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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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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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被人卖过来的呀?”我斜眼看他,用看海鲜的眼神。

    “你以为我开玩笑啊?”晶揪起我的耳朵就把我往宿舍楼上赶,“那次我差点在海里淹死了,满意了吧?”

    “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滚!回去睡觉!”

    一直到次日的公演,我才在那场精心彩排的压轴戏上再一次见到了久远。

    压轴戏其实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即那出改编自丹麦作家安徒生作品的《海的女儿》。故事讲述了小美人鱼救下落水的王子,为他歌唱并爱上了他,然而王子却爱上了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姑娘。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向深海的巫婆换来了毒药,获得七天为人的机会,然而她的每一步都要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七天就要过去,得不到王子的爱的小美人鱼如果不把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人鱼的样子,而是要变成海上的泡沫。——故事的最后,小美人鱼只是把匕首投进了海里,在王子和姑娘的订婚宴会上,用她颠倒众生的舞姿,跳完了她的最后一曲。

    老套的故事,全场却在音乐声中摒住了呼吸。

    那个仅仅四天前刚刚出现在剧团的神秘的男孩,是个真真正正的天才,他在舞台的最中央,轻盈灵活得不似人间应有,一个旋转,一个跃动,像涌动的海浪般充满着生命的力量。

    他像一尾鱼。

    舞曲进入了最后的□,场下的观众掌声雷动,就连外校的参观团也禁不住发出赞叹声。真正的美,是惊天动地的。——我也十分惊讶地盯着舞台后面正拉近久远的面孔的大屏幕,久远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又微妙,似乎真的忍耐着踩在刀尖上舞蹈的疼痛,绝望而又倔强地露出笑容。

    过分的逼真,不是那种戏剧化的伪装,是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愉悦。

    久远蓝蓝的大眼睛里一个瞬间却流转出不知多少种光彩,千言万语,没有人读得懂。

    我看得心里一阵阵暗痛,实在受不了,转身挤出了礼堂。

    我意外地看见晶坐在礼堂外面的花圃上,吹着风打瞌睡。

    推醒他,我问:“又怎么了,坐在这里发呆,演出不看了?久远真的是个艺术家。”

    “我知道……”晶有点烦躁地拉了拉身上的制服,站起来,“只是看着难受,就出来了。——我受不了他的表情。”

    我没说话,晶转身走了,背对着我说:“下次别爬礁石上边。我差点被淹死那次,就是从礁石上掉下去的。”

    我转念一想:“那怎么……没死呢?”

    “嗯……”晶歪着头,皱眉想了半天,好像确实记得不太清楚了,“被救起来了吧,还是被冲上来了,谁知道呢,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临海活动的第二天,是个相当热闹的游园活动,做得和学院祭典很像,还模仿了假面舞会,入场的人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或者外来的观光者,都可以领到不同的面具,或者在入口处把自己折腾一番,看不出是谁来就行。

    人很多,我举着面具穿行在人堆里,四处望,找晶。

    游园场地有一处长形的摊位,几个学生在表演魔术还是微型杂耍之类的玩艺,聚集了不少人,还有好几个穿了大兜帽,戴着假鼻子,手拿扫帚装扮成老巫婆的人挤在一起看,场面很可笑。人群中有个人施施然地站着,手里举着一支色彩艳丽的镶着碎玻璃和羽毛的面具,虽然遮住了面孔,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别在右耳上的金属耳环。

    我正打算挤过去,却看到他身后一个巫婆打扮的人贴近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人一动,手里的东西迎着太阳,寒光一闪。

    ——是刀!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冲着那堆人里就大叫:“晶——!”

    晶听到我的声音,略微回头看了看。

    那人正握着刀子犹豫,猛然晶一动,不觉也大吃一惊,迅速把刀子藏进了衣袖里,拉低了兜帽,裹紧衣服,急匆匆地低头走了。

    他转身的时候,漏下的阳光在脸上一闪,没能把脸看清,但我分明瞥见了兜帽的阴影下那一双满是惊惶的湛蓝色的眼睛。

    我警觉起来,整整一天,都克格勃一样死死盯着晶,跟在不超过10步远的地方。好几次,我又看到久远——不管怎么说,我只能确定是他——好几次出现在晶附近,显得很紧张,但又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看到我气势汹汹地跟在附近,又赶紧离开了。

    他——到底要干吗?

