地营往上爬。
  基地营的高度大约海拔五千三百多公尺。登山者在进入十二月之前,不得攀越那个高度。若是在十二月之前,也就是十一月中从基地营往上爬,那就不获承认是在冬天登顶,算是在秋冬交界之际进行的登山行为。
  界线是基地营。
  只要不从基地营往上爬,可以在那里做任何事前准备。
  深町认为羽生大概还没开始登山,就是基于这种理由。
  那么,他在做什么呢——?
  八成在做高地训练吧。
  他肯定为了做高度适应训练,而在爬附近的六千公尺高峰和七千公尺高峰,以免消耗体力。
  假如自己也想去羽生想去的地方,就必须事先适应高度。
  从高于三千公尺的南奇市集一带开始,大概会出现高山症的症状。上次也是如此。
  这次在日本的木曾驹,适应了三千公尺的高度。
  然而,已经出现气喘吁吁、轻微头痛的症状。说不定这次的身体状况比上次更差。
  斜坡渐渐变得陡峭。
  应该已经达到和昨天的卢卡拉相同的高度。
  随着高度增加,不安也从深町内心涌现。
  自己的身体能够适应高度到何种程度呢?
  攀登喜玛拉雅山,必须面对的就是高山症。
  因氧气变得稀薄所引起的疾病。
  一般而言,一旦超过富士山的高度——三千公尺,氧量顶多只有平地的三分之二左右。到了五千公尺,大约是一半。在超过八千公尺,像圣母峰顶这样的地方,就只剩下平地的三分之一。
  一旦升高,氧量渐渐减少,人的身体会产生什么症状呢?
  首先会产生疲劳。马上感到疲惫。接着是头痛。头阵阵抽痛,恶心想吐。不时呕吐。食欲丧失,身体拒绝接受食物。因此,越来越疲累,体力衰弱。
  到了下一个阶段,症状会更加严重。
  会发生眼底出血,眼睛变得看不见。
  肺水肿——也就是肺腔长水泡、积水,每次呼吸,就会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步,若不及早下降到氧浓度较高的地方,就会死亡。
  大脑也会产生同样的症状。
  脑浮肿——
  开始看见幻觉、听见幻听,无法区分现实与幻觉。
  上次,深町自己也曾处于无法正常思考的状态,而把刚拍完照换下来的镜头丢入谷底。
  他拍完一卷底片,更换镜头,把从机身拆下来的镜头丢掉。拍完了。这个镜头已经用不着了。如果没有镜头的话,就不用做这种辛苦的工作了——
  深町如此心想,连一秒钟都不想拿着那个镜头。
  置身于氧浓度不到平地一半的环境中,光是对焦、按下快门,就气喘如牛。按下快门时,要暂时闭气。只要那瞬间闭气的状态多了短短两秒钟,按完快门后就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按完快门后,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呼吸。
  痛苦得眼冒金星。
  在恢复原本的呼吸之前的两、三分钟内,只是在痛苦之中反复急促地呼吸。
  在帐篷中睡觉时也是如此。
  醒着时,因为是有意识地加快呼吸,所以氧的摄取量较多。
  血液中的血红素会携带氧,设法维持健康。但一睡着,呼吸的速度就会恢复成原本的状态。于是,血红素能够摄取的氧量有限,人会感到痛苦,而在半夜频频醒来。
  因痛苦而用双手在脸上方乱拨,叫出声来,睁开眼睛,反复紊乱地呼吸,感觉简直像是在噩梦中,被人掐着脖子睡觉。
  所有人都在黑暗的帐篷中,忍耐那种不安与痛苦。
  若是一不小心叫苦,就会从攻顶队的成员中被除名。
  忍耐。登山需要强韧的意志。
  出现高山症症状的高度因人而异。即使是同一个人,也会受当时身体状况影响,导致出现高山症的高度有所不同。
  有体力的人,不见得不容易得高山症。
  在日本的山的高度,声称自己精力充沛、活动力十足的人,连稍微超过五千公尺的基地营都到不了而饮恨折返,这种案例常有。
  在超过四千公尺的地方,因高山症而暴毙的人也不在少数。
  昨天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隔天早上就在帐篷里爬不起来,叫他也没回应。心想他怎么了,往帐篷里一看,才发现他在睡袋中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种事情一天到晚发生。
  所以,为了不得高山症,需要下工夫。
  一天上升的高度,要在五百公尺以内。
  而且要先往上爬七百公尺或八百公尺,在那个高度待一阵子,最后再下降到只上升五百公尺的地点,在那里扎营。
  接着又做一样的事,反复上上下下,让自己的身体渐渐习惯高度。这种做法是爬喜玛拉雅山的基本法则。
  从超过七千公尺的地方开始,要使用氧气。
  背着氧气瓶,戴上口罩,呼吸浓氧。
  尽管如此,效果仍各不相同。
  为了背沉重的氧气瓶而必须使用的体力,和氧气瓶中的浓氧使得呼吸轻松的效果会抵消,所以也有人认为,结果是一样的。
  为了维持体力,只有晚上睡觉时使用氧气,或者把氧气用来治疗得高山症的人——也有队伍这么做。
  不晓得何者是正确做法。
  无论再怎么顺利地适应高度,也无法像在平地一样行动自如。
  一旦超过八千公尺,每踏出一步,就要喘将近一分钟,然后再踏出下一步,永无止境地重复这个动作。
  人类能够适应的高度上限因人而异,但一般认为是超过六千公尺一带。
  换句话说,即使再怎么顺利地适应高度,一旦超过那个高度,光是什么都不做地睡觉,体力也会渐渐消耗。
  若是长时间待在超过六千公尺的高度上,大量的脑细胞会逐渐死亡。
  爬喜玛拉雅山对于生物而言,等于是整天处于极限状态。
  喷射气流。
  零下四十度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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