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环顺利戴上去了。在和悠一相反的一侧。
——悠一打耳洞的方式说实在的有点儿那个,幸好此人乃老手,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当我说完“在右边的耳朵上开一个洞洞”这样的蠢话之后,其实就后悔了,但是悠一似乎早有预谋,一声不吭地从冰柜里面拿了一块苹果出来。
冰过的苹果。
一来止疼。
二来止血。
悠一取出一根一指长的银针,用酒精消毒。
“不要怕,”他说。一边把苹果压在我的耳垂后面:“——周末的作业写完了么?”
“哦,”我略一分心,回答道,“写完了……”
就是这么一闪神的当儿,有什么东西穿过我的右耳,刺进苹果之中。
不疼。但我还是杀猪一样大叫起来。
悠一被我吓到,亦大叫。
一贯冷静的悠一竟然也会被吓,我忍不住笑开;大概看到我想笑又怕疼的狼狈样子,悠一背过身去。
——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出门了。”悠一尽力板回扑克脸,转身去拿沙发上的背包。
“嗯!”我跳了一步,跟在后面。
今天,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吧?
我隐约看到窗台边有一对金色的尖尖小耳朵一闪而过。
我想,总有什么事情在改变。
父母给了我生命却又将我放逐,简直就像是赠人礼物,却教人痛不欲生。
但生活里不可能总是这样,不是么?
也许有人暂时地让你疼痛,却是为了要给你美丽的礼物呢。
没有人生来就是不幸的,没有人是生来就该生存在黑暗里的。
生命要朝哪里转,那是要看你自己。
看你的眼睛,看你的心。
从今天开始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
爱那些爱我或不爱我的人们;从他们那里得到勇气,又分给同样的怯懦者。
我跟在悠一身后追下楼去,笑着去抓他的手。
微风扬起他的头发,那蓝色的小翅在阳光下灼人地一闪。
碎金似的光和影之中,我似乎看到悠一微微眯起的眼和上翘的嘴角。
我想,他并没有如千代绫人所说的那样为我这个不合格的灵媒感到可耻吧,我也在一点一点地向着我所向往的强者靠近不是吗?哪怕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点,但我还是必须走下去的。也许一开始艰难,但我相信不会永远艰难下去。并且我也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情,日积月累,总是能引起什么改变的。
例如生活的改变,例如人心的改变,例如……整个世界的改变。
改变,才会有希望嘛。
我坐进车里,放在身边的小背包动了一下,打开来。
一只遍体金色的小猫窜出来,蜷在我的膝上。
——很快,有好事要发生了吧。
正文 【番外•;雨水湾】
【番外】雨水湾
雨水湾的别墅大多是温婉的蓝色和白色,深深浅浅错落成爱琴海边的幻觉。
他独独把这栋二层的洋房彻底改成加了香蕉和橙子的牛奶那样,午后的暖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期待着有一天,有家人来看看他,在雨水湾的一大片海洋蓝之中,绝对不会认错房子?
期待着有一天,许多人为了给他生日惊喜悄悄坐车来,在雨水湾交错的水色光影之中,能够一眼找到他的住所?
