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住脚,慢吞吞转过来:“干嘛?”
“这个!”绫人恢复了原先傲慢的神情,扬起手里的一个信封。“给你哥。”
“情书?”我瞟他一眼,接过来,调侃道。
“胡说八道,是委托书。”他对我的玩笑嗤之以鼻,“算了,跟你说也白说,反正这不是给你的,你可别自己拆了。”
“为什么你不能自己给?”
“哼,他的疑心病太厉害,有事没事在周围撑着屏障,我靠近不了。”
“是因为你有事没事地跟踪过人家吧。”
“你……”
“告辞。”我挥挥手里的信封:“不让看就不让看,我哥拆开的时候,我也一样能看。”
在我转身走开的时候,我听到绫人在我身后轻笑出声。
“你哥拆的时候?别开玩笑了,你哥根本不会拆。”他笑道。“够格的灵媒,信封接到手上就已经知道里面写着什么了!拆信封看那是普通人才做的事情。”
我头也不回地走,咬紧了牙。
“你果然——是我见过最差劲的灵媒!”他最后说。
我走过回廊的拐角,装作没听到。
绕过学校偌大的中庭花园,我还是第一次到曼菲斯的大学校园里来。
远远地,悠一在教学楼下的一大丛白玫瑰树旁边,靠着树干。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跑过去。
“等你啊。”悠一朝我扬扬眉毛,“好了,拿来吧。”
“你知道我要拿东西来?”我诧异道。
“你在哪里,要去哪里,”悠一笑答。“——我随时都是知道的。”
我突然察觉到了恐惧。
这种力量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简直一目了然。
难怪,遇到“小男孩”那次,悠一会在保健室里等我醒来。——我们明明不在同一个学校!
然而,悠一离开、出现、到哪里、怎么样;等等等等如何如何,我甚至连猜,都猜不到。
我把信封拿出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嫉妒,还是难过。
“为什么要拆开?”不满地看见悠一在撕信封,我赌气问,“你拿到手上,就知道里面写什么吧!”
悠一愣了一愣,停下动作。
“……谁告诉你的?”
“绫人。”
“……混蛋。”悠一骂了一句,继续拆。“我是知道写了什么;但拆来看,是对委托人的尊重。”
信封撕开,掉落一张似乎是从什么本子里撕下来的纸。
我捡起来,打开。
发现里面什么也没写,委托人,时间或是联系方式什么的,都没有写;只有弯弯扭扭几个字:
消掉。
我要消掉日记。
{02}
当晚放学,我被自称“怪奇现象研究会”的会员捉住。
他们说,可以让你看见难得一见的场面哦,可以分享不可思议的体验哦云云。
我耐心听完,说:“你们若是有办法让我看不见,反而有加入的价值。”
结果此话说得他们眼睛一亮,团团围上来坚决要招收新成员了。——最后,是悠一黑着脸出现在活动室门口,这才让我脱离包围。
我跟着悠一走。
下楼,穿过中庭,花园,大学部图书馆,艺术楼,自习室,上楼,长走廊,左转,开门。
那是一个很暗很暗的教室,似乎极少使用,或者说废弃很久了。虽然不算脏,但有些零乱。落地的薄窗帘仍是掩着,看不清课室本来的色调。
“……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什么?”我缩在悠一后面探头朝旧课室里面看。
“因为这里是一个交接点。”悠一不理会我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用力拉开略有些涩住了的门,“进去吧。”
“交接点,什么是交接点?”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追着问。
悠一没有回答,他踱进来,检查了一下窗户,又走回去,把门掩上。
掩上。马上又拉开。
我一下子摒住了呼吸。
旧课室的门一关一开之中,门外已然是另一个世界。
虽然看起来和原来并无二致,但我感觉得到,空间和空间曾有过对换。
微微有风灌进来,门里,门外,不,是这座校园,静得可怕。
在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还可以清楚听到楼下放学的学生走动和交谈的声音,还有在楼上走廊追逐的声音,楼后面中庭里学生的笑声和嘈杂声。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时间像凝固住一样。
“怎么了?出来啊。”悠一看着课室里表情僵住的我,揶揄道,“天天待的学校,怕了吗?”
