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滤下藤蔓的影子。那双浅褐色的瞳仁里一下子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抢过那封被绫人揉皱了的委托信,飞也似地沿着长廊向高一楼跑去。
长廊里好安静。
安静,安静得让人难受。
我只听到我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一下下突兀地被我甩在身后,又追逐着我而来。
中午的阳光很温暖,透过纠缠的藤蔓碎玉一般撒下来,又被我踏在脚下。
似乎有些许金色的小虫绕着藤儿飞舞。
亮得刺痛眼睛。
{04}
我之前特地在网络上查找过“藤堂悠一”这个名字,但是没结果;反而是“藤堂”这个名字似乎相当有名,在那些讨论不可思议事件的论坛,网站,灵能者私下交流的留言板都可以看见这个名字被提到;甚至一些难以解决的求助,都会不时有人留言推荐事主去找一个“在曼菲斯大学就读的藤堂”。
其实,姚绿并不知道那位传说中任何委托几乎都接受的“藤堂”全名叫藤堂悠一,更不知道他是我哥哥;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她的委托信,现在在我的手上。
老实说我没有看懂这封信。
也许,像悠一那样合格的灵媒可以捏一下信纸就知道信的内容和实质,但我不同。
除了英文没问题,我估计自己的理解能力,分析和判断都是有大问题的。
——悠一没有骗我。
他给了那个诡异的店老板张桃七天的代价之后直到现在,两天来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边有任何庇护存在。屋子里的空间开始频繁动乱,昨晚我又接到了自己打来的电话;前天中午坐公车的时候发现人群里混有两个看不见面孔的男人;今天上午经过楼下花坛时听到里面的植物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七天。
一共七天,我,——不,是我们,都处在相当的危险之中。
我想,他是不会同意像我这种,连最基本的“场”都还无法张开的灵媒接受任何委托的。
……你说,我会笨到拿这件事情和他商量吗?
更何况,那之后,他也暂时从家里消失了。
没有能力的他,会碰到什么事情吗?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是对他太有信心了?
是对他时不时的失踪太习惯了?
我决定放弃这种无谓的思考,把心思放到委托上来。
自被绫人抢白了一番后,我突然很想和姚绿多说说话,搞清楚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隔着3个小组偷偷看姚绿,可是不敢和她说话。——这种害怕不同于对悠一的那种敬畏,亦不同于对张桃的那种恐惧,而是毫无由来地,怕她。
我不讨厌她,但我讨厌她身边的东西。——可是她身边究竟有什么跟着,我却看不到。
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大有人和她说话。我敏感地察觉到姚绿也许是被排斥的,被厌恶的。
记得之前我的同桌经常收到别人送的巧克力,周遭的人都善意地玩笑说她是个万人迷。然而在那之后她就再没有收到巧克力了。这个开朗的女孩从来没怎么在意这种事,因此我也就没有说,——我每次来得特别早,都看到姚绿检查她的座位,把那些仰慕者送来的巧克力找出来,扔掉。
后来竞选班长,第一轮演讲过后,姚绿偷偷地烧掉了得到票数最多的候选人准备好的下一场演讲稿子,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么愚蠢的稿子,实在不适合拿来竞选!其实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是吗?
再后来各班演出法文话剧,有同学推选主角。当主角人选产生的时候,姚绿很大声地议论说:她长得笨,腿又短,连上台都不应该!为什么让她演主角?一边有不忿的同学反驳说:那么你来演吧,可是你不会跳舞,法文也说得不好,怎么办呢?姚绿嗤笑道: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练得比那些学了很久的人要好。
前几日姚绿还把自己同在曼菲斯就读,比她要同年级的表妹推下了公共汽车;幸而车子刚刚发动,她表妹的摔伤不很严重。——大家或许认为是意外,但我还是很惊讶,因为我隔天听到她对别人说:我表妹吗,不就是主持人竞选进入了决赛吗,是她太得意了遭报应了吧。她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你们把票投给我吧,她看到我的主持,就会安心了。
上流社会的孩子们也许会很肤浅很盲目很娇气很高傲很软弱,但决不会很傻;他们猜度人的心思,永远是非常精确的。——他们都很清楚姚绿这个乖僻的女孩有这样的习惯,然而没有人会出来指摘她,只是很自然地,不约而同地,疏远再疏远而已。
我记得悠一似乎说过,杂念越多的人,脏东西就越是喜欢跟着。
虽然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正当我发呆的时候,姚绿从我眼前走过去,我眯起眼睛看,她的背后有什么吗?
