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得,仿佛夜空中为了亲近大地而不惜死亡的流星。
姚绿身上的校服落在了舞台上。
她消失了。
莫名的恐惧袭来,——你敢相信么?有一天你的情绪会变成无数小虫,美丽地飞离你的生命么?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退。
一直退到身后一动不动的绫人怀里,拉着他的衣服,说不出话来。
“真可怕呀,不是吗?”黑暗中有人迈着猫步慢慢踱了出来,穿着华丽的中式长袍,领子里翻出昂贵的貂皮围领;指甲涂成暗蓝色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同样华丽的烟管。“啧啧,这个孩子恐怕早就被那些小东西吃空了。”
我想象着背后的人是悠一,转头把脸埋进绫人的制服里面,不去看他。
张桃在绫人身边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发。
“那些……东西,”我实在不想把它们称作虫子,闷闷地问:“会到哪里去?”
“当然是去寻找新的寄主啰,接着吃,接着繁衍。”张桃慢悠悠地回答,还瞟了一眼同样被定格住的绫人:“哎呀~~,这不是千代家的占梦嘛,他没告诉你吗?”
“还会接着有人受害……”我低着头,低声道。“……吗?”
“你这孩子真奇怪。”张桃愣了愣,突然眯起眼睛笑起来:“你哥哥可是从来不关心任务以外的事情。”
“我跟他不一样。”我回头,逼视着张桃:“我不是为了任务。——还要为了良心。”
张桃挑挑眉毛,喷出一口烟。
“幼稚的想法,不过真不错。”他揶揄地低笑着,朝我勾勾手指。“——上次你得到的报酬呢。”
“小盒子?”我怔了一下,想起了那只孔雀绿色的布满花纹的小盒子。
有时候预感真的准确得可怕。
没理由地,我今天真的带着它。
我把盒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小小的盒子很轻,看不到开口,完全密封。孔雀绿色幽暗而且神秘。
张桃翘着手指把它从我手里拈起来,放在掌心,握住。
“你哥哥啊,要是知道我陪着你这么胡来,回头还不得把我跺跺碎,埋在后花园里?”他调侃道,张开了手掌。
微光下,我瞪大了眼睛。——小小的盒子在张桃的掌心里扯开一个小口,极不情愿地展开来。
展开成一张小小的纸。
在半空的幽暗里飞舞的金色小虫似乎同时滞了一滞,接着蜂拥而来。
淅淅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下下撞击着场之内安静的空间。
等我闭起眼睛又睁开,小盒子已经在张桃的手心里恢复成那个只有一点点大的正方形。
暗暗的孔雀绿。而且密封。
“这玩意有毒,不能给你玩。”张桃拍拍发愣的我,把小盒子收了起来。“——那我就走了,六月十一。”
我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张桃转身朝黑暗之中走去,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空间里晃动了一下,咔。
头上悬着的各色彩带稀里哗啦落下来,喧哗声骤起,尖叫,呼喊,喧嚷,推挤,拍手,口哨,音乐,排山倒海般涌来。
灯亮了。
“有人摔下舞台了!”
“是千代春辰!”
“啊!!”
“三米高的台哎——”
“快叫老师……”
“快!”
现场一片混乱。
身后的绫人在叫我,我无视他,径直冲到舞台边,扒着往下看。
人群里面,有人把春辰拉了起来。
春辰摸着头,尴尬地笑着说着什么,似乎在解释自己真的没事,——即使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是脑袋着地。
……春辰没事。
春辰她没事!
我在舞台边,抽泣起来。
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还记得那个诡异的傀儡娃娃吗?
这是我今天无缘无故带着的第二样东西。
我把它从另外一边口袋里摸出来,放在手心里。
从张桃那里买来的,生来就是为了代替某个人的傀儡。
在我的掌中碎得一塌糊涂。
混乱之中,负责维持秩序的组织部员都跑过来处理现场,不远的地方有人捡起姚绿的校服,奇怪地问另一个学生:“咦?这是谁的衣服?”