    我很难相信他真的要伤害晶,一来不可否认我对这个漂亮而才华横溢的男孩非常有好感,二来实在无法把他现在的行为,和前天见到晶时那个像看着神一样喜悦又渴望的眼神联系在一起。

    当时间接近傍晚,久远最后一次出现在晶附近又躲躲藏藏地离开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跟了上去。一开始久远还不时地回头看,往人群里钻,最后发现我确实是死跟着他没错,干脆放慢了步子,悠闲地往游园场外走去了。

    游园场地出了入口,其他的几个后门都只能出不能进,我跟着久远,一路出了学校。

    久远一直没有再回头看我,我已经把手上的面具丢开,他此时也毫不避讳地加快了脚步,一扬手把遮住面孔的大兜帽脱了下来。随着他的脚步,柔软的黑发在海风里扬起来,我尾随着他一路走到了海滩上。

    不知走了多远,海滩上开始沿途出现不少礁石,久远把脱下来的帽子和披风随手一放,轻轻一翻身就坐在了礁石上,背对着我,微侧着身子坐着。——那姿态就像一条鱼。

    “别那么紧张。”他突然出声说话了,“我又不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靠在礁石下,还真的累了,突然觉得这声音我听过,“你……前天就是你在海滩上唱歌?”

    久远却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他都不打算再说话了的时候,他才又慢慢地开口道:“我还以为……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了。”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倒是惊讶于他不但是个舞蹈的天才,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那声音温柔又清冽,让人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果然做不到……”他突然地地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来,用力远远地甩进了海里,咕咚一声就迅速湮没在浪潮声中了。我反应过来,知道是他刚才拿着的那把刀子。

    我警惕地望着他的背影。

    “现在好了吧,可以别跟着我了吗?”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慢慢的,轻轻的,“我不会伤害那个人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天色渐渐地暗了,连天边彩色的云霞都已经隐去。

    久远蜷起双腿,慢慢唱起歌来,歌声随着海风,在海浪声间舞蹈。正是我们初到临海那天,他在礁石上唱的那首歌,是听不懂的语言,声音婉转而哀切,不太像是从嘴里唱出来的,而像是从海风里生出来的一样,在周围带着微微咸味的空气里流动,难以言说的悲伤。

    他一直唱,而我静静地听着。

    天几乎完全黑了,久远停了下来。

    “还不走吗?”他维持着背对我的姿势,“要涨潮了。”

    “你没有话要说?”我直觉地感到他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多说无益。

    “没有啊……”

    “有吧?”

    “没有。”

    “你有。”

    “……”

    又是很长的一段沉默,海风里,久远极慢地开口:“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故事说,很久以前,有一条人鱼,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获准到海面上来看看。然而那天傍晚,有个冒失鬼忘了涨潮的时间,匆忙中掉下了礁石,差点没淹死。那条人鱼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人,但也听说过人类在水里是不能活命的,所以就把那个冒失的家伙拖到了岸边。那家伙显得很虚弱,一直没有醒过来,人鱼没有办法,只好为他唱歌和祈祷,直到有夜归的渔民听到了歌声,才赶来把那冒失的客人带走了。——那条躲在礁石的阴影中唱歌的人鱼却爱上了那个溺水的人类。它一直记得人类在月光下面苍白的脸孔,和一双人鱼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的双腿。

    于是人鱼四处寻找可以变****类的方法,终于在某一天,遇到了一个打扮古怪,拿着烟管的长发男人。男人告诉它,他有一种毒药可以让人鱼拥有像人类那样的一双腿,但是时间只有七天,假如七天之内人鱼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真爱,就要化作海浪上的泡沫。

    可是人鱼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毒药的东西,只好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的歌喉和男人作了交易,得到了药水。男人说,喝下药水之后,你就可以在岸上像人类一样行走,奔跑,甚至舞蹈;但是,你每走一步,都要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痛苦不堪。——即使这样,人鱼还是很高兴。它用男人给的地址,向许多年前那个人类写了一封信,邀请他来到当年那个小岛。

