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兰芳,我好怕。
兰芳抱住了她。
安蓉把头靠在兰芳的臂弯里,像个受惊的孩子。她那双美丽的杏眼流露出无助和恐惧,还有些许的不安和迷惘。
兰芳说,安蓉,别怕,她的死和你无关。
不,不……和我有关,有关!安蓉的声音急促起来,她的整个身体在抽动,呼吸也紧迫起来。
平静些,安蓉,平静些。
我梦见过她撞车,她的身体从车里飞了出去,头穿出了汽车的挡风玻璃;撞到了前面的大货车上;而后掉在大街的水泥地板上……我梦见她要死,我怎么没阻止她呢?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我……
兰芳抚摸着安蓉的肩膀轻声说,好了,安蓉,好了,没事了,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
我去看她了,去看她了。她躺在太平间的尸床上,她的身体已经冷却,可我感到她还存在,她好像没死,她在朝我冷笑……她好像就在窗外看着我们。
兰芳站起身,把窗帘拉上了,窗外的大街此时十分安静,偶尔有一辆车划过。兰芳把安蓉扶到了床上,把她放平,安蓉,你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什么也不要想,好安蓉。
安蓉闭上了眼。她的眼角还有泪滴。
兰芳坐在床头,注视着安蓉。
她想起安蓉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那时的安蓉阳光灿烂,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如果她不遇上王子洋,那她也许不会这样,可恶的王子洋,一切都是这个王八蛋造成的!兰芳对王子洋充满了怨恨,如果安蓉要有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安蓉的胸脯起伏着。
兰芳知道她一下子无法平静,也不想说太多的话,她默默地陪着安蓉。
她握住了安蓉的手。
安蓉的手又冷又湿。
兰芳记忆起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
那是个雨天,孤儿院的院长,那个和善的老女人把一个小女孩领到了孤儿院。那个小女孩穿着一条很旧的花裙子,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显得慌乱,像是受过惊吓的小鹿。院长慈祥地把小女孩介绍给孤儿院的孤儿们,请大家接纳这位苦难的姐妹。她叫安蓉,希望她和大家一起幸福地在这个大家庭里生活。小兰芳站在欢迎的孤儿中,默默注视着小安蓉。院长说完话,大家鼓起了掌,只有兰芳一个人上去拉住了安蓉的手,她的手又冷又湿。
兰芳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那个孤儿院的老院长早已作古,不知她在天国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兰芳祈愿她活在花丛里。
安蓉忽然坐起来。
她使劲地抓住了兰芳的双肩,她说,是他,是他杀了杨林丹。
兰芳睁大了眼睛,谁?
安蓉放松了抓住兰芳的手,沮丧地说,不,不!
看着一惊一乍的安蓉,兰芳觉得她心中有许多难言之隐。
安蓉上班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20
王子洋把张洪送回家后就开车走了。
张洪看着王子洋的车像一片叶子一样飘走了,他叹了口气,张洪觉得王子洋身上有一种自己没有的东西,他努力地在自己的身上寻找那种东西,他怎么也找不到。如果要张洪说出兰芳身体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他一定说不出来,张洪从来没有注意过兰芳身上有什么让他难以忘怀的气味。如果兰芳失踪了,他是不可能凭着兰芳的气味找到兰芳的。如果他要像王子洋的心那样细腻,或许兰芳会更加的爱他。
他没有回家。
张洪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要回兰芳家里去闻闻她的味道。
隐隐约约地,张洪又好像兰芳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虽然自己胆小,但是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许多时候,男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张洪又折回了兰芳的家,他希望兰芳能够在这样的深夜里需要他做什么事情,他壮着胆子在这个深夜走回到兰芳的那个小区。他在走路的过程中,把自己想像成了英雄,随时准备为了兰芳付出一切!王子洋好像激活了他内心深处的男人的那种英雄气概。
他来到了小区的门口,小区的保安在传达室看着报纸。
保安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张洪走到传达室门口,他觉得保安很奇怪,怎么一个人在笑,张洪很好奇,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保安一抬头,诧异了一下,发现是张洪,就说,张警官,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回去了的吗?
