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应声而答:“与其留人笑柄,莫若安心守制。”
腌臜道人睁开双眼摇头说道:“大人所言,实荒谬之论也。洪逆砸孔庙毁道观,焚书院,火洗古今图书典籍,信夷教传上帝。坏我中华根本,乱我大汉伦常。已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大人非比寻常之辈,乃当世伟才,声名卓著,有殄灭夷教卫护明教之责。大人怎么忘了,您可是礼部侍郎啊!卫道责无旁贷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晚生丁忧前,的确是礼部侍郎,可我现在”
腌臜道人盯了曾国藩一眼,忽然伸出手道:“大人,您还是把一真的信还给贫道吧。”
曾国藩一愣:“道长何出此言?”
腌臜道人正色道:“一真把大人比作鹏,哪知大人是只雀呀。一真说:‘朽才安于本命,丈夫安于本国’。又说:‘雀之为雀,遇狂风必息翅;鹏之为鹏,逢乱世有作为’。想一真自诩得道高僧,哪知看人竟如此走眼!请大人把信留下,回府安心为先慈去守孝吧。夷教当兴,明教当灭,想来应是天数。”
曾国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忽然对着腌臜道人深施一礼道:“一真长老遗书,将与晚生一生相伴。叨扰过久,就此别过。道长保重。”
腌臜道人闭起两眼,喃喃自语道:“贫道为我中华根本哭,为满口仁义礼智信的曾侍郎惜!”
曾国藩默默走出小舍,又来到大殿,在道君神像前驻足沉思了好一刻,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道观。
曾国藩做京官的十几年,每逢休假或升官,总爱到京城外的报国寺去住几天。报国寺的方丈一真长老,籍隶湖南,与曾国藩同省不同县,两个人很谈得来,是忘年莫逆之交。曾国藩手里的《挺经》一书,便系一真所传。在报国寺,曾国藩多次与这位腌臜老道相遇,既没谈过话,也无交情。曾国藩居京期间,虽多次到报国寺小住,但始终不知这腌臜道人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一真也从未提起过。
离村口尚有几百步远,曾国藩便看到有十几人正站在那里张望。到了近前,曾国藩才看清楚,那十几位张望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几名弟弟和府里的几名下人。
曽国潢一见曾国藩,当先便说道:“哥,您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跟个人。爹都急坏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一言不发,马上加快脚步往府里走。
曾麟书正带着几名下人在院子里转悠,一见曾国潢等人簇拥着曾国藩平安归来,曾麟书慌忙迎上前一步,口里嗔怪道:“宽一,你以后拜客,一定要带上个人。这里现在不安静啊!”
曾国藩忙道:“儿子只是到村边走了走。爹,这里风大,儿子扶您进屋歇着。”
曾麟书边走边道:“家里人都等着你回来用饭呢。”
饭后,曾国藩又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一边品茗,一边又拿出一真的书信看起来。
而就在这时,江忠源会同江忠济所添募的新勇,将晏仲武义军团团包围,旋发起攻击。战至夜半,晏部小半被歼,大半请降,晏仲武本人战死。巴陵复归平静。
讵料,江忠源统帅新旧楚勇回返长沙之时,正是太平军攻占汉阳府城之期。
得知汉阳被太平军攻取,徐广缙不敢耽延,当即点起本部人马,急如星火地赶往武昌;湖北巡抚常大淳也急忙与湖北提督双福会在一处,连日部署武昌防守事宜。
徐广缙心里异常清楚,若武昌有失,他便是第二个赛尚阿;常大淳兵单,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征集到的民船又尽失,他对能否守住省城缺乏应有的信心。徐广缙决定提军增援武昌。
咸丰二年十二月四日(公元1853年1月12日),太平军攻占湖北省城武昌。守城清军一半战死,一半逃生。湖北巡抚常大淳以下各官,湖北提督双福等武职大员,悉被杀死。逃出城外的皆是游击以下武将。
湖广总督徐广缙督军刚刚行至半路,接报之下,登时手足无措,汗流满面,脖子开始一阵阵发凉发麻;尾追在太平军后面的向荣和春各路官军,得知武昌失守的消息后,也不敢怠慢,连夜提军向武昌靠拢,做出围歼的态势。
徐广缙心里异常清楚,武昌失守,湖北根本已经动摇,他这个湖广总督,是不可能再做下去了。向荣和春二人冒死围向武昌,不过是打给朝廷看的一招花拳而已。
说起来,这徐广缙也并非等闲人物。
徐广缙是河南鹿邑人,字仲升,又字靖侯。嘉庆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都察院监察御史陕西榆林知府福建按察使顺天府尹四川布政使广东巡抚,擢两广总督兼通商大臣。咸丰二年初,奉命赴广西会办军务。太平军进入湖南围攻长沙,他则率军驻衡州迁延观望。