    人鱼花了一些时间来学习舞蹈,其实那对于鱼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它希望那个人来到的时候能看到它跳的舞,能够喜欢它。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一大半,在人鱼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来了。

    但人鱼是个傻瓜,它从来没想过,就算它爱那个人,那个人却并不爱它。

    甚至,已经不记得他了。

    当晚,人鱼过去的好朋友们用歌声把它叫了出来,并给它一把短刀,它们告诉它,这是它们切下了背上的鳍从怪男人那里换来的东西,只要把这短刀插进那个人类的心脏,用他的鲜血就可以把双腿变回人鱼的尾巴,也不必在第七天的日落时化作泡沫了。

    人鱼想了很久,自己这样到底值得不值得,虽然想不明白,但却还是下不了手。即使那个人类就毫无防备地在它的眼前,但是它依然下不了手。——因为它始终知道自己还爱他。

    ……于是,就这样,那已经是第六天的日落了,人鱼有点想念自己的歌声了。”

    至此,久远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

    “没有了啊。”久远轻轻地道,“故事就是这样了。”

    “这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嘛……”我有点失望,“还被你改编得怪怪的,没意思。”

    “……涨潮了。”久远跳下礁石,“快回去吧。”

    “嗯。”我闷闷地跟着他又往回走,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久远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沉默地和我道别。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在背后低低地说:“那个故事……是真的。”

    我回过头去,想说什么,久远已经走了。

    背影隐没在夜色中。

    在临海的最后一天,大家的兴奋劲儿还没结束,虽然篝火晚会要到入夜才开始,天还亮着的时候,曼菲斯校团的人已经缠着临海的学生围着没点燃的柴火瞎绕腾,美其名曰:自编的篝火舞。

    久远也在其中,和大家手拉手地跟着跳,但却并不参与讨论要如何改编动作。队伍乱了又乱,左右的人换了又换,晶换到了久远的左边,握着久远的右手。我看着久远的脸几乎红到了耳根,全身的动作都别扭了起来。他也在笑,但却并不开心。

    绕着绕着,他甚至紧张中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一直在和旁边人说笑的晶反应过来,飞快地拉住他,久远只是尴尬地笑笑。

    “你怎么了?”晶似乎也对他勉强的神色感到不满意,问道,“不舒服啊?”

    久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是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烦恼吗?我不清楚,但在这种时候,我还是非常希望这个一直有点忧郁的男孩能真正的高兴起来。于是,我干了一件再后来都一直后悔的事情。

    我站出来,笑着提议:“不如来唱首歌吧,久远唱歌非常好听的!”

    我的话刚说完,几乎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临海剧团的学生更是面面相觑。

    “怎么?”我看着周围人古怪的眼神,不解道。

    “久远他……”那天领我们参观礼堂的高个子女孩几乎是僵硬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拍拍我道,“久远他是个哑巴……”

    久远他……是个哑巴?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浮出水面,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那个……久远我……对不起……”

    久远垂着眼睑,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睫毛下的蓝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转过身,跑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们还在海边聊天,我还听到他唱歌,说故事——

    几个学生去追久远了,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周围人小声地指责也已经听不到了,脑子里来来回回播放昨晚的记忆。

    对了,他说,还以为不会再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并且他虽然在和我说话,却从来没有面对我!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嘴唇是否动了,我听到的是否真的是他从嘴巴里说出来的声音……

    那个故事……是真的。

    那时我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篝火晚会结束,都再没有见到久远。转回来的学生说,没有追到他。

    高个子女孩安慰大家,算了算了,也许久远只是想自己静一静,总会回来的。——就算不回来了也不奇怪,他毕竟本来就不属于临海剧团,也不是这里的学生。如果他是岛上的人,以后总会碰到的。

    而我却失去了所有玩乐的心情,直觉,觉得他就此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始终没有能见到久远,中午就要离开这个岛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两天的庆典活动,说起久远那天惊为天人的演出,大家还是又惊艳又惋惜。

    可惜啊……是个哑巴。

    高个子女孩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她递给晶一个大纸盒,咬了咬嘴唇,才犹豫着告诉晶,其实她昨天晚上还是见到久远了,久远让她把盒子转交给晶,并且转告大家他很抱歉,不能来给大家送行。

    “久远去哪里了?”有人还是担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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