我犹豫地跟出去,悠一笑笑,走在前面。
我们穿过回廊。
一路上好静,好静,好静!
远远看到楼下,中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还暖暖的天气,现在竟然满是带着潮气的风声,掠起悠一耳边的头发。我紧紧盯着他的后背,虽然是熟悉的校园,我却害怕一个闪神,就把自己给丢了。
“刚才的人呢?”我低低地问。“我们不在学校里了吗?”
“就是学校里啊。只不过,”悠一顿了一下,“这是我的‘场’。”
“啊……场。”我愣愣地重复。
“场”是“覆盖时间”的一种。它形成一个和原时间完全相同的空间,覆盖在原时间轴上,除了特定的人或事物,原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进不去,照常运转。因此场之内的时间流速是由制造场的主人决定的,并且那些时间对场之内的事物无法造成改变。
就像空虫。
——有制造“场”的先天能力的人不少,而真正能维持“场”的稳定的,必定是一个强大的灵能者。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悠一的手臂不放。
“怕什么呢。”悠一笑道,“我的场很大的。”
我不答话,仍旧抓着不放。
“我想……”悠一带着我走到中庭,“——我们找到委托人了。”
{03}
曼菲斯的校园是呈环形构造的,每个学部的中央都是花园包围着的中庭,地上铺了鹅卵石,周围栽白玫瑰树,有公园一样的长椅和雕塑,小喷泉。
中庭十分宽阔。此刻天很暗,风潮潮地低低掠着,扬起的树叶和喷泉纷飞的水滴,让人一瞬间看得有点不真切。
昏暗的天幕下面,有人朝我们走过来。
人慢慢走近,似乎很迷惑,一直不停地左看右看。
我打量他。
是一个看起来有够普通的男生,从他穿着的制服来看,显然并不是曼菲斯任何一个学部的学生。我记得……这个校服应该是市中心附近的一所公立学院的。
——这就奇怪了,市中心离这里差不多50公里,没有直达的公车,坐地铁也不可能在放学那么短的时间内到吧?而且,曼菲斯是看通行证放行的,外校的学生是如何进来的呢!
“交接点。”悠一悠闲地等那个人自己走过来,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慢吞吞地说。“那边学校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交接点,有我的邀请,他一踏出教室的门就直接走进我的场里来了。”
……
……那个人现在肯定很惊讶。
……果然很惊讶。
当对方看向我和悠一的时候,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他一路走来都没有碰到人,却突然看到了两个阴森森的人吧。
“嗨。”悠一从长椅上站起来,轻佻地打招呼,迎了上去,“你好。我就是藤堂悠一。”
“呃……您……就是……!”男孩茫茫然看清了悠一的面孔,脸刷地一下红了。“我……”
“你不是需要我的帮助吗,所以你来找我了。——虽然你真的不该一本正经把这种信件投到学生会特殊受理处。”悠一突然摆出营业用笑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的要求也在委托书上写得很清楚。”
“你……你知道?”男孩紧张地仰视着悠一,脸更红了。
“呐?拿出来吧。”悠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男孩,伸出手来,“——你的日记。”
男孩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发抖,但还是摸索着打开书包,拿出一本相当厚的日记本,递过来。
日记的封皮是红色的厚纸,被磨得退了些许颜色,看起来有些旧。
悠一没有接,他微笑起来。
“好了。我已经拿到了。”他朝男孩点点头,手却一直插在口袋里。“收好吧。”
男孩递日记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窘迫地看了看悠一,显得很尴尬,只好又把日记本收了回去。
这个……不看看么?我也有些莫名其妙,难道那么一整本日记,只是拿出来,内容就已经知道了么?
“你不相信我。”悠一对男孩说,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看向我这边,嘴角是一抹冷冷的笑。
“我……是……是同学的朋友介绍我来的……”男孩的脸红到了耳根。“他说有人能……呃,很多人以为我疯了,他们不相信这样的事。”
“你原本以为‘根本没有这个人,根本不会送到他手上的’是吗?”悠一仍然在笑。“嗯?”