张洪笑笑,回去了就不能回来了吗?
保安说,当然可以。刚才我看到报纸上有个好笑的事情所以笑了。
张洪说,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呀?
保安说,报上有一则名叫《眼没瞎》的幽默,我读给你听,张警官。一辆出租汽车疯狂地在闹市区疾驰着,把一个行人撞倒在人行道上。那人一爬起来,一边挥着拳头对司机骂道,你怎么搞的?难道你眼睛瞎了。出租汽车司机回敬他说,瞎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正好撞倒你了吗?
张洪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保安嘿嘿了两声。
张洪就走进了小区,他还没有走出几步,保安就从传达室里伸出头,叫着,张警官,你回来。
张洪发现保安伸出头时,脖子显得特别长,他边往回走边说,什么事情呀?
保安站起来,把张洪拉进了传达室,保安的的手指指向了监视器的屏幕上,小区里的电梯和一些重要的部位都装了监视的探头。张洪看到了安蓉。他的眼睛睁大了,安蓉这副样子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安蓉在电梯里,一个人在电梯里,她的脸面对着探头,张洪看的清清楚楚。安蓉的脸色苍白,她的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显得很茫然。她的头发散乱着着,穿着兰芳的睡衣,脚上穿着一双塑料拖鞋。她整个人看上去很不正常,好像是在梦游。
保安说,她要干什么?
张洪的心里也有许多疑问,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张洪走出了传达室,保安跟在了他的后面。保安说,张警官,一会我们还是躲起来吧,如果她是在梦游,我们是不能惊扰她的,惊扰她,她有可能会死的。以前在我们村里有一个人梦游,没有想到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问了他一句,他收到惊吓后倒地气绝而亡。
张洪说,我知道。
保安听出来张洪的声音不是很稳定。
他们就躲在了一个角落里,看着电梯门。
不一会,安蓉出来了。她恍恍忽忽地走出来,经过他们躲藏的角落时,张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没有闻到像王子洋说的那种栀子花的香息,他有点怀疑王子洋的话。但是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考虑更多的问题,他考虑的是安蓉要到那里去,她要干什么?兰芳呢?她也许是睡着了,她平常睡的死,因为太累了,一倒床就要沉睡。
安蓉往小区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张洪和保安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尽量的不让安蓉发现他们。安蓉好像在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清楚安蓉说话的内容。安蓉说话的声音十分飘渺,像这个夜里飘荡着的轻雾。
安蓉来到了一辆车的面前。
张洪的心提了起来,这不是兰芳的车吗?难道安蓉要开兰芳的车走?可是安蓉不会开车的呀,张洪问过安蓉,怎么不和兰芳一起去学习开车,当时安蓉显得很紧张,她说她永远也不学车,她不喜欢汽车。兰芳买车时,安蓉是竭力反对的。张洪实在弄不懂安蓉内心想的是什么。
安蓉在兰芳的汽车周围转了几圈。她还是喃喃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念着什么咒语。她的神态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诡秘。她突然钻进了车的底下。。。。。。张洪实在搞不懂了。
他悄悄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兰芳的电话。
他对兰芳说,你在干什么,安蓉呢?
兰芳说,你干什么呀,我都睡着了,你打什么电话,吵死了!
张洪低声说,你看看安蓉在不在。
兰芳突然说,完了,安蓉不见了!
张洪马上说,你快下来,安容现在在你的车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兰芳心急火燎地说,好,我马上下来。
张洪对保安说,我看还是把安护士叫出来吧,她没有夜游症的。
保安说,还是小心一点吧,我看她像有夜游症。
兰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喊着,安蓉,你在干什么——
张洪和保安本来想制止兰芳不要大声叫安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兰芳跑的飞快,她很快地来到了自己的车旁边。
张洪和保安从角落里闪了出来,跟了过去。
张洪对兰芳说,她在车底下。
兰芳大声说,安蓉,你在车下干什么,快出来!