然而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身边很干净。
是我多疑了吧。
叹了口气,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无聊地看着姚绿走过之后附近飞进来的小虫子。
它们金灿灿的,偶尔绕一个小圈,很耀眼的样子。
{05}
当天放晚学,我把敷衍完毕的检查书投到学生会的信箱,反正明天学生会的秘书会把它交给绫人。
避免了和绫人碰面,真是幸运,我直接回了家。
我进家门的时候,悠一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
看,他总是不需要别人担心。我说:“我回来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我走近,刚想开口说话,悠一却突然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里,沙发上空空如也。
我吓得哇地大叫起来。
“放学了?”木质楼梯那边却有人施施然走下来,是悠一。“你太大声了。”
我拼命捂着胸口,觉得心脏再跳就要出来了。
“你……你……”我指着沙发,不知道怎么形容刚才那个场面的怪异,“你从沙发上面……”
“我?”悠一看向沙发。
“我刚才看到的……”
“那不是我吧?”
“可是……”
“优一,你的胆子变小了啊。”悠一的手臂交叉在胸前,调笑道。“是不是太久没有离开我的作用范围,只是看到‘残象’而已,就吓成这样?”
啊,对啊。——这只是一个残象而已,以前不是经常看到吗。
“残象”是一种很难让人说清楚道理的东西,它是虚无的,但却又是切实存在的。——和大多数超自然现象不同,残象并不是完全只有灵能者能够看见,有时候连普通人都能够清楚看到,而且把它归属为单纯地科学中去。
你知道“蜃”么?
好比一般人所熟悉的“海市蜃楼”,——“蜃”是一种折射现象。空气中的尘埃,水气等等,在一定的条件下,把非常非常远的景物投影在人眼可见的范围内。这可以说是人们把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物用显浅道理自圆其说罢了,很难证明这一定不是空间暂时的移动。
——物质的世界有许许多多的“层”,一般人的眼睛是单纯由我们这个空间的物质构成的,由最大一层分子组成的最大一层粒子构成,只适合看到一定能量范围的光和影像;因此超出或低于这个能量范围的象,就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了。
“残象”是和“蜃”相似的东西,然而却完全不同。
这么说吧,“蜃”让我们看到的是折射的空间;而“残象”让人看到的,是折射了的时间。
这就是灵能者和非灵能者的根本差别了。
物质空间和物质时间都是完整存在的,非灵能者只能接触到空间中的特定部分,而灵能者却连时间也一并接触到。
简单来说,蜃把远处空间的影像复制到近处,那么残象则是把远处时间的影像复制到了近处。
几分钟前,一个小时前,或者好几天前,悠一很可能就那样在沙发上靠过。
我只是推迟看到这个事件的时间而已。
一直以来他压抑着周遭的范围,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尽可能接近普通人的生活行为。——甚至连残象都开始害怕了吗。
我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无缘无故地不快起来。
那些什么都只需要相信科学的傻瓜们,什么也看不到的日子,一定很轻松吧?
我鼻子里嗤了一声,坐到沙发上生闷气。
窗台附近有一两只金色的小虫飞进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
{06}
次日上学,我计算着悠一非灵能者的姿态还会在接下来的四天内维持。那么我必须在四天之内解决或放弃这件委托,因为悠一说过我不可以接。——我不怕被他责备,但是却很怕他会对我露出类似失望的眼神。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
正当我把放弃委托考虑在内的时候,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又在门口信箱里拿到了一封信。和上一封所使用的信封是同一种。
Toudouに:
多くの昆虫
私は
毎晩意志の夢を見た
私は聞くことができる
声
飛行
金
小さいカブトムシ
彼らは言ったようである
私はそれらに憎悪をする
私は
恐れている
私はそれを考える
カブトムシの金は生きている私を食べる
ある
余りに危ない
金のカブトムシ
そう多数
MANFISの高い1クラスC…1
GreenYauから
10。4。
……又来了。
是完全相同的一封信。
姚绿似乎还害怕这个接受委托的“藤堂”看不懂,而使用了不同的语言。
信纸上面有些香味,我随手把它们塞回信封。
然而我在学校门口被人拦住。
不是叫住是拦住。
很不礼貌那种。
“你这是装作听不懂我的话吗,藤堂?”千代绫人阴沉着的脸正在我的几步开外。“我让你放学以后把检查书交到我的办公室来,你竟然忘了?”
