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打架怎么了?!”好容易缓过劲来,我朝他大吼。
“藤堂!”绫人摆出一副“我是长辈”的样子,“讲话礼貌一点!”
不行,不行了。
眼泪要流出来了,现在没时间和他计较。我低头揉着鼻子。
半晌,一只手覆上我的头顶,犹豫了一下,摸摸。
我抬头仍旧恶狠狠望他,望得他莫名其妙。
“业界最有名望的梦解——”我说,“你对梦了解到什么程度?”
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不是‘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是‘接近’到了什么程度。”他欠身,小声地说。“我是在梦中出生的,将来也会在梦中死亡。——我是梦的一部分,而梦就是我的全部。”
“那你说,为什么有人会陷在梦魇之中醒不过来?”我点点头,接着问。
“哦……”绫人望了望天,怏怏地总结道,“——那大概是一个对于做梦的人来说。可怕到不能再可怕的噩梦吧。”
……噩梦吧。
绫人说完这句话,刚才只是略阴的天空里一个响雷,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并且在以不可理喻的速度演变成倾盆。
十分钟后,我头上搭着大毛巾,异常无奈地坐在千代绫人的公寓里面。
“原来你也跑出来自己住么。”公寓相当不错而且整洁的,我四处看看,“离市中心很近嘛。”
和春辰在一起久了,我对他们家族还是有一定了解。——这个千代和现在名扬四海的“千代财团”是同一家。似乎是在运转着什么跨国贸易,现在正很执着地培养继承人。
而后辈之中的最杰出者,是千代幸久和千代绫人。
在我看来,在千代这个大财团里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娇贵得紧,应该是不愿意独立的。
“嗯……的确跟家里面闹了很大意见。”绫人皱眉头望天花板,“不过我出来是要找一个人……”
——千代晶?
我正在喝水,一口被噎住。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绫人看了一眼被呛到的我,极不礼貌地朝我指指戳戳:“管一管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像什么样子。家族里丢了一个灵媒可是大事情!”
虽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但……你们千代家的灵媒不就是丢了么?!
我翻翻眼睛不作辩解。——千代绫人这个人虽然态度不大令人满意,但奇怪的是只要在他附近,天大的事都悲伤不起来。
“好吧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绫人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隔着茶几坐在了对面的沙发,欠身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我知道你问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哥哥的事,我也听说了。”
我抬头看他。
“这件事,我首先告诉你我没有办法。”在我开口说话之前绫人就摊手打断我,“藤堂悠一陷入梦魇也许是因为外界影响,但摆脱不了这个问题,则是他本人的原因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有点不满。
“呐,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绫人眯眼看着我,“——藤堂?”
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
一开始也许由于惊吓或其他暴力因素很容易导致昏迷,但是随着受虐的次数增加,就不再会轻易失去意识;甚至有的儿童会在极端暴力下仍然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的儿童往往表现出与一开始十分不符的安静,不哭,不闹,不挣扎也不反抗,甚至对疼痛和周围的声响、光线失去反应。
和由沉睡状态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一样,这种由清醒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也称之为“梦魇”。
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梦魇”都是定义为梦惊的一种官能失调现象,而广义的“梦魇”实际上包括所有的“自我游离”状态。
处在自我游离之中,也就是梦魇之中的人,拒绝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
这是最根本的自我保护行为,——逃避。
逃避。
逃避就可以“暂时性”地免于承受过激的痛苦。
现在藤堂悠一的自我游离,相当接近于“被虐待的孩子”。
他在逃避。
是他自己拒绝醒过来。
专家的分析就是专家的分析,这样简单而且残酷,行内人面对行内的现实总是不留情面的。
“唔……”我叫住他,“绫人……”
“嗯?”绫人正在用毛巾擦干额前的头发。
“你帮帮我吧……”我尽量拿出恳求的口气,说,“就当是救他一命,好吗?”
“我说了我个人是没办法……”绫人有点无奈地把毛巾拿下来,“人类的自我很脆弱,但潜意识却非常顽固;‘梦’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它们可是很强大的。——更何况这还是他本人不配合的状况?”