安蓉从车底下爬了出来。
她看到了兰芳张洪他们,安蓉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然后说,你们——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张洪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保安小声地对张洪说,吓死我了,梦游的人醒了后是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的,好在她没有事情,否则问题就严重了,快带她回去吧。
保安说完就回传达室去了。
兰芳抱住了安蓉,安蓉,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安蓉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啦。我怎么会在这里呢?兰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啦。
张洪说,兰芳,快把安蓉带回家吧,让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不要让她着凉了。
兰芳就说,好安蓉,我们回家吧。
安蓉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她的冰凉的手紧紧地抓住兰芳的手,她觉得兰芳的手十分的温暖。
兰芳拉着安蓉的手往回走,边走她边对安蓉说,好安蓉,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的,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
张洪跟在她们的后面,他努力地闻着兰芳和安蓉身体上的味道,他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快走到门口时,兰芳回头对张洪说,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要再碰到什么事情了,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放心。
张洪说,好的。
张洪看她们进去才离开。
他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在车上,他感觉到安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安蓉看到了一只绿色的蚂蚱
王子洋变得烦燥不安
23
王子洋觉得家就是被抽去空气的玻璃瓶,他就是一只装在真空玻璃瓶里的苍蝇,或是一只蚊子,他在这个深夜回家后变得烦燥不安,他极少有如此烦燥不安的时候,他不可能对安蓉的离去和杨林丹的死无动于衷,表面的冷静并不能消解内心的狂澜。
他脱光上衣,站在客厅里,这时的他已经还原成一个原始的人类,他一直认为,人只要一脱光,什么文明都消失了,他像只困兽一样抓住自己的头发,低沉地吼了两声,那声音像旷野的狼嚎。这是他生命的另一面,平常那种绅士风度一扫而光。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口喝光。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客厅正面墙上挂着的安蓉的大幅照片。
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站起来。
他穿好了衣服,在白衬衫的领子上打上了一条红色的领带。他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他朝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他又恢复了绅士的模样。
他把一把椅子放到窗边。
他又把安蓉的照片放在了椅子上。
音响中放出了古筝的独奏。
然后,王子洋一本正经地站在椅子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柳永的词: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遗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逃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吟诵完这首词,王子洋站立在那里,顿觉凄凉。从前,安蓉就是喜欢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听他抑扬顿错地吟诵诗词,安蓉着迷的神情让他心动。
他不能失去安蓉!
安蓉从护校分到人民医院外一科的第一天,王子洋就对她一见钟情,多年来没有一个让他看一眼就怦然心动的女人,安蓉的出现无异于一颗闪亮的星划过了他心的夜空。当他决定追求安蓉时,显得极平静,他十分清楚,男女之间的许多事情像绒线一样细弱。
从安蓉的眼神里,王子洋发现了异样的东西,他准确地判断自己也吸引着她的芳心,他认为安蓉是上帝送给他最好的礼物。他第一次约会安蓉是在一家西餐馆,那里的牛排是赤板市最好的,环境和服务也是一流,气氛相当不错。他们边吃边交谈着,王子洋充分显示了自己医学以外的学识,而且说话十分幽默,吃完饭,走出西餐厅,王子洋把车开了过来,他下车为安蓉开好车门,然后回到自己驾驶的位置送她回家。他相信那顿烛光晚餐在安蓉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在三天后王子洋约她去话剧院看话剧也顺理成章了。
他们的交往看上去十分顺利。
安蓉几乎是不顾她的密友兰芳的反对和他交往。兰芳善意劝告的话往往通过安蓉玩笑地传到王子洋的耳朵里。每次听完安蓉转达兰芳的话,王子洋就会微笑地对安蓉说,兰芳说的没错,你应该看清我才做决定,她是为你好。
王子洋的话让安蓉芳心大悦。他很清楚怎么样讨好女人,特别是安蓉这样涉世未深的女护士。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说她女友的坏话,要有男人的气量和胸怀,这样,就会让她感觉到可靠和安全。他看得出来,安蓉不是那种用金钱可以收买的女人,否则,他也不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