左宗棠得到武昌失守的确报后,急向张亮基建议派兵驻防岳州,卡住太平军二犯湖南的这个水上要道。张亮基不敢迟疑,当日就饬命提标两营会同抚标三营,驰赴岳州镇守。
恰在这时,郭嵩焘到长沙访友来拜访张亮基。张亮基于是又着郭嵩焘转请曾国藩,迅速到省,会商省城防守大计。郭嵩焘见事情紧急,未敢推脱,当日即辞别张亮基,火速赶往湘乡。
武昌失守的消息传进京师,大清国举国震动。
咸丰皇帝懵了,各主事王大臣们也懵了。
“然鄙意以为,壮勇贵精而不贵多,设局宜合而不宜分。湘潭宁乡两县各交界之所,不必另立练局。但在城内立一总局,两处多设探报。贼至则风雨疾驱,仍可御于境上。城内总局人数亦不必多,但得敢死之士四百人,则固可以一战。要须简择精严,临阵不至兽骇鸟散,则虽少亦决其有济。”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与刘霞仙》
第八章 圣谕颁到
导读:国家经制之师暮气已深,到处乌烟瘴气,已担负不起御寇平乱的大任;诏令各省倡办团练自保,百姓苦不堪言,不能安民靖土反倒借机生事。
曾国藩久历官场,洞悉利害,岂肯孤注一掷?
这时,同样在籍丁忧的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焘来到了曾府。
(正文)子时的湘乡荷叶塘白杨坪曾府,被浓浓的夜色包裹着。
曾府有三座牌坊,依次是孝廉第进士第翰林第。
三座牌坊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大,一座比一座壮观。这是曾国藩为曾氏家族挣来的,是曾家的脸面,是曾家的荣耀。
曾府上下此时是宁静的,只有树上的鸟儿偶尔有鸣叫声。
曾国藩的书房里却亮着灯。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显得格外扎眼醒目。
曾国藩坐在案头,桌上摆放着一真的书信和上折专用的龙纹纸,香炉里燃着两柱安神香。
晚饭前,曾国藩接到了朱孙诒派快马送来的军情快报,知道了汉口失守的消息。
军报未及看完,曾国藩惊愕了。他没有把饭吃完便默默地放下了筷子,一个人走进书房里,开始静思起来。太平军没有打破长沙,却轻易地占领了汉口,这是曾国藩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事情。汉口是湖北仅次于武昌的军事重镇,汉口的失去,导致武昌门户洞开。武昌已是岌岌可危了。
在曾国藩的心目中,太平军不过是一群愚昧无知的乌合之众罢了,是成就不了什么大事业的。现在想来,他是低估太平军的作战能力了。可以肯定的说,太平军不仅有很强的作战能力,高级统帅里面,也有甚懂兵事的人物。
如果说,太平军打破汉口前,曾国藩还想奉诏帮办团练的话,那么现在,就算夺情起复他出任前敌的钦差大臣,他也不会出山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治吏安民尚可,领兵打仗却非己所长。
曾国藩署理过兵部侍郎,深知国家经制之师已腐败透顶,根本担负不起御寇平叛的大任。而仅靠团练与太平军作战,这又几乎是万不可能的。团练是什么?是民团。国家既不拨饷,又不供粮,所用枪械更无从支取。
自己不出任这个团练大臣,或许能保住现有的声望,一旦奉诏,不禁眼前的一切将化为乌有,还要背个不孝的恶名。读书人爱惜自己的名声超过生命,这是中华几千年形成的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是通病。曾国藩不可能免俗。
把绿营抛出在外,仅就团练而言,曾国藩不仅看过罗泽南刘蓉办的团练,还亲眼见了宁乡的团练。给曾国藩的印象,湘乡的团练也好,宁乡的民团也罢,根本就上不了沙场。与其说各省都在倡办团练,不如说各省都在大演闹剧。
曾国藩回过头来又想,洪秀全的太平军尽管也未必就能成什么大气候,但眼下毕竟人多势众,想打败他,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老话讲,为官为吏者不可怕,知书达理者也不可怕,愚昧无知者最可怕。他们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不怕死,敢斗狠。用脑袋堵枪眼,用躯体挡炮火,义无反顾。他们生活在别人制造的谎言里面,任人驱使不自拔,任人宰割心情愿。
相反,现在大清国旗营的都统将军,绿营的提督总兵们,又怎么样呢?他们无一不在中饱私囊走私贩私克扣军饷中生活着。这些人被国家养肥,每日花天酒地,又个个贪生怕死。能冒功则冒功,能吃空饷则吃空饷。赛尚阿徐广缙向荣和春,乃至湖南提督鲍起豹,几乎无一例外。
这些还在其次,最让曾国藩寒心的是,当今的天子咸丰皇帝,马上不会治军,马下又不会治国。既缺少见识,又喜怒无常,分明就是一个现世阿斗!曾国藩始终想不明白,道光皇帝放着聪明能干的六皇子奕
第九章 祁中堂天生和汉官有仇