还是期待着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到他身边,照顾他或被他照顾,那个人或许会喜欢这暖暖的颜色,迷糊地在雨水湾社区里散步,永远不会迷路。
离开藤堂家已经11年了。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东西,想象过很多种回到家里去时的情景。
他是一个灵媒。
只差几个月,就满20岁。
对于灵媒来说,成年与不成年的界限,就是这个20岁。
他曾经姓藤堂,也曾经姓千代。
这两个纠缠不清的家族啊。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许久许久的往事,他也不想再提。
他的名字是一个禁忌。
不过现在,他叫悠一。
失去联系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母亲,在某一天的早晨,给他来了一通电话。
唔,不对,是一通电话留言。
她打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接。他想:她也是不希望我接的。
——接了之后,要说些什么来掩饰我们分离之后的那一大段空白呢。我们也早就彼此忘却了该怎样称呼吧。
所以他没有接。静静等待着电话自动转换成留言模式。
他妈妈说,让他去接三天后下午5点的一班飞机,接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矮个子,留着刘海,长头发,黑眼睛。
她叫藤堂优一。
是个灵媒。
藤堂。
这个早已模糊了的姓氏把他刺了一下,好像一支冰凉的针管粗暴地捅进后背,一点,一点,又一点,逐渐把人抽空。
那个孩子和他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本来应该相似得可怕。
灵媒。
他是被放逐的魔鬼。
而她是尊贵的主人。
他按下重放键,再听了一遍留言,拿出纸稍微记了记时间和航班,把笔扔回桌上。啪。
他不会回电话,他不想令彼此都那么尴尬。他也知道母亲很想见他,但是不敢。这是一种残酷的折磨,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让她的想念不那么强烈而已。
她那时,应该已经在电话的那一头哭了吧。
他叹了口气。
——女人啊,真是需要细心对待的生物。
要细心,而又不能够让她们发现。
否则她们又要反过来心疼了。
雨水湾在市郊,从那里开车到国际机场并不见得总是花去很多时间。——他的确很干脆地去接那个叫优一的孩子了。
是长得很干净的一个孩子,在机场的人流中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白裙子,黑而整齐的头发,拉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表情木然。
根本不必叫她,隔着人群,她就这么地看过来了。
黑黑的眸子直看进他的眼睛深处。
一样危险的黑色。
他眯起眼睛。
女孩慢慢地掏口袋,拿出一只信封,远远朝他伸出手。
他迟疑了一下,朝她走过去。
“你知道是我来接你?”他一边拆信封,一边忍不住问。“——你应该不认识我了。”
女孩毫无反应地望着他,看看信封,没有说话。
拆信封的过程中,他已经把信读完了,甚至用不着看到上面的文字;之所以拆开,只因为他想看看是谁的笔迹写的。
不出所料,是他的母亲。
她说她很抱歉,不能来看他。
还有,好好照顾那个女孩。
那是藤堂家正牌的少主人,要暂时寄住在这个国家。
最后,她说:
别告诉她你的名字。
用纸人契约保护好她。
她是你的主人。
对不起。
今天开始,请你叫藤堂悠一。
……
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低头,女孩仍然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她是一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灵媒,不可能像他一样在不拆开信封的情况下知道信的内容;他猜,她身上还没有任何人的契约,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契约”。
契约是指灵能者与灵能者之间依靠平衡而达成的一种稳定联系。比方说主从。
它们在指定的范围内可逆,并且会同时作用于契约双方。比方说共生。
但以自愿为原则,这有时候会是绝对单方面的享用或牺牲。比方说,纸人。
他和一个诡异的店老板有过主从契约,和来自中国的某个人有过共生契约。
然而纸人契约却一直是他不愿意接触的。他没有让别人替自己受罪的癖好,亦不打算尝试着为什么人做这种牺牲。
没错。
纸人契约就是一种典型的、单方面的牺牲。
这女孩是一个灵媒。也就意味着,她会有一天成长起来,会有各式各样的能力浮出水面。
而他们,藤堂家族的人们,正是需要她的能力的。
不管是强是弱,每一种能力使用起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用出去的能力越是厉害,使用者所要受到的反噬也就越是厉害。
能力的使用和要受到的伤害是对等的。
然而有的时候,灵能者不得已要使用超越自己范畴的能力,那么,就会产生“反噬大于使用”的问题。这种要受到不对等伤害的现象,他们称之为“逆风”。
灵媒不是一般的灵能者,他们会很强。
然而这个女孩的未来将会很不一样;如果不想受伤,可以拒绝使用能力;而她能吗?
这个家族需要她。
她将被迫一次又一次触犯禁忌。
这种时候,她需要的就是“纸人”了。
纸人是什么?
那不是傀儡也不是小草人。
那是活生生的,另外一个人。
纸人的契约是指,成为纸人的一方和共用姓名的主人达成的联系;纸人会无条件地承受主人任何一次的逆风。——不管在多远的地方。
有人会成为那个孩子的纸人,是吗?