我捏紧了手中破碎的傀儡。
魔由心生。
魔由心生。
能够杀死人的只有人自己。
人都是被自己给骗死的。
被自己的丑陋所吞噬的灵魂啊。
是找不到替身的。
没有人会愿意为他牺牲。
正文 契约者
{01}
主持人的比赛春辰胜出,这下子双胞胎两姊弟要同台做主持了。不过,她一直想不明白从那么高的舞台上头朝下摔落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而自那之后我也再没有在曼菲斯校园内见过那种金色绚丽的小甲虫。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粗心点的人甚至不会去关心为什么又少了一个同学。真是不可思议。
绫人以“该同学受到很大惊吓”为由,硬是记了请假早退,让我回去。
在校门口,我意外地看到张桃在外面。
不过他看起来没那么夸张了。
——原因是他身后的车比他更夸张。
毫不在意路人怪异眼光的张桃背靠着一辆老长的黑色轿车,车身上华丽丽地绘着一整条龙。
看到我出来,张桃眯眯眼,朝我挥了挥手指;腕间的玉珠和流苏晃作一大串。
……黑社会。
这就是当时目瞪口呆的我首先想到的词汇。
我没有坐在副驾后面,而是坐在正对着驾驶的后面一排位置。
司机是专门的,牛逼烘烘的黑西装和墨镜。
我轻轻咳嗽起来,咳得掌心里一片骇人的殷红。
血顺着指缝流了下去,副驾座上的张桃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一张叠好的手帕。
“你的命解再用多两次,”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说,“就要了你的小命。”
“我没有去用。”我反驳道。
“可是它已经启动了,你没有控制住。”张桃把烟管含在嘴里,慢慢地说。“控制不了自己能力的灵媒,怎么死都是有可能的哦。”
我闭口不语,喉咙里全是腥腥的味道,让人想吐。
不过我并不想把这些多余的事告诉悠一,能不了了之是最好……
可惜,终究还是被悠一知道了。
自然是少不了被揪过去一顿好揉。之后他唉唉唉地抱头哀叹:“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小祖宗!”
张桃在一边左右观望,最后下结论:“六月十一,你越来越像在养女儿了啊。”
悠一怔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地笑开,说:“不是养女儿,是养主子呢。”
张桃听了点点头,道:“嗯,伟哉!”
随后悠一问:“情况怎么样。”
“非常不好。”张桃吸了一口烟管,慢慢道:“这个孩子的逆风很严重。”
悠一脸色难看起来。
我问:“什么是逆风?”
张桃很高,他睥睨着我,诡谲地一笑。
“逆风啊……”他在我身边蹲下来,仍旧慢慢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六月十一?”
“没有任何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也没有任何索取是不需要代价的。
“逆风是能力反噬的一种;反噬是使用能力的代价。
“——你可知道,从古至今,有多少灵能者死于逆风?
“你又可知道为了承受你自己承受不起的逆风……”
张桃别有深意地望着悠一,柔声道:
“……有人付出了多大代价……”
我吃了一惊:“为我承受……”
“够了。”悠一站起来,仰望着张桃,眼神里是说不清的危险:“如果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不敢保证会不会让你的宝贝张荷受点什么折磨。”
“原来我说得太多了。”张桃冷下脸来:“算我多事。你不要……”
悠一摆手打断张桃。
“——我不会动张荷的。”他威胁地一笑:“只要你不多嘴。该说的,我会自己说。”
“……但我希望你说的不是假话。”张桃沉声道。接着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转身望着悠一。
不,是那个自称叫“悠一”而实际上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早就开始出现逆风了,是吗?”我说,“你总是在阻止我使用自己的能力,是因为这个?”
“你最好让我知道我本来就该知道的东西,而不是让我在你和你们之外,独自地悠闲和犯傻!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动物,告诉我,让我自己想想该怎么做。
“拜托了。
你不觉得你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02}
事情过去两天了,悠一却一点也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
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仍然很强,影响范围波及很广。屋子和学校周围张开的保护仍旧好像以前一样,丝毫不动摇。
我们各自都不再说话。
气氛尴尬非常。
“这么说,你们兄妹俩正式开始闹脾气?”春辰哈哈大笑。“真可爱啊!”
“不要笑了。”我闷闷地拍她,“他什么都没说,倒是张桃,他说我逆风了。”
“你认识张桃?”春辰惊呼:“那个喜欢穿得华丽华丽的、十三点兮兮的奇怪男人?”