导读:钦命花沙纳钦差大臣督办军务,只为他会打长拳,这等笑话只有大清国能闹。
洪秀全坐拥武昌不再思进取,认为已成王业;杨秀清天父上主皇上帝附体,执意要取金陵。
太平军攻城略地甚凶猛,大清官员你争我夺好热闹。
(正文)武昌失守的消息传进京师不足十天,徐广缙向荣与和春的折子又先后递进军机处。
军机大臣祁寯藻一见到这三篇折子,不敢耽搁,当日便递进宫去。徐广缙是为常大淳等一班战死的官员请恤的,向荣的折子是汇报军情的,和春的折子则是请拨饷银的。两篇折子均是由徐广缙代递的。
和春最会苦穷,这篇请饷折子写得尤其可怜。和春说:军兵每日仅以白菜桑叶充饥,已饿昏十之三四,尽管这样,一见长毛影子,仍奋勇杀敌。云云。和春是否当真敢去见长毛的影子,只有鬼才知道。
但和春的这篇文理欠通的奏折,竟看得咸丰险些要当着王大臣的面哭将出来。
咸丰当即传谕户部,从速拨金三万两为和春应急。
户部尚书是大学士杜受田兼署,此时正在病中,户部主事的是侍郎肃顺。
肃顺见咸丰张口就让户部往和春大营拨三万两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办。”
爬起来后,肃顺气愤地想:“真是活见鬼了!银库现在连半两银子都找不出,哪来什么帑金!辍朝两日,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莫非真像宫里传的那样,得了失心疯?”
肃顺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敢当众说破。
临下朝,咸丰忽然又下一旨:著赏军营戴罪效力期满回京的琦善三品顶戴,升署湖北提督,统带旧部速赴长沙,觑机收复武昌。钦此。
琦善终于在左都御史花沙纳的一力保举下,被咸丰重新启用。
琦善是满洲正黄旗人,博尔济吉特氏。字静庵,袭侯爵。历任巡抚总督将军等要职。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他时任直隶总督,允义律在广州议和,并诬林则徐措置失当。上奏道光帝,力主妥协求降。旋被任命钦差大臣赴广东议和。到广州后,力反前钦差大臣林则徐所为,遣散水勇,拆除海防。在英国侵略者威逼下,擅自签订丧权辱国之《穿鼻条约》,私许割让香港开放广州赔偿烟价六百万银元。经广东巡抚怡良揭发,被革职拿问。旋又起用,出任驻藏大臣四川总督。赴新疆办案,再次诬良为盗,滥杀无辜。被钦差大臣萨迎阿逮京问罪,交三法司会审。琦善因是大学士,又是袭侯,竟大闹公堂,致使会审中止。上命礼部侍郎兼署刑部侍郎曾国藩主审。琦善终被革职革爵,被依法问罪。
当日傍晚,又一道密旨发往徐广缙大营:徐广缙等奏湖北省城御贼阵亡之巡抚等守城将弁,请旨赐恤等语。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学政光禄寺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知府明善董振铎,同知周祖衔知县繍麟,而总兵王锦繍常禄皆以援师入城助守,亦战殁。常大淳著赐总督衔,按总督例赐恤,并加恩予谥文节,祀昭忠祠。提督双福学政光禄寺卿冯培元等以下各官,另有旨。钦此。
几乎与此同时,咸丰又往福建发圣旨一道:著赏福建按察使青麟二品顶戴,升署湖北巡抚。著该员速赴长沙徐广缙大营,与徐广缙会商作速收复武昌,清剿境内贼匪,不得有误。钦此。
为什么琦善做为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来湖南的长沙呢?青麟作为湖北巡抚,也应该到湖北上任才是。
因为这时,湖北除个别几个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太平军占领。现在的湖北提督府不仅暂在长沙屈居,连湖北巡抚衙门湖广总督衙门,也都安在了长沙。
大清的湖北省,现在是名存实亡。
琦善一见到圣谕,不由大喜过望。当天就上折谢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宁古塔闻知粤匪作乱,已经提前训练了二百余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带着健勇动身飞赴长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场,定然不负圣恩,将那长毛杀绝灭光。
咸丰接到琦善的谢恩折子,很快把文庆花沙纳等几位满贵大员传来,高兴地说道:“挽回大清江山,还得咱们满人!琦善真是爱国!看样子,以前对他的处置,有些重了。”
花沙纳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圣明!百官若都像琦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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