“对……”男孩的手抓紧了书包,慌张地赔礼,“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吧。”悠一收起笑容,缓缓道,“现在,我想亲口听你说说你的麻烦。”
{04}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天!
我要怎么办?
我有幻想症。
医生说我应该写写日记,写写我的生活,这样有利于面对现实。
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有的时候长,有的时候短。每两三天我就会写一次。
从去年的11月份开始,就几乎没有间断过。
学校的同学都好烦啊,弟弟妹妹太吵了,大人们都很虚伪,宠物又凶又脏。
不要!
我不能把这些写进去。
我的世界是完美的。
我开始写开满紫色百合的花园,我写在草丛里追逐的金色鸟儿,我写鱼缸里的彩虹,我写列队为我吹着风笛的白鹅!你们这些肮脏的人们,没有资格被我写进来,我要写一个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和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叫小秋。
那一天我写了花园,写了我遇见她。
她美丽,她安静,她温柔。
小秋从来不和我发脾气,也不责怪我,她的眼睛里只看到我,她只和我说话。
你看,你看……
她和我说的话……每次都满满几页纸呢。
小秋,小秋,小秋啊,
我的世界太完美了。
小秋笑,小秋撒娇,小秋梳着头发,小秋逗鸟儿。
我每天都和她见面,就觉得在外面世界沾染的尘埃没什么大不了了,那些无聊,卑鄙,愚蠢,的人,谁也别想和我分享。
医生说得果然是对的!写日记对我有帮助。
——虽然幻想症好像没有治好,可是,现在幻想症一点也不痛苦了啊。
本来这样就好了的。
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
她长得好像小秋!
不不。
她就是我的小秋!
我很开心。
可是,她和那些同学一起聊天。
——小秋,你怎么会和那些肮脏的人类说话?!
她竟然不吃我做给她的蛋糕,她嘲笑我。
——小秋,你怎么能笑话我?!
她不和我一起放学回家,搭别人的车走了。
——小秋,你竟然敢擅自离开我的花园?!
她交了一个高年级的男朋友。
——小秋,你居然企图逃跑吗?你是我的!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小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啊?!
那天我又开始写日记。
啊!我的小秋不见了!她不在我的花园了!!
她一定是跟什么人跑了!!!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救我!
谁来救救我!
{05}
男孩讲述着他和他的日记本之间的爱情,把他的妄想和现实混为一谈。
他看起来很激动很陶醉,和刚才紧张害羞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一种匪夷所思的恶心。
悠一斜斜靠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
“哦,小秋不见了。”手指轻轻叩着长椅的扶手,悠一眯起眼睛,望着说完了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男孩,“那么,你,所说的‘要消掉日记’指的是希望我‘消除那本日记中所写的东西’?”
“嗯……是,是啊……”男孩又开始脸红,他捏着书包,“我……我要和小秋重新开始……我的世界可能有哪里不够完美……小秋才……我要重新……”
男孩的喃喃自语湮没在了风里。
悠一没有再听他说什么,转身施施然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背对着我们,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男孩还想说什么,我没听,追了上去。
悠一回到那间旧课室,关上门,把手掌贴在门上。
“解。”他轻轻地说。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像水波一样扩散开去。顿时窗外,又是一片暖暖的景象了。夕阳的残光投在走廊里,还可以听到楼下晚归的学生三三两两的交谈声。
悠一拉开门,我紧紧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走廊上面两个女生正靠着栏杆聊天,扫把放在一边。
看到我们出来,同时瞪大了眼睛。
悠一视而不见地走过去,我急急跟在后头。
我们走远,还可以听见两个女值日生惊奇地谈论。
“天啊!我们才打扫完那个教室……”
“里面明明没有人啊?!”
“就是啊!可是……!”
“他们从哪里出来的?!”
路上。
我从后视镜里面窥视悠一的表情。
“嗯——”我想开口打破沉默。
“张桃那个笨蛋又出卖我……”悠一脸色阴沉地突然开口,把我吓了一跳。“就跟他说过没有难度又花时间的委托不要推给我!”
“没有难度么?”我倒是觉得那么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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