“你……算我求你不行吗?”我站起来。“如果连你都说办不到,那还有谁?”
“我很抱歉。”
“拜托你……”
“我说了我很抱歉……”
我抓住了绫人。
抓住他,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绝望似的。
“对不起……”绫人把我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扯开,后退一步,“对不起了。”
“想想办法也不行吗?”我跳起来干脆拦在他前面,“——你真的讨厌所有姓藤堂的人吗?要是你不想做的话,就让我去好了!但是想想办法也不行吗?!”
“哦!”绫人鄙夷地皱起眉头,“你做得到吗?你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了,拥有其它能力的人是基本不可能拥有梦解的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梦”既然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那么相对的梦解肯定也是非常稀有的力量。
——可是我讨厌这种说辞!
悠一曾经反问我:因为是难以办到的事情,所以就什么都不做吗?——什么都不做,然后看着它变得无可挽回,再哭着说你不甘心吗?
本来便近乎绝望的事情,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真的成为绝望而已。
不会有任何改变。
“绫人,我是很认真地在请求你!我想知道我能够为他做什么?”我反手再次揪住了绫人,“——即使是很小的事情也好!一点点也好,只要一点点加一点点……总是能稍微改变什么的吧?”
——我能做到的就好!即使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渺小的事情,也和什么都不做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概是向来说话能省就省的人突然讲出了连续的文字这样很奇怪吧,绫人眯起眼睛望着我,逆着光线浅浅褐色的瞳仁里色泽温柔,流转,流转,流转不去。
“……条件。”绫人过了半天,突然慢慢地地说。“——我有条件。”
“啊!”我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答应了!“谢谢你!”
“先别急着说谢……我可说了是有条件的。”
“那还是谢谢你!”
“谢个屁!不要突然那么乖巧!”
“就是屁也谢谢你!”
“……”
{02}
听一些长辈,或是身边的流言都这样说,——说千代和藤堂两个家族很早以来就敌对着。——但敌对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好像并没有人清楚的知道嘛?
离开那个封闭的家族大门,来自两支不同的血脉总是免不了免不了免不了要碰面的;我们彼此带着毫无理由的抵触情绪,互相躲避或者伤害着。
这真的只是存在于远久的先辈们结下来的怨恨吗?
没有人知道。
{03}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啊,——明明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完全没有根据的立场,竟然也能固执地站立那么那么久,互相欺骗残害攻击和撕咬,毫不动摇。
也许只有年幼的小兽在精疲力尽之后,才会想起互相舔舐伤口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大概已经一片迷蒙。绫人把落地窗帘拉上。
我躺在旁边的床上,闲闲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到底是要自己睡着还是要我打晕你?”
“现在不是睡觉时间当然会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你的‘条件’?”
绫人把杯子塞到我手里面。
“是啊。”他说。
“我睡过一觉这间屋子从此以后就能辟邪了是不是啊?!”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热牛奶灌完,朝他吼道。
“不。相反地这里从此以后就更邪了。”绫人瞪了我一眼把杯子接过来,把我按回枕头里,“你听着,我接受了一个需要你帮忙的‘不可能任务’。”
{04}
是的。
即使很是最强的解梦人,仍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梦是很强大的东西。
因为它诞生在人的心里。
梦相即是心相。
我进入别人的梦中,带过很多人回来,也送走过许多人。
也许这个世界只是我们的一个梦,或者,我们只是这世界的一个梦。
见到在梦中的人的我,必定也在梦中。
我们梦解的工作,使用的不是本尊而是深不可测的,但也是不可能掩盖任何弱点的“自我”。也许没见过的人都不能想象灵魂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它甚至需要时时保持湿润,否则很可能干掉。