他勾起唇角,笑起来。
当需要牺牲的时候,就把最初遗弃的孩子想起来了是吗?
藤堂一族啊!
他带着那个名叫优一的女孩回去雨水湾。
她坐在车里,没有一点窘迫也没有一点兴奋。始终没有太多多余的表情。
从那个国家到这个国家的旅途也许令她的身体疲惫了,但他想,从出生到现在的旅途,恐怕早就让她的心累得求死不能。
“对不起,”她蓦然开口问他,“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迅速把自己的身份设定出来。
“我是你的表亲。”他回答。“——我叫藤堂悠一。”
“……我们是见过的吧。”
“如果你这么觉得。”
“……我们的名字本来就一样?”
“也许。”
女孩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什么时候开始,说谎的时候再不会心慌。
雨水湾像往常一样宁静,空气湿润而清新。
远远地,女孩指着一栋米黄色的建筑说:“你……住在那里?”
“你为什么这么猜?”他有点惊讶,问她。
女孩望着那里,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似乎勉强想要微笑。
“我只是觉得……那个很像你的颜色。”她说。“——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他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觉得眼睛有点酸。
扭头也朝那边望去,微微的阳光下面,一片海蓝中间有那一点香蕉牛奶加酸橙的颜色。
兀自明媚着。
“嗯。”他自言自语道。“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和我一起回来的。”
正文 引子②
契约灵媒篇…引子
不需要哀鸿遍野。
不需要夜深人静。
不需要杜鹃啼血。
不需要月黑风高。
不管什么时候,
我们被迫倾听,
那些没由来的,
死亡的声音。
不管什么地方,
我们被迫注视,
那些无止尽的,
悲哀的回忆。
独自一人想要睡去的时候,
不甘的亡灵在头顶的阁楼里来回踱步。
我逃不了了。
他也是。
你也是。
我们要站在生和死的夹缝中间,
看那些往生的人和记忆,
来来往往,
川流不息。
人们喜欢欺骗自己:
绝对不会的、
这是不存在的、
根本不可能的、
你是瞎说的、
从来没发生的、
绝对
绝对
绝对
不会轮到我的。
不相信便不是真的么?
没看见便不存在了么?
下一个无辜,
就是您。
正文 报酬
{01}
“我们去哪里?”
背包里有一只金色的猫状生物,奇怪的是一点也不重。我急急地跟在悠一后面,嚷嚷。
“你经常不回家,该不会不是去打工而是跑去玩?”
大罪过啊,大罪过。我居然问了。——对于我这个外人,悠一应该很不喜欢被这样打探他的私事吧!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撒撒娇而已啊!
但是当事人看起来竟然没所谓。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他甚至头都没回。“以前怎么没听见你问。”
我愣了。
突然有种愧疚而想哭的冲动。——一直以来,是谁冷落了谁呢?
“我们的委托人,他所要付出的报酬已经有人为他垫付。”悠一走在前面,算是给我一个回答,“我现在要带你去拿。”
“寄放在别人那里么……”我想起背包里的招财猫咪一只,犹豫道。“那我们收到以后,要怎么处理?”
——还是捐出去?
“我说过了,付出和得到总是对等的,擅自打破这种平衡会有人为此承受不幸。——好比说我们不要报酬,那么代我们收下报酬的张老板就要倒霉了。”悠一回过头来,拉我。“我们付出了劳动,这就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所以要收下。”
招财猫从背包里探出脑袋,我伸手抚摸之,看着它很享受地仰起脖子。
“既然这不是意外之财,”我奇道:“那……这个猫猫怎么又在这里?”
我朝悠一举起背包。——也许在旁人看来是空的,但我相信悠一看到了。
悠一笑了。
“原来是招财猫啊。”他也伸手摸了摸金猫:“——这孩子,喜欢没有贪念的人类。”
“这么说它是来看我的?”我眨眼作闪亮状。
“如果你上次因为它所带来的‘意外’而企图抓住它,”悠一道。“那你恐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我也笑了,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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