“……算是认识吧。”你还真不客气啊,春辰。我干笑道,“你们也认识?”
“啊啊,他那个家伙在业界相当有名——经常出售些难以置信的东西,是吧?”春辰吸着手里的果汁,含含糊糊地说:“你刚才说什么,他说你……”
“我逆风了。”我重复了一遍。
春辰一口果汁喷出。
“怎么了?”我拍着在旁边花坛上咳成一团的春辰,“小心一点。”
“天啊……”春辰侧脸望着我,抹着嘴角,“逆风……你都干了什么啊?”
“呃……这个……”看到春辰的表情我也吓了一跳。逆风很了不得么,我也没有怎么样嘛。
“你受伤了吗?!”春辰跳起来,抓住我到处查看。
“没有啦。”我讪讪收回手来,“我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有?”
“没有。”
“你说谎。”
春辰斩钉截铁地打断我,闪闪的眸子看过来,让人害怕。
我低下头,兀自看着手腕,不说话。
“你知道吗……”春辰坐近我的身边,紧紧拥着我,卷卷的鬓发散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最怕听到那两个字了。”
春辰告诉我,在她八岁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下级灵能者强行使用上级灵能者的祭祀诀不慎引发了逆风。那是怎样一场灾难啊,在整个半岛范围内引起了地震——原因是诀的启用者本身承受不住逆风死亡,而又没有其他人替他承受,因此逆风扩散至影响范围之外。
而春辰本人,也在那场地震中受到重伤。侥幸逃脱后,也失去了母亲和十岁以前的全部记忆。
——她只记得,那场地震的碎片,瓦砾,风沙,哀号,尸体,遗物,崩坏的街道,坍塌的地铁站,折断的树木,轰然倒下的楼房。
逆风啊。
逆天而行的人都要在风中灰飞烟灭的吧?
“不要吓唬我。”我皱起眉头来,费力地把手圈到春辰的背后,“至今为止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有‘纸人’吧。”春辰认真地在我耳边说,“——也许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不知道?”
“嗯,很可能。”春辰拉紧我胸口的领带,说,“也许,我是说也许;真的有个‘纸人’和你使用着一样的名字,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03}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仇人,恋人,朋友,邻居,同事,上司,家人,客人,师生,主仆,崇拜者和被崇拜者,追随者和被追随者,爱慕者和被爱慕者,统治者和被统治者。
但这些不一定都是会长久的。人啊,就是最善变的动物。
因为,对于人类来说,所谓关系,无非就是建立在各种借口上,某种共同认可的对应法则罢了。它们都需要某种媒介来使这种法则成立,并且共同认可。
打个比方,一对恋人所建立的关系,媒介就是他们吸引彼此的特质,对应法则是他们要对彼此忠诚和爱慕;一旦他们不再觉得彼此拥有吸引力,爱情也就不存在了。“恋人”的关系,自然解除。
而上司与下属之间,建立关系的媒介是金钱,对应法则是收取金钱的一方要为付出金钱的一方做特定范围内的服务;同样地,当金钱不存在,“雇佣”关系也就解除了。
——“媒介”不存在,“法则”就不存在,“关系”自然也不复存在。
人类复杂但很好理解,不是吗?
不改变的、不可转让的、不虚假的,不可逆的——符合以上四个条件,我们则称之为“绝对稳定”。
“关系”这种东西,存在“绝对稳定”吗?
答案很简单:
除非媒介不存在。
是的。
媒介不存在。
一开始就不存在媒介,只存在对应法则。
y=f(x)解析式对应法,最最简单的函数。
其中x是媒介,f是法则,而y就是关系。
假设法则f是六倍,媒介x是绝对零;则y=6*(0);关系y=0。
但是如果x压根就不存在,不就很明白了吗?
此时关系y=6*。
6*是什么东西你不要管,这是一个解,总之不是0。
当x完全不存在的时候,y只能随着f变化,不存在归零。
不存在媒介的关系者,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
他们彼此之间只有法则,单纯的法则维持的关系就是绝对稳定的。
嗯,我们叫他们契约者。
{04}
“山田桂,我知道你以前是教数学的。”我黑着脸对电话那头说。——山田医生给我的解释实在是太科学了,也太走题了。“我问的是‘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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