“我交了。”我眯着眼睛,老实回答。
“但你没到办公室来。”
“那又怎样?反正我交了。”
“你这是在无视我吗。”
“喂,”我恼火了:“检查我已经交给你了,让我到办公室去不就是为了要那东西吗?难道你还有其它的事?”
“不管有没有其它的事,你昨天害得我在办公室等了几个小……”
“——我说。”我恶狠狠打断他。“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说完侧身,我准备从他旁边走过去。
绫人似乎想伸手抓我,但是没敢。
我飞快地走开,恨不能捂住耳朵。——我很怕他一而再警告我,远离千代春辰。
远离我重要的向往。
金色的小甲虫反射着阳光在眼前拉开一条条螺旋状的光痕,我厌烦地伸手挥开。
最近这种很好看但是也很烦人的小虫子,怎么好像越来越多了?
{07}
从绫人身边闪过去,鼻尖微微嗅到他制服的衬衫上那种太阳晒过的暖洋洋的味道,和……一种绝对不属于他的味道。
花。
——花,或者女孩的味道。
确认自己离他很远之后,我放慢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内容重复的委托信,企图看出点什么新的端倪来。然而纸从信封里抽出来,随之而出的竟然还有夹扁了的,金色小甲虫。
那种无声飞舞着,喜欢在人眼前瞎绕的小虫子。
香味漾开。
好了。
到此为止。
我想我应该有眉目了,毕竟不是傻子。
好吧,让我们从最开始看一遍。
10月4日星期天,学生会就是那天开的会,并通过了“淘汰制竞争万人庆典主持人”的决案,提前期考之后海选开始。
10月5日上午我拿到了第一封委托信,信纸和第二封一样是香的;信中提到困扰着人的金色小虫。
同天午休时间,千代春辰答应参加主持人海选;我和千代绫人在学校藤架下面不欢而散,闻到过和信纸相似的味道(也许是藤的花香),并见到了金色的虫子;虽然还不确认这就是信上所说的那种。
10月6日课间观察姚绿,无所获,但是又看见了金色的小甲虫尾随飞舞。——仔细回想,姚绿走过的时候,有和信中一样的香味。
6日晚放学,交过检查之后回家,也见过它们。
10月7日,也就是今天早上,收到第二封委托信;见到了绫人,末了再次看到金色小虫,并且还有类似姚绿的信纸的香。
完全可以假设,姚绿梦魇之中的小虫,是被某种香味吸引而来。
而且仔细想来,每次闻到这种气味的时候,似乎都是自己,或身边有人处在起伏的情绪之中的时候。——可是这和吸引小虫的香味是否有关系,可就不得而知了。
头疼。
虽然几天来姚绿除了积极准备主持人的竞选,其他似乎都和往常一样;也没有什么人因此受害,还真想不出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只是手里拿着她的委托信,我有种莫名的,极其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差点在教室门口撞上门框。
有人伸手扶住了我,避免了这个可笑的镜头出现。
“呃,春辰。”我有点惊喜,看着她大大的笑脸“你看起来很开心。”
“嗯,”春辰微闪的大眼睛逆着光,映得满天都是光彩。“海选结束,我已经晋级进入接下来的公开赛了。”
她似乎说得太大声,班级里面很多本来在聊天的同学停了下来,看向这边。众多学生中无意对上了姚绿愤恨的目光,我装作不在意,笑着回答春辰:“很好啊,如果胜出了要和绫人一起同台吧,很多人要羡慕你了。”
似乎大家都知道男主持非绫人莫属的消息,顿时传来不少惊叹和艳羡的声音,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忙着讨论各自看好的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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