对于梦解者来说,身体真的只是一个容器,是完全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
只是给灵魂保持水分,如此而已。
我们的工作在梦中。
面对灵魂最真实最残忍的一面。
一不小心,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
我接下了一个不可能任务。
之所以说不可能,那是“我只有自己一个,根本不可能”。
任务是这样的。
今年5月9日,在芝加哥最大的洲立教会医院,有一对同卵双胞胎在住院期间分别收到匿名寄来的监控病房门限的钥匙,之后在不同的住院大楼同一时刻自杀。
两个15岁左右的男孩,割腕,死因是失血过多。
原因不明。
10月30日,由芝加哥天主教教会医院署名寄来了一封委托书。
委托书上说,孪生子在医院自尽的事件之后,他们的家人、曾接触过的主治医生、以及当时住院过的整个医院的患者,都不间断地梦见他们。
每天每天,见到那对眼神悲伤的兄弟。
他们在说着什么,但是没有人可以听见。
梦和残象不同,它不是纯粹的假象,而是介于实与虚之间的东西,是可以伤人的。
这给所有人都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于是联名前来求助。
这个案例很特殊。
一对孪生子,他们的“自我”叠加得很完美,即使死亡,依然能够一起出现,我不能够单独进入他们的梦境,这是一个大问题。
离开了身体,灵魂与灵魂之间都一样软弱。
我不可能和两个叠加起来的梦境抗衡。
我可以找一个人一起前往然而又没有和我能力接近的梦解。
但是这有特例。
这个特例就躺在这里还跟我说她睡不着。
——生于六月十一日有着天命之解的灵媒!
愿意帮助我吗?
到等待着我们救赎的灵魂那里去一趟。
{05}
“原来你是要借我一用……?嘁……我还以为你多厉害……”我听着这个离奇的案件眼皮越来越重,但还不忘嘲笑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可靠嘛……”
“优一?”看见我向后倒下去,绫人伸手撑住我,“还好吧?”
“唔……好恶心……”我想坐起来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听话的,“……但是好想睡觉。”
“会恶心吗?”在最后一刻,我听到绫人的声音嘀咕道。“——你该不会药物过敏吧……?”
……
…………
千代绫人!!!
竟然在牛奶里面给我下药!
等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爆你的头!
我在心里愤怒地吼叫着,堕入一片黑暗。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仍然还在绫人的公寓里,刚才的房间,刚才的床。
奇怪的是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微的星光透过打开的窗,洒满了床单和地面。
绫人站在床头,伸手把被子掀开,朝我扬下巴:“来,起来吧。”
“这才几秒钟?”我从床上爬下来,“我醒了?”
“不。”绫人把被子铺回床上,“——你睡着了。”
“……我在哪里?”
“梦里。”
无视在一边惊讶不已的我,绫人拉开窗帘爬上窗台。
晚风夹杂着泪一般凉彻人心的味道掠了进来,绫人抓着窗沿的手松开来,他跳了出去。
——五层楼高的公寓,他从窗口跳了出去。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还是说梦里死不了人?我大叫一声扑到窗台前去看,结果和正好站起来的绫人撞到了一块。
“来啦,出来啦。”绫人朝正揉着脑袋大声抗议的我伸出手来,“我拉你。”
“谁要你拉?”我拨开他的手臂,在窗台边上一撑,也跳了出去。
公寓的窗台似乎只是一个通向异空间的口,那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盛夏的夜空,漫天的星火灿烂得像神悄悄注视大地的眼眸。
——不过,这么美的夜空下面,竟然是水。
我在离开窗台的刹那就沉了下去。
有人似乎在水面俯视着我,接着一只手相当不客气地把我拎出了水面。
“叫你拉着我了吧。”看着被拉出水面正在咳个不停的我,绫人仍然捏着我的胳膊不放,“给你个教训。”
“这是怎么回事?”我捏起完全湿透的裙子角看了看,又看看旁边的绫人,“你的窗口外面什么时候直接就是湖?——喂,你怎么站在水面上?”
“不,我的公寓外面是很正常的繁华市中心。”绫人拉我站起来,“我说过了,你在梦里。”
方才掉进水里,浑身湿透了。我正在想怎么办,绫人伸手拍拍我,水气立刻向四周散了开去,那场景煞是诡异!
“梦是最不讲道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绫人替我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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